《月从今夜白》一壶甜茶

4、莫须有的罪责

　　刺痛是从脊柱末梢一路传达到大脑的，短瞬间的晕眩之后身体比意识更快速地反应过来，又或者是本能的反应，促使关夕白抬起双手吃力地扣住压在身上的人，竭力朝旁侧推开。

　　愤怒的中年男人不依不饶，狠命揪着关夕白衣领大吼：“你这庸医！我女儿是你的病人，她现在复发了你们为什么不给治，还叫我们去急诊排队？！你们安的什么心！”

　　骚乱迅速引起了临近病房的围观，中年人蛮横的咆哮让不少病人望而却步，唯独一个年轻人快步拨开人群冲过来，架住中年人双肋往后拉扯着：“医院有医院的流程，你为难医生做什么，走开，我报警了啊。”

　　年轻人穿着病号服，身材消瘦，这样吃力的动作显然有些力不从心，好在围观的病人们很快反应过来，也都纷纷过来将人拉开，中年人被拖拽着依旧大声咆哮，一时间走廊上闹哄哄一片，直到闻讯赶来的保安将人制住，场面才算稍稍安稳了下来。

　　“告诉你我们处理医闹有的是法子，给我老实点！”保安人高马大，粗声粗气地威胁着，中年人虽则缩了缩脖子，却又很快恼羞成怒起来：“你们这就是仗势欺人！都来看啊，病人复发了他们医院不给治，想让我们自生自灭呐！”

　　院长和科室主任已经闻讯赶到，见到一片混乱的现场，目光扫过被保安钳制的中年人，厉声道：“先把家属放开，带去顶楼会议室。”

　　“我不去，我就要你们在这里给我个说法！”中年人一看院长想要息事宁人，更是肆无忌惮，院长脸色十分难看，转头看向倚墙站着的关夕白：“关医生，这是你的病人？”

　　“你女儿的手术是联合三院专家共同完成，预后效果良好，近半年内的两次入院皆因吞服过量药物洗胃引起复发，与原始病情根本无关，你希望我负什么责任？”

　　关夕白冷冰冰的声音漠然传出，音色微哑而低沉，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他没有回答院长，而是朝向吵闹不休的中年人冷静地发问着。

　　四周人群静了静，中年男人也随之一愣，医院历来对病人的病情转达都很委婉，对待闹事家属也一贯是怀柔政策，像关夕白这般毫不留情面的犀利指明，顿时让中年人愣在当场下不来台。

　　“你......”中年人面色通红，半晌憋不出话来，反倒是身后围观的病人们愈发义愤填膺：“这老赖原来是想插队啊，就这素质还敢来闹事。”

　　眼见场面已经一边倒地开始谴责中年人，一旁的院长紧皱的眉头也稍有放松，关夕白的脾气向来又臭又硬，他能做出这般强硬的答复也完全在预料之中，虽然可能导致事情变得更为复杂，但目前来看显然是起到了很好的震慑作用，于是趁热打铁道：“这位先生，请您跟我们到会议室去做进一步沟通，不管您女儿之前是否在我院就诊，现下只要在我院中就可接受所有病人都能有的治疗，您再耽误下去对病人来说只会更加糟糕。”

　　中年人自知理亏，也只好顺坡下驴，默不作声地跟着院长走去电梯厅，关夕白还站在墙边，科室主任庞京拍了拍他肩膀，略带关切地问道：“伤着了吗？”

　　关夕白淡然摇了摇头，放在后腰的手臂不动声色地垂下：“没事，您先去忙，我稍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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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关呐，你是我们院内着力培养的骨干，你的技术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但是你说医患矛盾这个事情，是我第几次帮你处理了？”承诺了会安排专家问诊才好不容易送走了喋喋不休的家属，院长语重心长地说着：“如今医患关系多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个脾气再不改一改，以后怎么挑起科室的大梁？”

　　消化科本就是瑞今的明星科室，无数医学者挤破头想进来，科室主任庞京明年有望晋升副院长也是有赖于明星科室带来的良好口碑，关夕白作为副主任医师一直是科室内数一数二的技术骨干，凭借过硬的技术水平和卓尔不群的外貌成为瑞今最受欢迎的青年医师，然而唯一难搞的就是这副油盐不进的臭脾气，医务人员该有的亲和力在他这里一概看不到，病人和家属的任何不合理请求也一概会被驳回，因此落得了不少投诉，惹得少部分病人和家属怨声载道。

　　院长惜才，但凡不太严重的问题都能出面帮忙缓解一二，但次数多了，免不了会引起院内其他医务人员的不满，不施以小诫难平众口。即便如此，院长也还是表示的十分委婉：“这些天手术连轴转，你也该休息一下，最近半个月去好好休个假，自己也反省反省，手头的要紧的病例先移交科室，庞主任辛苦一下，先安排下去。”

　　说着示意旁侧的庞京，庞京领会点头：“院长放心，病例和家属协调我这边会妥善跟进的。小关这边您也放心，相信他回去以后能好好反思的，是吧小关？”庞京比关夕白年长十岁，技术稳健性格沉稳，最重要的是在处理医患关系与上下级协调上面格外周全，与关夕白这种一门心思钻在科研和医疗上的技术型人才不同，庞京是格外难得的综合管理型人才，也因此更受重视。

　　与庞京面面俱到的妥帖相反，关夕白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俊美的面容上神情寡淡，除却略显苍白的面色暴露几分疲惫外，几乎可以称作毫无表情，面临处分也丝毫不为自己辩解，庞京好意的圆场他也并不领情，扣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苍白修长，青白指节用力蜷了蜷，似是忍过一阵不适，才又撑着身子站起，淡淡道：“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院长的眉头紧跟着就皱了起来，显然关夕白对事情的处理并不认可，为莫须有的罪名接受处分，没有进一步争辩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妥协与让步，更遑论让他反思认错。

　　多说无益，院长无奈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院长室门口，关夕白刚一出来就险些与伏在门边偷听的年轻人撞了个正着，他后退一步错开，右手不动声色地撑住摇摇欲坠的腰身。年轻人穿着病号服，正是刚刚唯一没有袖手旁观的病人，此时迎面才见，是一张十分秀气的面庞，关夕白想起来，这是个大学刚毕业不久的学生，年纪轻轻却是囊腺癌二期，住院有一段时间了。

　　“关医生，您还好吧？”见他出来，也没有为自己听墙角的举动感到窘迫，年轻人反倒大大方方地与他打招呼：“刚刚看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一个胃癌中期的患者，却能在那种情况下不顾自身安危帮助他，不得不说是关夕白这数年从业中为数不多令人感动的场景，他看向年轻人消瘦却笑意盈盈的面庞，原本冷硬的神情不自觉多了几分温和：“我没事，谢谢你李昂。”

　　被突然唤出名字的年轻人微微惊诧了一瞬，随即染上满目的欣喜：“您记得我名字？”

　　“嗯。”关夕白朝他点了点头，转身朝着电梯口走去，他走的很慢，左手轻轻扶在墙壁作为支撑，脸色也分外苍白，只是神情平淡极了，微微挽起的唇角视作微笑：“我会休假一段时间，接下来会由庞主任主管你的疗程安排，有什么事的话及时联系他。”

　　事实上接手过的每一位患者，关夕白都能清晰地记得他们的名字，有些印象深刻的，甚至病程情况和所经历的手术项目他都记得八九不离十，这有赖于他会为每一个患者建立简单易记的小档案，以确保自己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响应该患者的应急治疗。

　　关夕白是个对待病人极其认真的人，即便这份认真有时候并不被人所知晓，人们只习惯于通过他淡漠的外表来批判他。

　　年轻人似乎对这个消息有些失措，思量半晌才道：“您这是......被停职了吗？”

　　关夕白脚步轻顿，撑在墙上的手臂微微蜷了蜷，锋利唇瓣是一片寡淡的水色，唇角淡然扯了扯，没有再做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