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序逢缘》祝有余

50、第 50 章

　　季晨和兰芳一路默默无言地回到了昭华宫，有两个小宫女正在昭华宫门口说笑打闹的两个小宫女，见她们回来了，连忙迎了过去笑道：“娘娘和姑姑回来了，奴婢刚烧好了水，一会正好给娘娘泡茶喝。”
　　季晨像是没有听见她们的话，目光发直，理都没理她们就直接跨进了宫门，宫女们见状面面相觑，内心十分诧异，连忙一齐看向兰芳，却见兰芳神色凝重，和出门前的情景完全不同，那两名小宫女顿时吓得不敢说话了。
　　季晨站在院子里，直到这时她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昭华宫了，她立刻颤声指挥宫女道：“快！快把宫门关上！快！”
　　宫女不明所以，顿时愣在原地。兰芳见季晨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于是赶紧招呼两边的宫人道：“关上吧，快关上。”
　　宫人依言将门关上，季晨看着厚重的门板，刚感到了一点安全，突然胃里传来一阵剧烈收缩，季晨捂着嘴弯腰干呕起来。
　　兰芳见状连忙命人拿一个盆过来，放在季晨嘴边，轻轻地拍她的后背。季晨干呕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却感觉更加难受了。
　　兰芳扶着她走进寝殿坐下，倒了一杯茶端给她，说：“娘娘受惊过度，喝杯茶压一压吧。”
　　季晨慢慢地将一杯茶全都喝完了，兰芳见状还想再倒一杯，季晨却阻止了她：“兰芳，我想自己一个人躺一会。”
　　兰芳看着季晨苍白的脸颊，心里蓦地软了一下，她扶着季晨让她躺到床上，然后为他盖好被子，然后说道：“奴婢就在外面，娘娘有什么事就尽管招呼奴婢。。”
　　季晨点点头，然后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兰芳于是和其他人一起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门外聚集了很多人，都是听到风声赶过来的。兰芳刚一走出寝宫，这些宫女太监们就立刻一拥而上，将她堵在门口七嘴八舌地问道：“兰芳姑姑，发生什么事了？娘娘出去一趟以后回来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兰芳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刚才跟着她和季晨一起出去的宫女，只见那名宫女摇了摇头，兰芳便知道她什么都没有说，她于是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然后用指了指门内，小声道：“你们小声一点，娘娘正在休息，我们换个地方说。”
　　众太监宫女闻言点了点头，兰芳带他们来到另外一个屋子，简要地把在御花园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们。
　　按理说像陈知贤被净身这种敏感复杂的事兰芳本不应该主动往外说的，但是景帝这件事情做的十分张扬，一点也没有想要保密的意思。兰芳估计用不了多久整个后宫便都会知道这件事了，所以她并没有打算瞒着昭华宫里的人，而且恰恰相反，兰芳认为必须让他们知道才能在心里早做准备。
　　兰芳说完后，这些宫女太监们顿时一片哗然，纷纷问道：“兰芳姑姑你说的是真的吗？陛下真的让人把小陈大人净身了？”
　　兰芳瞪了他们一眼道：“谁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难道我不想活了？这当然是真的了。”
　　仍有一个宫女难以置信道：“怎么会这样？小陈大人再怎么说也算是……陛下的亲戚啊，陛下竟然真能狠心下此毒手？”
　　另一个太监道：“小陈大人是太后那边的亲戚，宫里谁不知道陛下和太后不和，陛下会这么做并不奇怪。”
　　“话虽如此，”另一名太监立刻反驳道：“可是陛下和太后尽管不和，却始终没有走到彻底撕破脸的那一步，陛下现在突然对小陈大人处以极刑，要是太后知道了能善罢甘休吗？”
　　又有一个人附和道：“对啊，谁不知道太后最喜欢的人就是小陈大人，陛下这样做简直是往太后心口里扎刀子，太后不勃然大怒才怪。这样下去恐怕陛下和太后连表面的和睦都维持不了了，你们等着看吧，太后一定会有所行动的。”
　　闻言，一名宫女突然道：“哎呀，小陈大人的事情是让我们娘娘撞破的，太后会不会迁怒娘娘找我们的麻烦？”
　　此言一出，热热闹闹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众人全都紧张起来，连忙看向兰芳，害怕地问道：“姑姑，我们不会受到牵连吧？”
　　兰芳见他们终于想到了这一层，忍不住叹了口气：“何止是我们，娘娘、御花园里的侍卫、宫女、还有为小陈大人净身的人，我们这些人肯定都已经成为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众人闻言心神大乱，胆小的快被吓哭了，胆大的也面色惨白：“这可怎么办？我们不会都要死了吧？”
　　听到有人提到“死”这个字，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眼看着他们即将崩溃，兰芳不得不道：“你们先冷静一点，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糟糕。”
　　此言一出，众人像一群无头苍蝇的突然找到了救星，连忙问兰芳：“姑姑，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兰芳道：“依我看下令将小陈大人净身的人是陛下，太后如果要发泄怒火的话首当其冲的对象也应该是陛下，暂时轮不到我们这些小人物身上，所以你们大可以先放下心。只是此事一出，太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看昭华宫顺眼了，所以为了我们的将来考虑，我们今后必须和陛下、娘娘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始终以陛下和娘娘的利益为先，只有他们好了我们也才能好。”
　　众人听了兰芳的分析，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纷纷点头称是。兰芳又趁机说了几句让他们继续认真干好自己的活的话，然后便让他们散了。
　　一场可能发生的恐慌就这样被兰芳用三言两语化解了，在成功安抚住了昭华宫众人以后，兰芳走到庭院里，将目光投向季晨的寝宫，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担心，不知道娘娘怎么样了，兰芳心里忍不住想到。
　　寝宫内。季晨依旧保持着面对着墙壁侧躺在床上的姿势，只不过随着兰芳等人的离去，季晨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刚开始她只是默默地流泪，但是后来随着眼泪越来许多，季晨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眼泪也变得更加汹涌。她把头埋在被子上，将所有的哭声都堵在了喉咙里，就这样哭了很久，直到她身下的被子全都湿了，她也没有停下来。
　　在痛哭的同时，季晨的身子一直在不停地颤抖着，她感觉恐惧和悔恨就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水域将她整个人都吞没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下沉，但是却对此无能为力，只能任由自己体会到那无穷无尽的、充满绝望的、仿佛窒息般的痛苦。
　　季晨平时并不是一个喜欢放纵自己情绪的人，像这样的嚎啕大哭她自懂事以后还从未经历过。这样不顾一切放开大哭后，季晨身心俱疲，加上长时间休息不足，她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之后过了很久，季晨迷迷糊糊地被兰芳叫醒，她睁开眼睛，顿时感觉一阵刺痛，像是睁不开一样，只能眯成一条小缝。寝宫内一片昏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季晨只能隐约兰芳的身影，她于是问道：“怎么了？”话刚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十分沙哑。
　　兰芳用火折子依次把桌子上的灯全都都点上，屋内顿时变得明亮。兰芳转身想季晨解释道：“马上就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奴婢见娘娘还没有起来，担心娘娘一会不吃饭会饿着肚子，所以就斗胆进来叫娘娘了。”
　　话音未落，兰芳借着灯光看到季晨一双眼睛红肿得如同烂桃一般，顿时惊道：“哎呀，娘娘您的眼睛怎么变成这样了，奴婢这就去拿热水和毛巾来给您敷一敷。”
　　“不用了，”季晨叫住兰芳，从床上撑着坐起来，觉得头疼的厉害，她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膝盖上，声音闷闷道：“外面可有什么消息？”
　　兰芳闻言动作一滞，然后才俯下身柔声道：“娘娘，事情已经过去了，您不要再想了。”
　　季晨抬起头，内心里充满了苦涩：“我刚刚害了两个人，怎么能不想？”说完又低下头去。
　　兰芳见季晨如此，只得暂时把去拿热水给她敷眼的事放到一边，走到床边对季晨道：“小陈大人身上发生的事与娘娘无关，小莹也不是娘娘害死的。”
　　季晨摇了摇头，哑声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听见了声音去了花房，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了，这都是我的错。”
　　兰芳摇头道：“这怎么能是娘娘的错呢？娘娘只是发现了花房有人，让侍卫冲进去把他们抓起来的人是奴婢，所以就算真的有错的话，错的也是奴婢，而不是娘娘。”
　　季晨见兰芳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连忙紧张地解释道：“兰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小莹还那么年轻就被打死了很可怜，我心里很难过，我……”
　　季晨越说声音越小，兰芳将一只手搭在季晨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她：“娘娘，奴婢明白您的意思。”
　　季晨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她定定地看了兰芳一会，然后苦笑道：“我终于明白你们所有人为什么都那么害怕陛下了，他下令杀人的时候真的是太可怕了。”
　　说着，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季晨的身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谁知兰芳叹了口气，却道：“娘娘，今日就算陛下不杀小莹，她也活不了了。”
　　季晨瞪大眼睛问道：“为什么？”
　　兰芳道：“因为她和小陈大人的私会被人发现了，自从小陈大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她撇清关系时起，小莹就注定要一个人背起勾引朝廷命官的黑锅。哪怕后来陛下没有出现，您也放了小陈大人一马，事后小陈大人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她，因为这件事情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像他这么道貌岸然的人，是不会忍受小莹一直活在世上的。就算他不动手，等这件事情传到太后的耳朵里以后，太后也会替他动手。所以说无论陛下杀不杀小莹，她都会死，陛下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无视娘娘您的求情，干脆借小莹的死敲打宫里的其他人，让他们以后都做到安分守己。”
　　“怎么能这样？小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他们都想让她死？”从兰芳嘴里听到的真相是如此丑陋，季晨的内心受到的巨大冲击，第一个反应就是气愤。
　　兰芳闻言，再次叹了口气，说：“娘娘，难道你还不清楚吗？对于陛下太后他们来说我们这些下人的命算得了什么？小莹她说到底就是命不好罢了。”
　　季晨从兰芳的话语里听出了深深的酸楚和无奈，不禁无言以对。兰芳说的的正是宫里所有太监宫女们都面临的现实，他们在宫里是最低贱的存在，不仅要日复一日地受人奴役，更是随时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性命，可是对此他们谁都没有力量改变，只能逆来顺受。这是不同时代之间的鸿沟，即便季晨也无能为力，所以兰芳才会说小莹的死是因为她的命不好。
　　在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以后，季晨内疚的心情不但没有丝毫的减轻，反而又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过了好一会，季晨的情绪才平复下来，这时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兰芳，我记得刚才在御花园时你跟我说小陈大人是太后的亲侄子，还是陛下的表弟，那陛下怎么还对他这么残忍？”
　　“小陈大人是陛下的表哥，他比陛下大一岁。”兰芳先是纠正了季晨的话，然后才回答道：“不瞒娘娘，其实奴婢对今日发生的事情也很震惊。虽然宫里一直都传陛下不喜欢小陈大人，但是因为太后和右相护着，陛下其实一直没有难为过小陈大人，谁也没有想到陛下今日会下此毒手。”
　　季晨想起自己在宫里这么多天的所见所闻，问道：“陛下不喜欢小陈大人，难道就是因为他是太后的侄子，和太后、右相一样都姓陈吗？”
　　兰芳谨慎道：“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虽然兰芳这么说，季晨心里却很肯定十有八九正是这个原因，她于是问道：“兰芳，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太后和陛下虽然是亲生母子但是他们的关系却这么差？”
　　“这个……”兰芳将身子转到一边，看起来有些为难。
　　季晨见状知道兰芳心里还有些犹豫，于是她从床上爬到兰芳身边，抬头对她说道：“兰芳，请你告诉我吧，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会把你的话说出去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兰芳和季晨的关系早已亲近不少，兰芳被季晨磨了一会，撑不住，只好道：“关于太后和陛下的关系，奴婢确实知道一点，但都是道听途说，未必准确。”
　　季晨见兰芳好不容易松了口，连忙道：“没关系，你只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就好。”
　　兰芳目光落到季晨的眼睛上，想起她们今日卷入的纠纷，以后季晨说不定会碰到什么事，让她了解更多关于太后和景帝的事也没有什么坏处。想到这里，兰芳心里最后的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她于是道：“奴婢听人说，太后从陛下出生时起就不太喜欢陛下。”
　　季晨疑惑道：“这是为什么？”
　　兰芳摇头道：“原因谁都不知道，陛下刚出生不到三个月，太后就把陛下交给了刘太妃抚养，理由是自己身体不好听不得婴儿哭闹，从此陛下就搬离了太后的寝宫，改为和刘太妃住在一起。”
　　季晨忍不住问道：“才三个月就分开了，太后难道不会想陛下吗？”
　　兰芳迟疑了一下才道：“完全没有，先帝当时对对太后把陛下交给别人抚养的行为颇有微词，曾经几次想让刘太妃把孩子还回来，但是都被太后拒绝了，后来先帝见刘太妃对陛下十分尽心，为了太后身体考虑这才作罢。”
　　季晨插话道：“我听说有一类人天生不喜欢孩子，哪怕做了母亲也不会改变，与子女并不亲近，太后难道就是这种人？”
　　兰芳道：“娘娘要是这样以为就错了，太后不但不是那种讨厌小孩的人，相反她非常喜欢只比陛下大了一岁多的小陈大人。当年太后肚子里还在怀着陛下时，就经常让陈家人抱着小陈大人进宫，那时小陈大人还在襁褓之中，经常哭闹不止，太后却从未嫌他吵闹过，反而想尽各种办法哄他、逗他，直到小陈大人笑出来为止。后来太后把陛下送走了，却还是每隔三五天就召见小陈大人一次。”
　　季晨听了十分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哪有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反而喜欢别人家的孩子的人呢？”
　　兰芳道：“谁说不是呢，后来等陛下稍大一点准备开始读书，太后就直接让小陈大人做了陛下的伴读，这下不用特地召他进宫了，太后开始让小陈大人在自己宫里留宿，一个月倒有二十天是住在宫里的，当时陛下还住在刘太妃宫里呢，宫里人私底下都悄悄说，比起陛下，小陈大人看上去更像是太后的儿子。”
　　季晨听了忍不住心生同情：“看来太后真的不喜欢陛下，那陛下也太可怜了。”
　　兰芳道：“陛下和太后之间的嫌隙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生成的，后来即便陛下做了皇帝，他和太后的关系也没有得到缓和，陛下甚至把对太后的不满转移到了陈相和陈家身上。”
　　季晨点头道：“原来如此，这就解释了陛下为什么会这样对小陈大人了，他是嫉妒小陈大人得到了太后的关注，可是他就算再嫉妒也不应该这么做。”
　　兰芳道：“请娘娘恕奴婢斗胆直言，依奴婢看小陈大人今日这个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他私会宫女这件事先不说，今日在御花园里小陈大人对陛下表现得非常不敬，被人抓到错处时尚且如此，很难想象他平日里会是什么样子。也许陛下正是看不惯他如此行事，所以才决定狠狠教训他一次。”
　　季晨仔细回想了一下陈知贤的言行，不得不承认兰芳说的有道理，她过了一会道：“如果按照你的说法太后十分看重小陈大人的话，那等到她知道了这个噩耗以后一定气疯了。”
　　兰芳道：“何止是太后，小陈大人是陈相唯一的嫡孙，他还尚未成亲就没了命根子，陛下这次简直就是冲着绝他们陈家去的，等明天陈家人反应过来以后肯定会有一场大闹。到时候娘娘一定要做好准备，小心受到牵连。”
　　季晨听完顿时感到前路艰难，忍不住眼前一黑，半响才点点头，慢慢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娘娘客气了，”兰芳没有忘记自己最开始的目的，她于是对季晨道：“时间已经很晚了，我去拿水给娘娘洗一下脸，然后服侍娘娘吃饭吧？”
　　季晨点了一下头，兰芳刚要走，季晨突然又拉住了她：“兰芳。”
　　兰芳转头看向她：“娘娘还有什么事吩咐？”
　　季晨道：“你有时间帮我打听一下小莹是否还有什么家人，我想给他们一点钱算是补偿。”
　　听了季晨的话，兰芳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难以捉摸，看上去既有点意外又有点感动，她深深地看了季晨一眼，然后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会尽快去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