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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59.当和盘托出 ...

  •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
      天下无道,圣人生焉。
      方今之时,仅免刑焉;
      福轻乎羽,莫之知载;
      祸重乎地,莫之知避……”
      扶苏写完这最后一句,轻轻放下笔,直起身子,看向窗外,消融差不多的积雪白的寂寥,越发衬得他面上几分萎靡……案几上刚研好的墨,淡墨氤氲,还散着一股沁鼻的清香,也勾起他莫名的忡忡之意……
      案上除了整齐陈列的纸墨笔砚外,一卷管事甄越拿来的信笺也敞在一旁,那是王瑕差人给他送来的,信中她将一切原委全部陈述与他,包括音然一事,可令他难安和自责的却是贺婉容不顾一切的舍生忘死……深吸一口气,眸底划过无限的忧思……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九江边,明明就是副柔弱女子毫无气力的模样却显出那般不同寻常女子的勇烈与铿锵,第一眼就很让他震惊了。后来,李信大营里她与自己母亲再度的重逢,失了身份却被利用,还因护他而受了箭伤……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任何惧怕,竟联合自己的母亲在父亲贺亦州和楚国众将士的眼皮底下将他们安全送出楚界,一路的艰险困苦都没能让她退缩……回到秦国,她原本可以住进将军府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而她却自力更生不依赖任何人,竟也过得自给自足……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竟能如此束身励志?在面对亲情与劫难之间,她毅然决然倒戈与宁愿以身犯险也决不牵连她挚爱至亲之人。这大无畏的牺牲体现在一个年轻女子身上,着实也令人钦佩!
      扶苏垂眸,看了眼案上放着的那个长盒,拿起,轻轻打开,里面装的是那一绺青丝,被红色丝线紧紧缠绕着……心,不知为何就那么一颤,那夜……与她缱绻缠绵的幕幕……翻涌而出,竟让他倏然间意惹情牵……她,是他未过门要娶的妻子,却在大婚前意外和他有了夫妻之实,只是……
      扶苏轻轻捏了捏有些发痛的鬓角,他明了她留下这绺青丝的寓意,见发如见人,她要他今生永远记得她,不得忘了她。那缕幽香远,静水流深,沧笙踏歌,一生相思只为一人……可她要的……却是他永远也给不出的一句承诺!
      贺婉容的出现曾如一束光,照耀了他却没能将他救赎,只因心里装满了另一个人,对情爱的忠贞不允他处处留情用情,可即便心中人已嫁为弟妻,而他依然柔情深陷、情痴所以,这份无法遏制的情丝他也曾试着努力斩断,可是萦绕心头的朱砂,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或许,正如他所想的那般,在得不到和已失去之间,他就是那个最不配拥有真心的人罢了。而与贺婉容,今生是否也就注定了缘浅于此。
      扶苏神色立即暗淡下去……
      “公子,宫里来人,命公子即可进宫。”
      甄越神色匆匆,站在书房门口禀报。
      扶苏回神,手中青丝又放进盒内,盖了盖子,顺手将它放置一排书架最上方;亦卷了那卷信笺……该来的,他总要去面对的。
      ......
      蕲年殿。
      午时刚过,阳光竟很是刺眼,可被风一吹,便立即失了那份难得的温暖,让人不禁一阵寒颤。扶苏走进前殿,暖炉里的炉火烧的旺盛,将整个大殿烘得异常暖和。婢女将他领进偏殿书房,轻轻一揖便悄然退下。
      嬴政的这间书房北朝南,最是向阳,采光极好,比起章台宫的馆藏无非也就是书籍少了些,最里面的案上香炉散着缕缕奇异的香气,馥郁扑鼻,令人瞬间心旷神怡了。南边半掩的窗户,正好洒进满满的阳光,照的书房格外敞亮,只是窗棱微微摆动,似是被风鼓动着一样,不过还好,适时的空气流动使得房内并不那么压抑。
      ……
      “知晓寡人为何会叫你来吗?”
      书架一侧的屏风后嬴政缓缓走了出来,定定的看着他。
      扶苏扭身,忙一揖:
      “儿臣见过父王,儿臣……不知。”
      “你当真是不知么?”
      嬴政眸底闪过凌厉,在阶上徘徊了两个来回,喝到:
      “扶苏……你……竟帮着外臣欺瞒寡人!”
      扶苏一听,愣了一瞬,忙双膝跪地,叩拜:
      “父王,儿臣惶恐!请父王明示。”
      “明示??哼!将军的义女根本就不是相认的,而是他夫人的姨女,而那女人的父亲正是昌平君的一名手下……这些……你都可知?”嬴政在盘问上从不含糊,也不给人缓冲的机会,直截了当。
      “儿臣……”扶苏正要解说,被嬴政一语又打断:
      “私运军械一事,除了地牢的那囚犯,应该还有接应者吧!派你去查,你倒是袒护的天衣无缝……”气恼的语气里又有些无奈,顿了顿:
      “说,如实的说给寡人听,不得……再有半点欺瞒!”看向扶苏的眼神异常冷峻。
      “是……父王!”
      扶苏这才意识到,他的父王已全然知晓了一切,脑海里突然有东西闪过,原来如此……是尉缭,那天章台宫审讯完囚犯宗予,父王对尉缭的寥寥几语,没想到是另有嘱托,此刻细想,父王身边也就只有他,有这通天的本事,能将索事彻查到底,且通透无明。
      “父王,恕儿臣愚昧,儿臣……也是时至今日才知晓全部真相!”
      扶苏来此前就已做好和盘托出的打算,压根没想着再欺瞒什么了。至于这些事过得去还是过不去,就看天意了。
      “婉容与儿臣早在楚界九江就已相识,那时儿臣随李将军大军运送军粮,江边见她被楚军凌辱便救下了她,当时并不知她就是将军的姨女,更不知晓她是那郢陈东门将领贺亦州的女儿……直到带她去军营送粮她看见了自己的母亲才暴露了身份……后来,儿臣与李将军合谋欲将她母女俩为诱饵,引她们为其开郢陈东门,好一举攻破,可是……却出现了意外,谁都没预料到几月了见首不见尾的项燕大军居然会提前埋伏在郢陈南边,与城内昌平君合力歼举我秦国大军……当时那种情形,攻城是绝无可能得了,于是儿臣便携了那母女俩又返程回到九江边,算是躲过一劫……”
      “他们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了你?”嬴政冷冷的问到。
      “怎会呢?莫不是婉容替儿臣挡下一箭,或许儿臣如今站不到这里与父王面对面说话……”
      “你是说,是那女人救了你……”嬴政一丝不相信。
      “是,城墙下项燕的那几箭,差点要了儿臣的命,是她毫不畏惧的冲上去了……在我们被围困于九江边无法脱身时,亦是她以自己性命为要挟,当着楚国众士兵的面,与她的母亲联合起来要挟他的父亲,放了我们……”
      “……”嬴政眼里不明的恍然,转了个身,慢慢坐下。
      “李信、蒙恬大败,慌乱中还是逃回到了秦国,儿臣一路向西,沿途却被步步紧逼,路上被楚军几次追随,若不是她,儿臣都不知已丢了几条性命,好在……王贲将军及时赶到,将我们身后的追兵劫住,我们才得以脱身。”
      扶苏未将更多细节末支全盘托出,他不想此事再牵连其他人,尤其是……王瑕……
      “她几次救你与水火……因此你……爱慕她?才在选妃当日选了她……”嬴政挑眉。
      “是,可儿臣……怕是再没有这个福分吧!”
      扶苏哀思如潮,神色淡淡,他到如今都不清楚自己对贺婉容存的是什么念想?只是如今再回忆和她的初识相遇,竟透着那么多的心酸和心疼。
      “如今,她在哪里?”嬴政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她应是被挟持……去了郢陈,父王先前就已知晓老将军带着六十万大军在楚界按兵不动已有数月,项燕多次挑战未得应战,不以为意便拔营东归,可他怎知老将军真正意图呢,老将军趁其不备率主力挺近淮南直捣寿春俘获楚王负刍,如今,项燕竟又和投奔而来的原楚国文武群臣,自拥昌平君为楚王;老将军又怎愿坐以待毙,如今已率众渡江,挥戈东进,未雨绸缪之中……此时,他们定然也后怕战兢,昭然之心早已按奈不住,便在这罅隙之时起了如此不轨之心……”
      “你是说……项燕借用了那东门将领之手……”
      “是,贺亦州当初明目张胆的放了儿臣,这已然是触犯了军法,是国之大罪,如果他不能将功赎罪,怕也只有掉脑袋了……”
      “可是,为何会被挟持的是他的女儿……”
      “本不该是她的,昌平君和项燕一直要的是……老将军的孙女,也就是十八皇妃……可惜,阴差阳错,这姐妹俩长相体形过于神似,又彼此手足情深,婉容不忍,便李代桃僵,只身一人就去了……”扶苏的自述一下一下的戳到他的痛处,让他越发难安。
      “原来如此……”嬴政明白了这其中缘由,心里便轻松了少许,不禁又语:
      “昌平君以为他用了这种手段,便可以此威胁老将军?殊不知,连上苍都不敢苟同,为他们送去了这么一个乌龙局……”嬴政轻蔑的语气,心里却窃喜。
      “是!”扶苏苦笑,心,却更痛了。
      “不过,能如此精心设局,怕也不是他昌平君和项燕俩个人就能完成的,那将军府里……王贲的小侍妾……是地牢那囚犯的同伙??你又可知?”嬴政话锋一转,眉峰藏剑。
      扶苏抬头,一慌,立即叩头:
      “父王,世人皆知,世道有数,造化却弄人,将军的侍妾亦是逼不得已的,还请父王明查,饶了她。”
      “饶了她??扶苏,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谁……你都要保着?”嬴政眯眼看向他。
      “儿臣并非谁都要保全,只是,此事事出有因,儿臣认为以大度兼容,则万物兼济,那侍妾也是被昌平君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你怎可力竭维护逆贼……”
      嬴政厉色至极,不料还没开口说完,扶苏无措的脸沉着,只顾接着刚刚自己的话又说到:
      “婉容……已经牺牲了自己,儿臣不想再有含冤之人被命运如此捉弄……而那侍妾的父母兄弟尚还羁押在楚国不知是死是活,儿臣不想看到再有人无辜枉送性命……”
      嬴政的脸微微一侧,看不出神情,手摩挲着案上一卷竹简,陷入沉思……
      “况且,那侍妾,已怀了将军的孩子……”扶苏又轻轻一语。
      嬴政挑眉,吃惊的抬头:
      “你说什么?”
      “父王,她已有了身孕。”
      “难怪!!这就是……王贲一直想要保她的原因吧!”嬴政呢喃细语到。
      “父王,那侍妾不过就向宗予传达了十八皇妃的事而已,自身并未参与军械私运一事,着实构不成大罪,恳望父王饶恕她!”
      扶苏长拜不起,他记着王瑕信中的叮嘱,万一音然之事不慎被知晓,央他务必求情与秦王,饶音然一命。
      倏然间,嬴政目光如电,看向跪拜的扶苏,厉色的又一问:
      “那你可知,那个死在地牢的小卒,他也是楚国细作??”
      扶苏撑起双臂,不可置信:
      “怎么会?”
      “哼,这些不自量力的楚人,一个两个都胆敢在寡人眼皮底下,谋计!谋害!他当我大秦是弹丸之地的燕雀吗?”
      “来人——”
      嬴政拍案而起,嘴角划过犹如刀锋一般的冰冷弧线,双目凝重,雷霆之怒让他再也无法遏制心中那团窝火。
      “即可飞鸽羽令传书,命王翦——即可攻兰陵,不得拖延,俘虏楚王昌平君。”嬴政那双凤眼黑如深潭,傲气凌人般目视前方。
      “诺!卑臣领命。”
      赵高急走进殿,躬身一拜,转身离开,临走时眼里不明所以的一瞥得意。
      片刻之后。
      “那小卒一案,廷尉府已经查明,确系他杀,是为灭口,据他身上搜出来的一枚刻印以及他的身份,也已核实过了,也确属楚国细作……”嬴政缓缓而说。
      “那他……也还该有同谋!”
      扶苏觉得太过于蹊跷,那日他搜身时并未发现他身上留有什么物件儿,而怎的只两日时间就将那小卒定罪,最重要的是,宗予那日牢中对他说的那番话,让他更加狐疑,因牵扯到那支三棱形青铜质镞,扶苏深觉这小卒的死绝不会那么简单,一时间思绪烦乱……
      “嗯,此事你且莫放心上,寡人自会安排。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婚事……”嬴政轻瞥过头来,正视着他。
      扶苏眉头一蹙,理正心中杂念,主意已定:
      “此事,儿臣恳请父王容钦天监把颁行天下的婚书……撤了!”
      “撤了??你……确定?真要撤了,若她又回来了,你们……可就再也没有这样的缘分了!”
      嬴政看着消沉之色的扶苏,仿佛看透了他此刻心里敢爱不敢言的苦楚,当下心里一软,轻叹了口气:
      “也罢!起来吧!”
      扶苏心底微颤,与贺婉容的缘分,是否也是上天早已注定好的了?他不该,对她,再所求甚多……扶苏又一拜:
      “父王,儿臣还有一事,母妃她……对儿臣的这桩婚事亲力亲为是为上心,可儿臣又令她失望了,今日进宫母妃被儿臣着实气着了,恳请父王……能一旁宽言几句,以解母妃怒气……待母妃气消了,儿臣定当多加陪伴,侍奉左右。”
      扶苏想到今儿一大早去雎雍宫,当他将心中打算如数、实诚的告知与郑妃,郑妃对他的怫然不悦与大失所望,盛怒之余竟将他逐出了雎雍宫……他知晓是自己碰触了郑妃的底线,亦让她伤透了心,可是眼下他别无他法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平阳封宫,寡人就该当机立断和你母妃为你挑选一个皇妃,何以至此窘境……”嬴政愁绪展开,悔之晚矣,长叹了口气:
      “罢了!就且先如此作罢。回府去,好好反省反省。”
      “是,儿臣定不贵于无过,而贵于能改过,多谢父王不罚之恩。”扶苏没想到一切问题竟都迎刃而解了,顿时心里如释负重,重重的对着嬴政又一叩拜。
      看着眼前这个虔诚、儒雅又俊美的儿子,笃厚恭谨,有勇有谋,实乃心中不二人选,嬴政浅浅的一勾唇,凤眼上挑,流露出满意之色。
      父子间的一场密谈,让这危如累卵的重重困厄须臾之间安然无事。这并不是什么捕风捉影的事,其实,尉缭已将诸事彻查的一般无二了,嬴政之所以只招他一人前来,除了想要测探虚实,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如实招来,实则是在傍观必审端详扶苏处事的原则和遇事的能力,且是否……能担得起自己即要给他的那份大任?
      ……
      “陛下,大事……大事不好了……”赵高急火忙慌的闯进殿里,脸色苍白,跪地:
      “陛下,胡妃娘娘……她……她危在旦夕……太医来报,请陛下快去甘泉宫,见娘娘……最后一面……”
      “什么……”
      嬴政脸色突的变铁青,身子不由向后一晃,扶苏立即上前扶稳他,扭头对赵高大喊:
      “还等什么,快去备驾。”
      ……
      崩裂的刹那,你在何方,谁的中央,心字犹缺,情缘搁浅,缘散的那一笔,终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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