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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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中记》有记载：“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能知千里外事。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即与天通，为天狐。”
霍伶就是这样一个有着百年道行的狐仙儿。
她生性洒脱，来人间游历这一趟，最喜欢的事是吃各种好吃的，第二喜欢的，是听各种各样的戏曲。上至神仙与凡人的恋爱，下至风月之地的佳话，现今有的杂剧，霍伶基本都听过。
记得话本上曾说过，成了仙儿的动物给人类报恩，要么送家财万贯，要么送前程仕途，要么送金玉良缘。合上书的一刻，霍伶点头感叹，说：大师，我悟了！
前段时间因为某些事情，霍伶不得已四处潜逃，机缘巧合之下跑到了龙虎山。所幸追杀之人不敢在天师府的眼皮底下造次，虽有不甘但也只能打道回府。而霍伶因力竭，竟是连人形都不能保住，也不知该去哪求助。
就在她感到绝望之际，是张之维突然出现，把她带回去，救了她一命。
霍伶伤好之后暗下决心，定要好好报答这位善良的道长。
张之维是修道之人，功名利禄对他而言不过浮云。所幸正一教不似全真，并不完全要求道士出家。于是霍伶大手一挥，决定送张之维个漂亮媳妇。那时候她还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事成之后她就可以走了。等下山碰到那些个说书先生，再把这事告诉他们，想必又会是桩狐狸报恩的美谈。
谁曾想，霍伶这边计划得好好的，张之维那边却出了问题。这牛鼻子就像块木头，对那些上山烧香的姑娘没有半点兴趣。上至大家闺秀，下至小家碧玉，环肥燕瘦，文武双全，她几乎是要把山下的女人都叫到道观里来了，张之维没一个喜欢的。
那天霍伶趴在前殿的屋檐上，看着张之维又讪笑地哄走一位姑娘，恨铁不成钢地磨了磨自己的牙，心想这货该不会是个龙阳吧？
要不明儿送俩男人上来？
可惜没等到第二天，当晚她就给天师抓了出来。
“我真是一片好意，不知天师怎么就误会成那样子。张道长救我性命，我又如何会害他？”霍伶歪着脑袋看着面前的师徒二人，不懂他们为什么会露出那样一副无语的样子。
张之维默默往张静清那边凑了点，压着嗓子说道：“师父……我怎么觉得这仙家，好像有点不太聪明？”
“……闭嘴。”张静清低声呵斥道，顿了顿，又说，“我原先看你身上缠着股诡异的炁，还以为你这臭小子又去招惹了什么事。现在事情明了了，你要不想继续这样的日子，就自己去跟人家说，让她把你身上的神通撤了。”
那自然是不想的，这些天来的女施主就够他应付了，万一这丫头明儿真给他送来几个男人，他名声还要不要了？
张之维挠挠头，走上前一步。小白个子不高，凑近了他才发现，这小姑娘不过到他胸口的位置。他礼貌地弯下腰来，让我和他的视线处在同一高度，对着我尴尬地笑笑。“小……不是，那个，仙家啊。”
“您的好意小子心领了，不过修道之人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还望仙家高抬贵手，收了这神通吧。”
“不行！”霍伶义正严词地拒绝了。
“哎？”
“我才不会白受别人的恩惠。你不想要女人的话，修行的功法呢？或者能延年益寿的丹药？”
张之维垮着个脸，不明白所谓仙家的尊严。但扪着心说，这些东西他都不想要。关于道，关于修行，他自有自己的想法。至于功法和丹药，于他而言与功名利禄那些身外之物没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他回头看向张静清，眼里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师父救我。天师没有搭理他，只是哼了一声，态度也很明显了：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解决。
……行！您不怕我闯祸，我就按着自己的想法来解决了！
张之维心一横，转头对着我说道：“仙家啊，您看您这些都是好东西，一时半会我也没法做出选择。这样吧，您如果接下来没什么着急要做的事，不如就暂时留在我们山上，等我决定了我想要的，您再把这恩情报了，如何？”
“张之维！你放肆！”
张静清怒目呵斥道，刚欲上前捉拿这孽徒，霍伶抬手，示意他无事，继而转头，饶有兴趣地看向张之维。这小狐狸活的时间可比张之维走过的路都长，怎会看不出这小子压根不是真心留她，只是以退为进，想给她个台阶下。现在只要她随便掰扯个急事出来，张之维肯定就会故作洒脱地让她先去把事办了，至于恩情什么的就爱报不报吧，反正他也不在乎这些。
有趣。这个小道士真是有趣。
霍伶收敛表情，深思熟虑一番后说道：“我明白了。”
哎！哎！你看，这不就有戏了！张之维大喜，刚想把自己准备好的台词说出来，什么这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您赶快去忙您自己的事去吧咱后会有期。没来得及张口，霍伶下一句话直接把他想说的全都堵了回去。
她说：“就这么办吧。”
“……嘢？”
张之维傻眼了。
这仙家怎么不按套路走啊？
背后像是要烧起来似的，张之维即使没有回头，也能猜到张静清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恨不得用雷法劈他的那种愤怒。他很想解释这非他本意，但估计师父也不会听他的。
完犊子，这下是给他自己都坑进去了。
“张道长说得有道理，报恩这事确实不该急，总得清楚恩人究竟想要什么。退一步说，我身上的伤也还没完全痊愈，刚好借着机会在山上修养一阵子……天师，不会打扰吧？”
张静清被霍伶这番话问得哽噎了，正一教本来就有供奉狐仙的传统，天师府里也有专门的狐仙楼。*按规矩来说，如果霍伶要留在天师府，他不仅不能把她赶走，还要好生侍奉着。
张之维，小王八蛋，你是真能给我找麻烦！
张静清在心里腹诽着，心想下次再好好收拾这个孽障。张之维虚抹把汗，在自己师父那能杀人的目光下默默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张静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既然事情已成定局，那么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的。他微微鞠躬，对着我作了一揖*，问道：“仙家愿意留在我们山上，小子们自然是欢迎的，只是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呢？”
不说还好，一提到这个她就来气,霍伶皱起眉头狠狠瞪了一眼张之维——张之维无端觉得自己这一晚上好像就没招人待见过——语速缓慢且发音清晰地说出了两个字：“霍伶。”
张静清眼睛黯了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霍……是本名么？”
“自然是化名。”
霍伶是因为被人追杀才一路逃至龙虎山的，不是信不过天师府的人品，但这山上每天人来人往的，保不准就把她的消息带出去了。天师府既然愿意暂时收留她，她当然不能再给人家添麻烦。反正不过一个称呼，用化名对大家都好。
张静清身为天师，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天色也不早了，他摆摆手，让张之维带霍伶去旁边空余的屋子暂时住一宿，等明日天晴了，再正式替她收拾间房出来。
在旁边被无视好久的张之维本以为自己可以就这么糊弄过去，未曾想到还有事要做。他看了看小狐狸，又看了看他师父，两人的眼神都不太和善。张之维痛苦地捂着脸，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事已至此，再扭捏就是他惺惺作态了。张之维认命地叹口气，说道：“小、不是，霍姑娘，这边请……”
霍伶跟在张之维身后走出了偏殿，一路上没人开口说话。张之维的背影看起来比平常僵硬很多。
道观里空闲的屋子还有几间，张之维想了想，带我去了位置相对偏僻的一间。因为平时没什么人来这边，房间里显得有些清冷。张之维来到桌子旁边把灯点上，霍伶就站在床边盯着这货看。
张之维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说，以前被狐狸模样的小白看着的时候他还会觉得这小家伙真可爱。但现在被人形的霍伶看着，张之维只觉得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隐约有了起伏。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腰抵在了桌角上。“仙家……有什么事吗？”
霍伶的眉毛又蹙成了一团：“张之维，”她一字一句地叫着他名字，“你是不是怕我？”
“哎？”
“因为我是狐狸化人？还是觉得我会害你？张之维，我都解释清楚了，我施在你身上的那个小法术不会对你的身体有任何影响的，况且我现在已经把它撤了。”
张之维挑起半边眉，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能不能说。他倒不是因为霍伶是狐仙而觉得害怕。动物练炁之事虽然少见，但并非没有先例。真碰上霍伶这样活生生的仙家，他也只会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有这等仙缘，算是开了眼了。
但他确实觉得有点尴尬。
一直被自己当宠物养着的小狐狸竟然是个漂亮姑娘，这个事实不断冲击着张之维的认知。他脑子里慢慢翻起了旧账，难怪小白不喜欢别人碰她，一个正常的女孩子怎么会喜欢天天被群男子摸来摸去的呢？
然后他还手欠，有事没事就喜欢去人家身上蹭两把。
还趁着人家受伤的时候带着人家一起睡过觉。
甚至一起洗过澡。
……
张之维觉得好累，世界为什么还不毁灭。
但这样的话他怎么能说出口呢？所以只能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没那回事，仙家您别想太多。”
没那回事？骗鬼呢！
等了半天才等来张之维这么一句敷衍的话，霍伶真是要气死了。再说，张之维这货嘴巴大是全龙虎山皆知的，之前不管这道观里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他都会一一给她——狐狸模样的她——汇报一遍。现在他俩从偏殿走到这里，十分钟的路程，张之维愣是没再跟她说过话。哪怕一句和她相关的问题都没有。
她从哪里来？为何遭遇事端？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好像统统不关心。
这让霍伶觉得奇怪。
她寻思这和话本上说的都不一样啊？那些书生碰上狐狸化身的时候明明都很高兴的，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会有点害怕，但最后误解总是会被化解，然后书生和狐狸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那为什么张之维看上去一点都不高兴？总不会是嫌她的化形不好看吧？
而且，说到底，所谓的化形不过是从动物的模样变成人的模样罢了，本质上她还是她。小白、仙家、霍伶，外表称呼皆是虚妄，她的灵魂从一至终不曾有过什么变化。
……所以这货到底在别扭什么。
霍伶瞪着眼睛看向那个姿态拘谨的张之维，越想越气，觉得人类真是个矫情的物种。本来今晚出这么一档子事她就觉得很累，张之维又是这样的态度。霍伶突然烦躁起来，抓起张之维的里衣领子，一甩手直接把他扔了出去。
“爱说不说！”霍伶表情狰狞地朝着他嘬了个牙花子，随即重重砸上了门。
张之维虽然早知道小白是个火爆脾气，但第一次被人形的她这样扔出去，感觉好像还挺新鲜……？他坐在地上发了会呆，眨巴眨巴眼睛，不知为何竟觉得有点好笑。
TBC.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