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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54.胡姬欲自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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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子时,御林苑外校场。
“禀公子,三棱形质镞和昨日射杀你的质镞如出一辙,出自同一个人。”暗卫半跪禀报。
“果不其然……”扶苏想起那日胡亥射杀阿刁之时他情急之下随手抽取身边一个小卒的羽筒里的弩,只他一人装的全都是三棱形青铜质镞,当时不曾注意,可从地上捡拾起胡亥扔在地上的三支弩时竟无意都瞥见了,真是令他意想不到,这上万士卒竟只他一人的弩箭与其他人不同,这究竟是何人,又是何以混进这营内的。
“公子猜的不错,卑职已确认无误,昨日那质镞却属那小卒之手,位置就在正对着公子营帐的西南方向,藤蔓上有弓弩划过的痕迹……”
“嗯……莫要打草惊蛇,想个法子让胡都将他抓了……伺机在单独询问,切记……留活口,他还有用!”
“诺!”暗卫握拳一揖。
“楚界那边有什么消息吗?”扶苏难以言表的心绪泛滥,还有五日的时间,若能在大婚前将贺婉容寻回来便好,否则……之后面临的,或许真如王瑕所说的,她抗旨不遵又临阵脱逃,他怕也保不了她了!
“甚是奇怪,我们的人至目前都还未发现小姐任何的踪迹,章护卫……他一路向郢陈方向,应该也还未发现小姐的踪影……”
“是么?”扶苏皱眉,她怎会杳无音信,如人间蒸发一般?之前那隐隐的担心更加重了:
“加紧人手,兵分两路,一路从此处起沿途再搜索;另一路继续暗中彻查,追踪,一有线索立马向我禀报。”
扶苏心底默念着,他们的大婚……必须如期举行……
“诺!”暗卫停了一下:
“公子,还有一事……”
扶苏扭身,看他。
“甘泉宫,最近不太平,胡妃娘娘一病不起,陛下却未在踏足甘泉宫,卑职查出,一切原因都出自于一个叫韩熠生的铸剑师身上……”暗卫声音低沉。
“韩熠生??铸剑师?”
扶苏冥思半晌,突然忆起章邯之前向他禀告过,王瑕去咸阳城外的镇上找了一名很有名气的铸剑师,为胡亥修复那把断剑,突的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沉:
“那人现如何?”
“陛下已下了赐死令——灭三族,那韩熠生——车裂。”
“什么?”扶苏震惊,更诧异,区区一个铸剑师何以惹的自己的父王要下如此狠手。
“查出是因何事受此刑法吗?”
“此人实属胆大包天,竟伙同楚军细作,私造军械,联络运输,陛下震怒,一同的七八人全部灭三族。”
扶苏倒吸一口气,私造军械?这是何等的欺君之大罪,心惊……又将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可这个叫韩熠生的人,他和胡妃娘娘有何干系呢?扶苏陷入片刻的沉思中。
“禀大皇子,陛下有旨,请大皇子即可回宫。”门外一个士卒大声禀说。
扶苏回神,这么着急?他来此还未见国尉一面呢,大步走向帐外,一脸严肃:
“可说了是何事?”
“属下不知,但陛下口谕让大皇子即可启程。”
“知道了,替我备马。”
“诺!”士卒起身,转身去了马棚。
“那小卒,尽快安排人手,伺机左右,最好……能将他押至回咸阳城来审问……”扶苏站在帘前,眸底深沉。
“诺,卑职这就去办。”
“你且随在我左右,万不得已之时方可现身,明白否?”扶苏对着那坨黑影说到。
“卑职明白!”说完瞬间没了身影。
扶苏回头,望了眼西南方向,若有所思,那里有棵古老的光秃秃的白杨树,粗壮的枝干遍身却被不知名的藤蔓缠绕着,周边众树萧条丛生,除了寂凉、还是寂凉……几次三番,想要他命的人!究竟是谁?
……
深秋的天,也是变幻莫测,早上明明晴透了的天,到了傍晚竟又飘起了大雪,寒风肆无忌惮,刮在人脸上像刀子割过一般刺疼,夜色,越发深谙了……
望夷宫。
王瑕肩头披着一件外袍半卧在软榻上,屋里炉火旺盛,十分暖和,婢女玉茶端来粟米羹:
“夫人,喝点羹暖暖胃!”
“公子回来了吗?”王瑕看了眼那碗。
“主子还未回来。”
王瑕眉头紧锁,莫不是他知晓了自己母妃的旧事,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心头不觉一紧。
“他现在……在哪里?”
“这个,奴婢也不知……”
玉茶话未完,门外急促的敲门声:
“夫人,大事不好了!”于庚急慌的声音响起。
玉茶连忙走过去开了门:
“夫人已经躺下了,什么事如此着急忙慌的?”
“陛下……陛下派了重兵把守在甘泉宫,宣口谕将胡妃娘娘禁足,且外人一律不得入内,连主子也进去不得,主子现在正跪在蕲年殿求见陛下呢!”
王瑕听他如是说,心中那份不安愈发强烈了,立马穿好外袍,下了榻:
“蕲年殿!?我去看看。”说完,头也不回的就闯进了风雪中。
......
蕲年殿。
胡亥跪在石阶上,单薄的身躯在风中轻微晃着,冷风吹在他煞白的脸上,目光呆滞中的一抹痛心……胡姬今日与他的一番促膝交谈简直令他匪夷所思,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母妃还有着那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一直以来,即便知晓父王身边有那么多妃子,可他却深知父王是极宠母妃的,打小他便被他们双双宠爱着,呵护着……从未料到,看起来如此伉俪情深的一对佳人,背后却是这么些年来的貌合神离,母妃心中所爱之人……竟还有另一个男人……好似从顶峰陡然间坠落悬崖,又好似触痛了他的某处心神,让他瞬间失了以往的光环和傲娇,低垂的头更低了……
然而,令他更意想不到的是,那个男人此刻就被关押在秦宫的地牢中,并且被自己的父王昨个儿下了赐死令,偏偏胡姬不知从哪儿就知晓了嬴政这道旨意,急切央求他想办法带她去地牢见那人一面……可他怎会背着自己的父王让她去见那男人呢,对胡姬,他从未有过的决绝。可谁都没想到,孤立无援的胡姬即使卧床不起却也甘愿倾尽所有,仅凭一人之力便买通了地牢里的狱卒,在他离开甘泉宫不到半个时辰,竟拖着疲惫未愈的身子只身一人去了那湿冷阴森的地牢……
……而当他匆忙赶过去的时候……一声歇斯底里的再熟悉不过的凄悲声音从牢房内传出来……原来,正是因为胡姬执意跑去地牢见韩熠生一面,被嬴政知晓,从未跨进过地牢一步的嬴政竟卸下天子的威严,气急败坏的出现在胡姬面前,看到的却是胡姬纤细的双手毫不避讳的抚在韩熠生满是伤痕的脸上,如此疼惜之举,那般款款之语,脉脉深情……顿时将嬴政压抑许久的怒怨与妒恨一股脑儿的全部激了出来,没有任何的考虑余地,怒盯着两人,他站在胡姬背后,没有温度的、冷冷大喝到:
“来人,将这死囚,即刻施刑——拖出去——”
胡姬猛然回头,面上一抽搐,惊到不能自己:
“不要——”
“嬴政,你不可以这样一意孤行,你不可以——”她紧拽住他衣袖,指节已泛白,满眼期待他能即可收回刚刚的成命,可他仍旧无动于衷,胡姬声嘶力竭的央求到。
“不能杀他……你不能……”
嬴政闭眼,手一挥,胡姬忽然被人向后猛一拉,胡姬费劲全身气力的挣扎,却怎么也抵不过身侧两个侍卫扼住双臂的手,使她分毫不得动弹,她脸色涨红,眉头拧在了一起,本就未痊愈的身体消受不了太多的折腾,大口喘着气,对嬴政,她早已失了温顺纤柔,狰狞的面孔,赤红之瞳里腾升恨意!
“嬴政,我恨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然后,眼睁睁的、无助的看着韩熠生在她眼前被人拖拉出去,而自己寸步难移,泪水再也止不住的向外涌出,心头像有把利刃一下一下朝里面扎进去,看不到滴血,却痛到体无完肤、窒息难过,身子软瘫下去……
拐了一个弯,胡亥一眼看到已经被折磨的不像人样儿的韩熠生被两个侍卫挟持着向外拖去,衣衫所过之处,蹭出一长道斑斑血迹……慕然抬头,向里望去,嬴政苍白的脸上已无丝毫神色,像是对着无关紧要的人嘱咐一般,慢悠悠的对她说:
“从今往后,就在你的甘泉宫好好呆着吧!寡人……不想再见到你!”
胡亥震惊,跪下,忙向自己的母妃求情:
“父王,母妃她只是罔顾当年的恩怨是非而已,说清道明,可并非是有意冒犯啊!父王是知道的啊!还请父王宽恕母妃的无意之举……”
嬴政眸底凛冽,看也不看任何人:
“将胡妃禁足押至甘泉宫,没有寡人准许,任何人不得进入。”
“父王——父王——”
胡亥心下一痛,不停的磕头大喊,可这一声声的乞求随着眼前无情的决绝的身影一并消失在了那扇门之外……
……
王瑕赶到蕲年殿时,看到的就是那么一张颓废的不知所措的脸,发丝凌乱,面无表情。风雪交加的夜晚,除了地上落座的薄薄一层白雪,周遭是黑压压的一片,蕲年殿内宫灯亮堂,门前两排并立的侍卫冷冰冰的把守着殿门,而殿门却紧闭着,他就那么孤零零的一人跪在冰冷的石阶上……这一幕,忽然就让她心疼起来,谁都不曾想到事态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就在今早返程的路上她甚至还抱着一丝期许,或许所有事情会朝向某个好的方向发展:胡姬会“发乎情,止乎礼。”;韩熠生退却一步回到了赵国;而秦王对此事从今往后既往不咎……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原点,大家各自安好,互不打扰!哪会想到,却是如今这番不可控制的场面!此刻的胡亥,是她从未见过的落魄模样,她轻轻蹲下,手掌轻柔覆上他的肩膀,小声说:
“太冷了,我们先回去,想好办法明日再来,好吗?”
胡亥垂着的头,一动未动,也不回应。
王瑕看他如此执拗,索性双手扳过他的身子,迫他看自己:
“胡亥,与其这样伤自己的身体,还不如想好办法再做打算,你如此这般根本是徒劳无用的……”
“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
呼啸的风声中,胡亥终于出声,可这比瑟瑟寒风还要冷的一句质问,让王瑕始料不及。
胡亥抬眸,冰冷无光的对峙,俩人近在咫尺,他犀利的盯着她:
“若不是你,母妃怎么会再见到那个男人……你若当时阻止了,不让母妃跟随,也许就不会有如今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胡亥丝毫不领王瑕的情,一把将她推开,王瑕顺势跌坐在地上,无辜的双目,却不知该怎么回他:
“我……我不是的……我从未……”
话未完,由远及近“咚咚咚”匆忙的脚步声传来,来者是小鱼儿,她已然上气不接下气,看来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走到俩人跟前,气喘吁吁:
“主子,夫人,胡妃娘娘……她……她人不见了!”
“什么?”“你说什么?”胡亥、王瑕异口同声。
“娘娘……娘娘被陛下关了禁足,奴婢担心便一直陪着寸步不敢离,可娘娘突然说想吃果子,央奴婢去准备,也就半盏茶功夫奴婢回到殿里,就不见了娘娘踪影,后来,宫里的婢女们寻便了整个宫殿都……都未见娘娘……”
胡亥心慌意乱,再也听不下去了,急切想要起身,奈何他跪了太长时间,膝盖处紧绷酸痛,一时无法完全站立起来,王瑕见状忙去扶他,却被他用力又一推,固执着自己一个人起来,踉跄着迈着大步……
小鱼儿不知主子是怎么了,忙走过去搀扶倒在地上的王瑕,王瑕再起身:
“别管我,快去……跟上他!”
“诺!”小鱼儿扶起了王瑕,忙不跌扭身跟了上去,大步流星的向甘泉宫方向走去……
……
甘泉宫。
“你们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母妃一个大活人都能看丢了,我看你们是都不想要活命了……”
胡亥暴跳如雷,将案几前一堆竹册幡然乱拨在地,恨不能此刻就终结这跪了一地的奴婢的性命。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一声声窸窣胆怯的声音交错着。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缓缓响起:
“我大概知晓……母妃现在何处?”
胡亥抬眼,王瑕站在正殿门口,停在那里的一瞬,目光如炬,接着转身就走,胡亥会意,立即跟上。
此时,天上除了飘雪,竟还夹杂着小雨,淋到身上,湿了衣衫一片,冷意更深重,可众人什么都顾不上了,小心翼翼的随在后面……
穿过正殿石子小道,辗转来到后院的一间侧殿,王瑕未停步径直向里走去,这是胡姬曾私藏韩熠生肖像画卷和那把至情之剑“陌日”的隐秘禁区,除了胡姬便只有她进来过。身后一群奴婢立即止了步,弓身在雨雪中候着。
身后胡亥惊呆,和自己的母妃在甘泉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竟都不知道这间侧殿里还别有洞天,他随着她绕过屏风往里,顶到屋梁处的一排书架似乎受到了感应,倏然从两侧打开……
胡亥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先王瑕一步跨进去,只是随意的一扭头,令他近乎窒息,电掣一般冲过去,跪倒在地上……王瑕走近,眼前这幅景象着实令人生畏恐惧:胡姬倒在血泊中,惨白的面容一动不动,左腕上一道被割开了的深深的血印触目惊心,手旁,是那把血迹还未干的宝剑“陌日”……她身子猛的向后一晃,惶惶摇头,不相信胡姬竟会割脉自刎,失声捂住嘴,好像失音了一般,又好像麻木了一般,既说不出话,也没有了力气……
“母妃——”
胡亥悲痛欲绝的一声划破了长空,殿外,小鱼儿应声而进,却惊吓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娘娘,娘娘……你可别吓奴婢啊!”
后知后觉中,小鱼儿慌乱的喊到:
“太医!太医!来人呐!快宣太医啊!”
胡亥似也是才灵醒了过来,六神无主了片刻,他抱起胡姬就向外走,王瑕收敛了惊恐之思,亦跟了出去:
“母妃一定会没事的!一定……”
出了侧殿,胡亥顿驻足,怒瞪紧跟在身旁的王瑕,冰冷冷的一句:
“让开!你没资格……再见我母妃!”
“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如此的……若当初知道会是这般结局,我绝不……绝不会让他们见面的……胡亥,你相信我……”
然而,胡亥留给她的只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再一个用力转身,王瑕失控的身体趔趄的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只是这时,身后,一只温暖的大手稳稳扶住了她,同时也替她遮去了头顶一方雨雪……
王瑕回头,看到的人竟然是……扶苏!
风雪交加中扶苏撑着一把油布伞,满眼疼惜她身处在煎熬崩溃的边缘泣不成声,难忍的怜惜,安慰道:
“莫担心,胡妃娘娘……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无碍的!”
王瑕失神,蹙着眉头,哽咽自语到:
“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
“好!好!我知道,都知道!你一定不是有意的。”扶苏附和她,宽慰她,心却和她一起痛到了骨子里……
……胡亥抱着胡姬走至正殿门口,远远的,淅沥沥的雨雪中,依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
嬴政,他......终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