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序逢缘》祝有余

67、第 67 章

　　半个时辰以前，正在仆役房中休息的李文昊被人叫了出来。来找他的是一个太监，当着其他下人的面，太监对李文昊说：“小徐相有事吩咐你做，你跟我走一趟吧。”
　　当着众人的面李文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他点点头，跟着太监离开仆役房，来到了一处宫院。在院子里等待他的不是徐海，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蓝衣宫女，只见她的右侧脸上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红色胎记。如果季晨在场的话，就会认出来，这个蓝衣宫女不是别人，正是锦绣。
　　太监默默对锦绣行完礼，然后便走开了。锦绣上下打量李文昊，问道：“你就是李文昊？”
　　李文昊的目光在锦绣的红色胎记上停顿一秒人，然后迅速滑走，他点点头，问道：“是陈相让你来找我的吗？”
　　锦绣充满威胁地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不该问的别问。”说完她冷冷地冲身后一摆头：“屋里有一套太监的衣服，你去换上。动作快一点，一会天就黑了。”
　　听到锦绣颐指气使的语气，李文昊皱起了眉。但他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走进屋子换好衣服，然后又回到了院子里。就这么一进一出，天开始变暗了。锦绣紧绷着脸，说道：“低下头跟我走，路上不许说话。”
　　李文昊知道锦绣要带自己去见季晨了，他跟着锦绣走出院子，擦着墙根往前走。为了不引人瞩目，锦绣没有打灯笼，偶尔有三两个宫女太监与他们擦身而过，李文昊牢牢记着锦绣的要求，没有说话，那些人没有认出锦绣，匆匆就过去了。锦绣将李文昊带到一个房间，只见里面还有一个黄脸太监。对于李文昊的出现，黄脸太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李文昊一眼便低下头去。然而他看向李文昊的眼神却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般没有温度，李文昊心里掠过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锦绣对李文昊说：“你就在这里等着，一会不管外面有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知道了吗？”
　　李文昊仔细打量了一圈房间，发现里面并没有摆放供桌等祭祀需要的东西，他于是问道：“我们不是要去宸妃娘娘祭祀的地方吗？你为什么带我来到这里？”
　　锦绣嘲讽一笑，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他：“你真的以为宸妃祭祀的地方是那么好靠近的？我能把你带到这里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一会我们会想办法把宸妃引到这里让你们见面的。”
　　李文昊眼神闪了闪，意识到这和陈相之前跟他说好的并不一样。李文昊心里说不出的异样，他的目光朝旁边的黄脸太监瞟去：“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在这里？”
　　锦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黄脸太监对他们两个人的视线仿佛毫无察觉，依旧低着头，浑身上下充满了神秘。锦绣收回视线，对李文昊道：“如果你被人发现了，他可以帮你掩饰身份。”
　　听到锦绣的解释，李文昊并没有感到放心，这个太监给他的感觉实在奇怪，他问道：“这些都是陈相的安排？”
　　锦绣神色倨傲道：“当然。”
　　李文昊看着锦绣，问道：“能否请教您的名字？”
　　锦绣用一种在李文昊看来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只听她意味深长道：“等你今天这关过去以后再来问我的名字吧！”
　　说完，不等李文昊追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锦绣丢下一句“你就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待着不准出来”便走了，留下李文昊一个人和那个神秘的黄脸太监在屋子里。
　　永乐殿。
　　“礼毕——”
　　随着司礼官深沉的声音响起，鼓乐和号角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景帝身穿明黄色祭服，注视着炉鼎中的祭文在橘红色的火焰中慢慢化为灰烬，然后转身走下祭台。夕阳的余晖落在景帝线条刚硬的脸上，将他的表情完全隐藏在阴影之中。在一种太监的簇拥下，景帝离开了永乐殿，前往偏殿更衣。
　　永乐殿前的广场上，众臣鸦雀无声，分成两列站得笔直，脸上表情严肃恭敬，现场充满庄严的气氛。直到景帝走远，他们一直挺直的肩膀才悄悄一松，几乎快要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起来。所有人都在心里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终于要到新年祭典最后一个环节了，等景帝单独祭祀完祖宗以后，他们就可以在参加完宫宴以后回家休息，结束这漫长而辛苦的一天。
　　按照规矩，景帝走后大臣们仍需在永乐殿外等候，直到景帝单独祭祀完毕后才会宣召他们去参加宫宴。虽然祭典还未结束，但是他们心里已经放松下来，关系好的几个大臣不敢说话，开始互相用眼神交流。身形肥胖的徐府山悄悄将腿向侧边伸了伸，使自己站得不像刚才那么直了，舒服地舒了口气。只有陈忠仁，像一棵挺拔的老松，留给其他人一个沉默笔直的背影。在连续站了好几个时辰以后，已经七十多岁的陈忠仁脸上不但不见丝毫疲态，反而表现出不同寻常的精神与活力。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视线紧紧盯着景帝离去的方向，眼睛透出渗人的精光，仿佛那里面有一座火山，正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爆发。
　　江蓉儿见到季晨的时候，景帝已经完成了更衣并在偏殿里休息了一会。此时距离他离开永乐殿已经过去了两刻钟，司礼官在门外提醒他时间快到了，景帝于是起身准备前往宗庙祭祀。按照规矩，景帝在宗庙祭祀时附近是不能有人的，他必须自己一个人单独祭祀，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景帝身边一直都有暗卫保护。今年进宫的人参加祭典的人多，为了安全起见，景帝把金门十二卫中的七个人都派到宫里各处巡视，金门五卫依旧跟着季晨，他自己则留下了金门一卫和金门二位两个人。金门一卫和金门二卫是十个暗卫中身手最好的，有他们跟着景帝，任何人都无法伤到景帝。
　　景帝走出偏殿，正要往宗庙出发。就在这时，一个太监突然慌慌张张地朝偏殿这边跑来，差点迎面撞到景帝一行人。金门一卫赶紧护住景帝，怒斥道：“大胆！竟然惊扰圣驾扰祭祀，来人，立刻把他拖走！”
　　太监闻言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颤抖着求饶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才不是故意要惊扰圣驾的，是江太傅他们叫奴才来找陛下的，请陛下快去永芳斋看看吧，出大事了！”
　　景帝闻言神色一厉，寒声问道：“永芳斋怎么了？”
　　太监道：“刚才太后娘娘突然出现在永乐殿，说她发现宸妃娘娘正在永芳斋和一名男子私会，命令大家和她一起去永芳斋捉奸。太后的命令那些大臣们不敢不从，已经跟着太后往永芳斋那边去了。江太傅特地让奴才跑来跟陛下报信，陛下快去永芳斋看看吧！”
　　景帝猛地看向金门一卫，皱眉问道：“宸妃不是已经回昭华宫了吗？”
　　金门一卫同样一脸疑惑：“正是如此，陛下可要微臣派人去昭华宫看看？”
　　景帝一甩袖子：“不必了，从这里到昭华宫路途遥远，先去永芳斋。”
　　“是。”金门一卫将太监从地上拽起来，把他扔给金门二卫，自己则紧紧跟在景帝身后，他压低声音道：“陛下，微臣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太后怎么会知道宸妃和一名男子在永芳斋里？而且哪有太后带着大臣们去捉后宫妃子奸的？还偏偏是在新年祭典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万一一会他们真的在永芳斋里发现了什么，那传出去皇家的颜面何存？陛下和太后的颜面何存？太后为什么要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景帝哼了一声，冷笑道：“太后就是故意的，她这么做明显是为了陈知贤的事情在报复朕和宸妃，宸妃应该是被她骗到了永芳斋。太后想让朕在全天下人的面前出丑，这样朕就会被众人嘲笑，宸妃也难逃一死。”
　　金门一卫焦急地问道：“那一会该怎么办？”
　　景帝道：“一会你和金门二卫去前面拦住太后和其他人，不准放任何人走进永芳斋。朕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金门一卫看了一眼身后与他隔着一步距离的金门二卫，神情凝重地点了下头：“是。”
　　昭华宫内。
　　江蓉儿和季晨神色苍白，惊慌地看着对方，均是一副吓坏了的模样。江蓉儿结结巴巴地问道：“你确定单独祭祀的人只有陛下？”
　　季晨道：“这种事情我怎么会弄错？”
　　江蓉儿道：“那为什么陈相会跟李文昊说单独祭祀的人是你？”
　　季晨不安地在原地走来走去，一边咬指甲一边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情不对劲，很不对劲。”
　　江蓉儿虚弱无力道：“那李文昊现在是不是已经在去见陛下的路上了？”
　　季晨脚步一顿，猛地提高声音：“不行，我要立刻去见陛下！”
　　景帝带着金门一卫和金门二卫匆匆赶到永芳斋附近，隔着老远就看见对面宫道上陈太后带着十几个身强体壮的太监正朝这边走来，在他们身后稍远的地方，是刚才在永乐殿参加祭祀的大臣们。一看到景帝，陈太后立刻加快脚步，一边走一边喊道：“陛下，哀家得知宸妃和一名男子在永芳斋私会，那个贱妇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陛下必须对她严惩不贷！”
　　景帝嫌恶地看着陈太后，吩咐金门一卫和金门二卫：“拦住他们！”
　　金门一卫和金门二卫得令，立刻从景帝身后窜出，如同两条饿狼一般扑向对面，将陈太后等人拦在几十米外。陈太后见状大怒：“宸妃的丑事已经传遍了大半个皇宫，事到如今陛下难道还想包庇那个贱妇吗？在你眼里还有没有大熹朝的祖宗家法，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
　　景帝道：“宸妃现在正好好地待在昭华宫里，谁说她在永芳斋？太后你蓄意散播谣言，构陷嫔妃，干扰祭祀，搅得前朝后宫一块不宁，在你的眼里可有大熹朝的祖宗家法？”
　　陈太后冷笑：“哀家是不是构陷宸妃，诸位大臣跟哀家进去以后一看便知！陛下你让暗卫拦着我们，难道不是心虚吗？”
　　在陈太后身后不远处，被迫跟过来的群臣们个个低垂着头，安静如鸡，恨不得自己此时能够变成瞎子聋子，这样他们就不用被卷入陈太后与景帝的斗争之中。景帝的目光从他们头顶扫过，不用想也知道今日过后皇城内外必定流言四起。他的脸上不禁流露出弄弄杀意，声音又冷了几分：“后宫庭院，外臣岂能擅入？徐府山，你现在就立刻带他们回永乐殿！”
　　在往永芳斋这边来的时候，徐府山并没有像在永乐殿排位时站在群臣最前面，而是悄悄混进了人群最后几排，努力低头缩腹试图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此刻他突然被景帝点名，众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全都聚集到他的身上，徐府山尴尬地抬起头，不等他做出反应，下一刻，陈太后尖利的声音直冲他来：“徐府山你敢！你平时仗着陛下的宠信在朝堂上一手遮天，作威作福，如今你难道还想插手皇家之事吗？”
　　徐府山被陈太后露骨的话说得汗流浃背，又白又胖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陈太后趁机指着金门一卫和金门二卫对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太监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两个人给哀家轰走！”
　　金门一卫神色一凛：“太后，微臣等人有皇命在身，如果太后非要过去，就休怪微臣们无礼了。”
　　陈太后怒极反笑：“笑话，难道你们还敢打哀家吗？还不给我动手！”
　　话音未落，早在一边虎视眈眈地太监们立刻争先恐后地朝金门一卫和金门二卫扑过去，金门一卫和金门二卫只得和他们缠斗起来。论身手，这几个太监远远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然而每当金门一卫和金门二卫的拳头要打到他们身上时，陈太后总是会突然突然冒出来，挡在他们面前。金门一卫和金门二卫不敢真的伤到陈太后身体，只得匆匆收手，后退到安全地方。金门一卫又惊又怒，问道：“太后，您这是为何？”
　　陈太后并不理会他，扭头对太监们道：“你们还不快上！”
　　太监们立刻又向二人扑过来，金门一卫和金门二卫只得继续应战。景帝见状，知道陈太后和其他人是绝对赶不走的了，他于是毫不迟疑地转身朝永芳斋走去。陈太后在他身后大喊：“陛下你要干什么去？”
　　景帝充耳不闻，越走越快。看到陈太后今天的阵势，景帝心里毫不怀疑，季晨此时就在永芳斋里，所以当务之急是要让她赶快离开这里，不要被陈太后等人抓到把柄。
　　此时永芳斋内，李文昊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喊叫声，只是并不真切，听不清是什么内容。他心里奇怪怎么有人敢在皇宫里这样大喊大叫，于是问屋子里的另一个黄脸太监：“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这不是李文昊第一次试图跟黄脸太监搭话了，和前面已经失败的很多次一样，这一次黄脸太监依旧无视了李文昊，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李文昊一眼，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看到他这个样子，李文昊忍不住开始怀疑他是一个聋子。他于是不再自找没趣，专心留意外面的动静，只听外面的喊叫声依旧在不停响起，李文昊现在听出来这是一个女人的人声音，只是她在喊什么依旧听不清楚。李文昊觉得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他控制不住心里的好奇，犹豫再三然后走到门口，想打开门到外面看一看。他的手刚搭在门上，一道嘶哑的声音突然毫无预兆地响起：“你要干什么？”
　　李文昊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外面，此时突然听见声音，他就是像是做贼被人发现一样，惊得头皮都要炸开了。李文昊猛地转过身来，惊魂未定地看向黄脸太监，脱口而出道：“吓死我了，你原来会说话？”
　　黄脸太监冷冷地看着他，并不回答他的话。李文昊慢慢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很不礼貌，不禁有些后悔，因此并不把黄脸太监的态度放在心上，主动回答起黄脸太监刚才的问话来：“我听到外面有声音，想看看怎么回事。”
　　黄脸太监板着脸道：“你忘了刚才那个宫女跟你说过让你不要出去吗？你现在出去，要是被人发现了，几条命也不够你用的。”
　　李文昊听到他这么说，只好放弃了出去的想法，重新回到屋子里找了一个凳子坐了下来。那个女人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地不断传来，李文昊听了一会便失去了兴趣，正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朝他们这里走来，然后很快一个人影就出现在了门外。李文昊精神一振，连忙激动地站起来向门口走去，黄脸太监也朝门口走了几步。下一刻门被打开，一个身形修长神情阴郁的英俊男人出现在李文昊眼前。李文昊刚刚露出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只见那个男人走进屋里，看到李文昊和黄脸太监两个人脸上同样闪过意外的神色，紧接着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可怕，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李文昊以为那个男人是想要出去喊人，心里不由一惊，连忙扭头求助地看向黄脸太监。下一刻他的眼睛突然被什么亮亮的东西晃了一下，李文昊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等再睁开眼睛时，只见黄脸太监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长长的匕首，一跃便向那个男人扑去。
　　李文昊瞳孔一缩，失声喊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