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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49.越渐行渐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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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外,一身淡黄色水袖袍衣的贺婉容身旁跟着的是小吉和扶苏府邸的管事甄越,几人身后停着一辆马车。
扶苏心中一紧,远远看到三人时心中便明了为何贺婉容会出现在此了……不觉轻蹙眉头。
营门打开,甄越上前,双手一拜:
“公子,婉容小姐有急事寻你,奴一大早便赶了来……”
扶苏微微一点头,了然:
“你速速回府,若是有任何异动,第一时间飞鸽传书给我。”
“诺,公子!”甄越又一揖,转身上了马车,长鞭一响,马儿立即飞奔起来,尘土飞扬。
“随我来吧!”对着一直静默不语的贺婉容轻轻一语。
贺婉容和小吉跟了进去。
走至一处营帐,章邯正好从里面走了出来,看样子他已经将胡亥和王瑕安置好了,只是……他怀里抱着一团揉乱了的被褥。
“章邯,你这是做什么?”扶苏看他怎么把这几日睡得铺盖全卷了走。
“公子,卑职为小姐重新换了一套新的被褥,这个么……就先撤了……”章邯看了扶苏一眼。
贺婉容听他如是说,脸不觉一红,垂下头去。扶苏眼里不明深意的一怒,好你个章邯,竟然又开始自作主张了,可碍于周遭人,遂瞪了他一眼,径直走了进去,身后俩人亦跟了进去,只是贺婉容后脚刚进,前脚小吉还未抬进,就被章邯一把拦住:
“哎!你……住哪儿!”腾出一只手给她指了指右前方那个只能住一人的小营帐。
小吉自是意识到了什么,可是此次她能与贺婉容一起来正是因为夫人放心不下才特意交代要她随身跟着伺候的,而此刻她却只能干着急,因为,章邯像堵高墙立在她跟前,一动不动的,无奈之下她只得乖乖向那边小营帐走去,边走边回头冲章邯吐舌头,一副嫌弃样儿。
帐内,一切从简,无任何繁杂陈设,只一个长型案几,上面搁着一盏油灯,几卷竹册,两个团蒲两侧放置;快十月底的气温夜间骤降的及快,十分寒冷,正中央放着的是一个从早到晚升腾的炉鼎,那些燃了一晚上的黑色煤炭貌似是熄灭了,最上面连丝火苗都看不见。
贺婉容一眼看到东西两边相对的简易塌铺,西边那榻间软和全新的被褥铺的是异常整齐,一看就是刚刚准备好的,脸不由的更烧了,她没想到甄越带她来此会用掉大半日的时辰,更不会想到她要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营地留宿一宿,而且是要和……扶苏独处一室。
“一路鞍马劳顿,坐下歇歇吧!”
看她,扶苏又问一句:
“冷吗?”
贺婉容摇了摇头,扶苏淡淡勾唇,走到炉鼎前,拿起木棍,来回挑了挑那团黑炭,没想到下面还有丁点火星冒出,于是蹲下,对准吹了几口气,瞬间底下的火苗儿窜出来,渐渐燃了周围……
“……出了什么事?”扶苏站直了身体,问她。
“我……我来,就是想见见公子!”贺婉容淡淡一语。
扶苏没料到贺婉容出口就是这么简单一句。
“你……”扶苏诧异,他曾嘱咐她只要发现异动定要来找他,他以为她今日风尘仆仆的赶到校场是遇到了突发状况:
“你来……不是为别的?”
“不为别的,就只是来见公子……一面。”贺婉容眸里隐隐的一丝不舍悄然流露。
……一时半霎的沉默……
扶苏怔在原地,她看上去依旧是处之淡然,不疾不徐的模样,可为何今日的她,会令他有种莫名的说不清的感觉……一时想不通她到此寻他的缘由是什么,却猛然想到了一件事:
“再有六日,便是你我的大婚,我会提早回去,不会耽搁婚期。”
贺婉容心里一丝暖意,她以为他根本不会在意他们的婚期,因为,这桩婚事本就是做给所有人看的幌子罢了:
“嗯!可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才来此的。”贺婉容眸里刹那间拂过了别离和依恋。
扶苏淡然,随后转身,并未再追问。为她倒碗热茶递过去:
“不过,你今日来得巧,瑕儿也刚刚到校场……”
“什么?妹妹也来了?”这令贺婉容出乎意料。
“是同十八弟……一起来的。”扶苏口气淡淡。
“能带我去见见她吗?”贺婉容语气里却是按捺不住的欣喜。
其实,自静安寺遇险那晚王瑕昏迷在将军府,而她在公子府留宿了一晚,俩人一直未能再见;后来也是写了封信送进了宫,她的瑕儿妹妹才又回到了将军府,可那日再见,她们也仅小聚了片刻,交谈甚少,说是因为姨夫姨娘的事让她烦忧,故对任何事也再提不起精气神儿,可她却感觉得到打从秦王向将军为扶苏提亲后,她的瑕儿妹妹对自己到底是起了些许生分,那些阴差阳错,纠缠不清和如今的无可奈何令人烦恼,她后怕,是否总有些东西在慢慢退出彼此的记忆?不曾想能在离开前还能再见她的瑕儿妹妹一面,贺婉容不由感怀上苍……
“嗯,他们此时应在国尉营帐,稍歇片刻,我带你过去。”
“好!”贺婉容端起茶碗,小酌一口热茶。
……一炷香的功夫,出了帐,扶苏唤来章邯:
“他们还在国尉营帐吗?”
“回公子,国尉一早是回来了,只是听胡都讲,他在此待了俩时辰就又走了……”
“走了?怎么会如此着急……他们现在在哪儿?”
“十八皇子和夫人……在那山头后面……”章邯指着老远处一缕炊烟。
扶苏、贺婉容不约而同望去……
……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可已到晌午时分,若是还能享用美餐一顿实属一件美事了!扶苏、贺婉容站在山头就闻到了飘来的香气,顺着那香气,他们看到王瑕高挽着衣袖蹲在地上,手里一根木棍不停将周遭凸起的一大坨泥土向中间那团火挑拨、旋转,她身旁蹲着胡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王瑕突闻身后一声,回头,顺手擦过脸颊,唇角上就蹭了一块儿炭黑,看见扶苏走来,身旁是她的表姐贺婉容,只淡淡一笑,又低下头来:
“做富贵鸡。”
“富贵鸡??这哪里有鸡?”扶苏只看到她对着一坨泥巴忙的不亦乐乎。
一旁,胡亥不语,只是配合着用力扇着火,火苗窜得老高……
就这样,俩人站着看着,俩人蹲着忙活着……
直到看见她里三层外三层的掀开了那坨泥巴,才发现别有洞天,最里面居然装着一整只鸡。扶苏吃惊:
“这就是你说的富贵鸡??”
“将刷上料汁的土鸡用泥土和荷叶包裹好,再用烘烤的方法煨熟,这样制作出来的便是一道风味独特的特色菜肴。”王瑕轻轻说,伸手去拿……
胡亥看她双手来回躲闪着发烫的鸡身又迫不及待的想要拿起,便帮她去提,哪想到会这么滚烫,仿若闪电般划过,半空中就将整只鸡扔进了一旁的铁锅内,烫的他手指立马捏住了耳垂。
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策慌乱的模样,王瑕不觉轻笑出了声。
“还笑,快把我的手指给烫没了!”
“我只是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
王瑕憋嘴,不再看他,端起那铁锅起身从站着的那两人身旁穿过。
“还没人敢说我笨……”胡亥又是吹又是甩的,总算给手指降了温,紧跟着她……
扶苏看着俩人温情逗趣的这一幕,眼眸低垂,黯然未动,被身旁贺婉容轻轻拉了拉衣袖,才回过神,亦跟了过去。
前面一块巨石,搁着一摞瓷碗,下面几个石墩,王瑕将铁锅放置上面,又将碗一一摆好,扭头:
“你们……要不要也来尝尝?”
扶苏、贺婉容看着她,走过去也坐下,几人围坐一圈。
胡亥挨着她刚坐下,王瑕已扯下一条鸡腿放在碗里,递给他:
“尝尝如何?”
胡亥却一脸嫌弃:
“这泥巴里的东西……能吃吗?”
王瑕瞪他一眼,顺手端到自己面前:
“真是扭捏!这样的好东西,你怕是这一辈子都吃不到呢?这可是爷爷打仗时最好的一口……”
“你是说……老将军打仗时就这样吃鸡?”看王瑕点头,他貌似还是不相信:
“原来,你这吃法是他老人家传授的?”
王瑕将煨熟的鸡肉给碗里分了分,看了眼扶苏、贺婉容,放到对面俩人面前:
“爷爷若是不做将军,做个厨子也绝对是顶好的厨子,他总会变着法子给军队里改变伙食,让士兵们吃上与众不同的饭菜。”又咬了一口肉,接着说:
“你看它脏,其实不为然,这只是用泥巴把包着荷叶的鸡包起来,架火烧泥巴,泥烧热了鸡也就熟了,这可是最快捷的烹饪方法,也是野外作战最解饿手段之一……”
坐上人都在听她讲,扶苏轻轻勾起的唇角,她永远都会令他眼前一亮,会做桂花糕、会编织、懂禽畜医术、知晓兵器、又会做这富贵鸡……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可王瑕像是只对胡亥一人说话,对面两人她至若惘然,胡亥也听的极认真,只静静的注视着她,眼里盛满了柔情蜜意。
“一直看我做什么?吃是不吃?”
王瑕停下,被胡亥盯的有些局促。
谁知,胡亥不应她,而是掏出帕子,伸过去。
“干什么?”王瑕的头不由向后仰。
“坐好,别动!”胡亥扶住她的肩膀,伸出左手细心将她唇边的那抹黑擦了干净,坐直:
“好了……这个,给我也来一块儿!”
那一瞬,贺婉容微微侧头,看到扶苏的手轻颤了一下……她不着声色的低头轻咬着一口肉,却尝不出任何滋味来,心头慕然发涩。
刚刚……像是有许多只眼望着自己,瞬时心潮涌动,王瑕尽力平复下来,片刻后……低头,为他扯了小块肉,只见胡亥狼吞虎咽的几口咽下,笑眯眯讨好似的又一句:
“不错!再给我来一块儿!”
……
深秋的风刮过,背后一阵凉意!几人漫不经心,突闻一个身高七尺的侍卫走来禀报:
“禀大皇子,十八皇子,都尉请各位前往校场观看我军阵站练兵。”
听说要练兵,那一定会有秦军的铁弩阵,王瑕突然忆起儿时王翦曾给她讲过的有关“大秦天下,弩阵无敌”的阵法,即是弩阵,或许,那支她一直追查的三棱形质?也可能会出现……立即站起来:
“好,我们去看看——”
“你这么急做什么?从这儿过去连半炷香时间都用不了,等吃完再走也不迟啊!”胡亥嘴里嚼着肉,闷头说。
扶苏缓缓坐直,低垂的眼似有若无的一瞥,心里忖度着她的用意,她来此,莫不是和他有着同样一个目的?都是为了追查那三棱形质??她心里头到底还是有放不下的东西……再抬头,扶苏的眼眸愈发深炯炙热……
似是感到了身侧的那道灼灼视线,迫的王瑕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待着了,背对着那道目光,她放下袖子,自顾自整理好衣衫:
“你若是不急,慢慢吃便可。”扭头对刚刚那个侍卫说到:
“烦请带路!”
胡亥看她执意要去,三下两下扔了碗,擦了嘴,赶忙起身:
“哎!那我……还是同你一起去吧!”
两人没走几步,身后一声:
“小姐——”
“吉儿——”
转身的不止王瑕,还有贺婉容,看着小吉和章邯一同走过来,王瑕的脸一瞬的呆住,太令她意外了。
“小姐,你......你怎么也在这儿?”小吉拽着她的胳膊,转了个圈,从上看到下,不可置信,不过,看到身旁的胡亥,她就又明白了。
“你......是陪姐姐一起来的.....”王瑕看了眼贺婉容,又看看小吉。
小吉点点头,眼里藏不住的小雀跃。
“小姐,你身体恢复的如何了?好些了吗?”
自上次王瑕回府,只短暂的待了一会儿,她想说的想问的都没能及时说出口,就看到王瑕匆忙忙的离开。
今日再见,怎能不令她激动呢?
“傻吉儿,都过去多久了......我,没事了。”王瑕莞尔一笑,心里异常温暖。
“小姐,夫人命吉儿贴身服侍婉容小姐,所以吉儿便跟着来了.....”小吉几步走到贺婉容身边,轻轻拉着她走到王瑕身边:
“婉容小姐自小姐上次出了事,一直很是记挂念,这段时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日日惦念着小姐,真没想到,你们还能在这里遇见,真好!”小吉满脸欢喜,却忽略了王瑕神色里若有若无的一丝迎合。
“谢谢姐姐多日来的惦念,让姐姐担忧了,瑕儿一切都好!”王瑕这才正对着贺婉容,郑重道谢。
“瑕儿,你一切都好,便好!我们姐妹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的。”从她的言辞里贺婉容到底还是听出了她对自己的若即若离,莫名的失落,化做淡淡的一笑。
“若再不走,可就真的要错过他们演练了。”胡亥看着几人没完没了的叙旧情,略有些焦躁。
“嗯,走吧!”王瑕转身,和胡亥一同向校场走去。
身后,小吉有些发懵,她家小姐怎么.....怎么就这么走了?
贺婉容征在那里一动未动,心绪波澜,隐隐的难过从心头划过,发涩的眼眸直直看着前面渐远的背影......
沉寂的空气周身涌动,扶苏默默看着走远的那人,原来,楼台灯火处幽窗的苦候,是晓风残月下最深的眷恋,你不来,我不往,总会是随风飘远的......再看看身边之人,手心空余曾经鲜绿的记忆,那胜似姐妹情的憧憬在此刻渐渐变得苍白无力,亦让他跟着忧伤,但也只是走到跟前,平淡一句:
“走吧!”
贺婉容牵强挤出的一丝笑,点头,并肩与扶苏默默地跟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