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序逢缘》祝有余

28、第 28 章

　　在一片暗潮流动中，时间转眼到了十月，皇城仿佛突然之间就进入了深秋，一夜冷风刮过，第二天落叶覆盖了皇城大大小小的街道，空气中充满了凉意。然而此时的皇城正因为宫里即将发生的一件大事而洋溢着喜气。
　　景帝封妃的仪式将在十月初十举行。作为自景帝登基十年以来的第一场盛事，皇城的百姓们对这场皇家喜事充满了期待。虽然他们并不能亲眼见到景帝封妃的仪式，但是他们的热情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自从进入十月开始，皇城各处便开始自发地举行起各种各样的活动：拜神、表演、游行……鞭炮锣鼓声从早到晚响个不停，到处都是围观庆祝的大人和孩子。每天都有大量外地人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皇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酒店全部爆满，到处都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然而民间的欢乐与热闹并没有传入到宫里，作为目前整个皇城最受关注的女人，在皇宫里季晨只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压抑。
　　她被景帝软禁在昭华宫内，每天从早上一睁眼开始，便有十几个太监和宫女们围着她转。这些宫女和太监名义上是伺候她的人，实际上却都是景帝派来监视她的。季晨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刻传入景帝的耳朵里。
　　景帝不让她出去，也不允许任何人见她，因此季晨每天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学习在封妃大典上会用到的各种礼仪规矩，除此之外，她什么都做不了。别说想办法逃跑了，起初就连她想上厕所还有人想要跟着，季晨对此拼命反抗，后来事情被景帝知道了，才免去了她上厕所还要被人盯着看的命运。
　　就这样，季晨在这个牢笼里非常压抑地过了很多天。到今天距离封妃大典只剩下最后三天，季晨早上刚吃完饭，就听见太监进来通报，说礼部的人把最新改好的礼服送来了，请她试穿看看是否合适。
　　季晨看着太监手里捧着的红色礼服，一想到自己居然还有三天就要嫁人了，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荒谬感。她在宫女的引导下走进内室换上喜服，检查完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于是便重新换好衣服出去把结果告诉了礼部的人。
　　礼部的人趁机说了很多恭喜季晨的话，季晨听见对方说着什么“姑娘是陛下封的第一位妃子，可见陛下对姑娘的喜爱，姑娘将来一定宠冠后宫，前途无量”，眼前顿时闪过景帝那张阴沉的脸，不禁觉得这句话非常刺耳。
　　宠冠后宫？前途无量？季晨心里呵呵一笑，恐怕自己到时候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季晨只跟景帝见过一次面，自从她被住进昭华宫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景帝了。但是她心里对景帝的恐惧却丝毫没有减少，景帝比她之前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可怕，这不仅仅因为他是皇帝，更是因为他暴戾残忍的一年，似乎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像草芥一样，可以任意折磨甚至杀掉。刘太妃的遭遇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昭华宫里的其他人同样也是如此。
　　季晨记得那是自己刚被软禁在这里的时候，她试了很多种办法都跑不掉，于是便干脆一咬牙仗着自己即将成为妃子的身份想要直接硬闯出去。那些太监宫女见状果然不敢硬拦季晨，但是也不敢真的让她走出昭华宫，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黑压压地跪在季晨面前哀求她不要离开，否则他们所有人都会没命。季晨这才知道，原来景帝的威胁不是假的，如果自己跑了，他是真的会毫不留情地杀掉这些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季晨很清楚景帝封她为妃并不是因为看上她了，而是利用她去堵住其他人的嘴。在意识到景帝的心狠手辣以后，一想到自己可能就要和这样的人同床共枕，甚至可能还要被迫做一些事情，季晨心里就充满了抗拒。更何况以她的特殊身份，景帝在利用完她后，说不定就会立刻杀了她。自己究竟是死是活，全在那个人的一念之间。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什么宠冠后宫，季晨能努力活下来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礼部的人走后，季晨度过了一个风平浪静的上午，她本以为今天就没什么事了。谁知就在她吃完午饭没多久，正准备去睡个午觉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陪在季晨身边的昭华宫掌事宫女兰芳皱了皱眉，对其中一个小宫女道：“陛下吩咐过在封妃大典开始以前任何人不许到昭华宫来打扰姑娘休息，你出去看看是谁这么不守规矩。”
　　小宫女领命而去，没过一会，她就神色慌张地回来了。兰芳问道：“怎么样了？外面是谁？”
　　小宫女不知为什么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支支吾吾起来。兰芳见状呵斥道：“姑娘面前不要吞吞吐吐，快说是谁！”
　　季晨本来对外面的人是谁并不感兴趣，然而小宫女的表现有些奇怪，所以她也不由稍微上了点心。只听小宫女道：“外面是永康宫里的锦绣姑姑，她说太后请姑娘去永康宫一趟。”
　　“太后？”兰芳一惊，不禁提高了声音，季晨奇怪地转头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兰芳立刻调整了语气，原本皱在一起的眉毛也舒展开来，不想让季晨看出什么。
　　但是这时季晨已经想起来了，景帝和太后关系似乎并不好，景帝之所以会封她为妃，好像最开始也是为了反抗太后。这么些天季晨从未见过太后。如今封妃在即太后却突然提出要见她，这在季晨的看来，太后的目的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此时兰芳心里想的比季晨更多，季晨一直待在昭华宫里没有出来，所以她并不知道陈太后对景帝纳她为妃的事有多么恼怒，然而兰芳对此却是最清楚不过的了。陈太后因为这件事和景帝几乎到了要撕破脸皮的地步，受此影响，各宫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们现在个个谨言慎行如履薄冰，虽然封妃大典即将举行，但是他们的脸上却丝毫不见喜色，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永康宫的霉头，从而成为陈太后发泄怒火的对象，整个皇宫的气氛紧张压抑到了极点。
　　恐怕陈太后此刻最看不惯的就是住在昭华宫里的季晨了，记得刚搬进昭华宫的时候，兰芳日夜担心，生怕哪天陈太后会来找季晨的麻烦。然而她提心吊胆地等了好几天，却一直不见陈太后有什么动作。兰芳便以为这是因为景帝做了什么安排，正准备把心放回到肚子里。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陈太后突然派人召见季晨，这顿时让她慌了神。
　　季晨住进昭华宫以后景帝虽然吩咐过兰芳不允许任何人来见她，也不允许她出去，但是他唯独没有交代过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陈太后的身份和宫里的其他人都不同，在后宫里她的地位甚至比景帝还高，兰芳实在没有胆子敢直接违抗太后的命令。可是她又很怕万一季晨进了永康宫发生什么意外，景帝绝对不会饶过她。
　　拒绝和答应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想法在兰芳心里反复拉扯，小宫女怯怯提醒：“姑姑，锦绣姑姑还在外面等着。”
　　“告诉她我这就过去。”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兰芳瞬间从纠结的思绪中脱离出来，她十分惊愕地看向季晨：“姑娘？”
　　季晨看向兰芳表情平静，表情没有任何破绽：“太后是后宫之主，她要见我我怎么能够拒绝？我现在就去永康宫。”
　　说完，季晨不等兰芳阻拦便起身抬腿便走了出去。兰芳叫不住季晨，只好连忙也跟着走了出去。季晨走到昭华宫门外，只见一个五十多岁，衣着华丽，右脸上有一小块红色胎记的人正对着昭华宫里的其他人不满地发脾气：“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太后的命令都敢推三阻四！信不信等我回去以后禀告太后请她好好收拾你们！”
　　季晨见状快步走到她身边，笑道：“请问您就是锦绣姑姑吧？我是季晨，听说太后想要见我？”
　　锦绣闻言愣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换了一副笑脸：“原来您就是陛下要封的妃子，奴婢锦绣，奉太后之命请姑娘去永康宫小坐一会，只是奴婢没想到昭华宫的下人们如此不懂规矩，刚才居然跟奴婢说陛下吩咐了不让姑娘见任何人，让奴婢回去。奴婢想难道太后的话也不好使吗？就算是陛下也不敢这样对太后。”
　　季晨听了赔笑道：“姑姑说得是，是她们理解错了，请姑姑看在他们年纪小的份上原谅他们一次。我自从进宫以来一直无缘得见太后，难得有这个机会，请姑姑现在就带我去永康宫吧？”
　　锦绣道：“永康宫离这里不近，奴婢刚才走得匆忙，忘了让下人抬一副步辇过来了，要辛苦姑娘走一趟了。”
　　季晨并不知道太后这是在有意给她下马威，闻言笑道：“没关系，我腿脚好，走路就行。”
　　锦绣听了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请姑娘跟奴婢走吧。”
　　季晨欣然点头，和锦绣一起朝永康宫走去。兰芳见状只好随便抓了一个小宫女吩咐道：“快去通知陛下！”说完便快步追上季晨，忧心忡忡地走在她身后。
　　永康和昭华两个宫之间隔得很远，走过去需要两柱香的时间，一路上季晨都表现得都很放松，仿佛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兰芳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简直快要愁死了，但是碍于锦绣在场，她又不能直接提醒季晨，只好把话憋在肚子里，转而寄希望于景帝能够赶快出现。
　　季晨好几次目光状似不经意地瞥过兰芳时，看见的就是兰芳这副欲言又止又十分担心的模样，她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继续朝永康宫走去。然而兰芳心里并不知道，季晨是故意同意去永康宫的。
　　早在刚才在昭华宫时，季晨就发现兰芳并不想让自己和太后见面，结合她自己早就知道的情况，季晨猜测现在太后一定对她充满了敌意，这也就难怪兰芳会如此紧张了，她是担心太后这次见她是要对她不利。
　　再想到这一点以后，季晨最开始的反应和兰芳一样是不想去。然而当她看到兰芳脸上的为难时，季晨突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一次可以从这里出去的机会。她于是决定赌一把主动提出去见太后，从她那里探探口风。果不其然，兰芳虽然并不愿意，但却并不敢拦她，季晨于是如愿以偿地离开了这里。
　　不过走出昭华宫并不意味着季晨就能跑了，太后派来的的锦绣就在宫门口站着，而且兰芳他们也很快追了上来。季晨知道兰芳一定已经派人去通知景帝了，她于是决定加快速度一路上走得飞快，锦绣和兰芳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能跟上她。兰芳还好，她刚三十岁，就算走得快也不会觉得很累。然而锦绣已经年逾五十，只走了几步就跟不上了，呼吸也乱了起来，她于是忍不住开口对季晨说道：“姑娘走慢点也没关系，太后那边并不着急。”
　　季晨听了腼腆一笑，对锦绣道：“太后召见，我怎么好让她久等，还是走快点吧。”
　　说完，季晨不但没有放慢脚步，反而越走越快，就好像身后有什么人在撵着她一样。兰芳不敢让季晨离自己太远，连忙追了上去。
　　见状，锦绣虽然满心不情愿，但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结果当她们终于走到永康宫时，锦绣姑姑已经累得眼冒金星双腿打颤了，而季晨和兰芳因为年轻，身上只是出了一点汗，就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锦绣看见她们这副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尤其对于季晨这个始作俑者，她更是气得牙根痒痒。她在心里大骂季晨真是个蠢货，她难道不清楚太后现在有多讨厌她吗，居然上赶着来这里，就不怕太后弄死她吗？
　　锦绣哪里知道，季晨之所以走这么快，是为了不给景帝派人在路上截住她的机会。至于太后会不会害她，季晨在出发前就认真想过了，她认为太后就算再讨厌她也不会蠢到选择在封妃大典马上开始的这个时候动手，否则她没有办法跟景帝和大臣们交代。
　　当然太后也许会让她吃点苦头，但是收到兰芳消息的景帝应该很快就会派人赶到这里，所以季晨应该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正是对这点有把握，季晨跟着锦绣去拜见陈太后时虽然表面上表现得很腼腆紧张，其实心里却很淡定，倒是兰芳自从进入永康宫以后就一直紧绷着神经。
　　陈太后正在偏殿里和一个侍从打扮的人说话，见季晨一行人走了进来，她立刻挥手让那个人离开，皱眉问锦绣：“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锦绣忍着腿酸走到陈太后身边，一边回话一边暗戳戳地瞪着下面的季晨：“禀太后，季姑娘听闻太后召见她，说不想让太后久等，所以就立刻来了。”
　　“哦？”陈太后闻言将目光投向低头跪在地上的季晨，表情似笑非笑：“倒是有心了，起来吧。”
　　季晨从地上站起来，飞快地抬头瞥了陈太后一眼，然后便立刻把头低了下去。只这一眼她就发现陈太后和景帝长得有五分相似，尤其是眉眼部分都很狭长，只是景帝气质有些阴郁冷酷，而陈太后则看上去更加霸道跋扈，总之，两个人一看就知道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这时只听陈太后命令道：“你把头抬起来。”
　　季晨顺从地抬起头看着陈太后，陈太后细细打量着她：“你就是季晨？”
　　季晨回答道：“是。”
　　陈太后道：“长得还算清秀，季晨是陛下给你改的名字吧？你原来叫什么？”
　　季晨道：“回太后，我原来叫方秀。”
　　陈太后又问道：“方秀，我听说你之前是宫女，你是哪个宫的？”
　　季晨顿了顿，心里感觉到一丝怪异。按理说以陈太后的身份，自己的这些情况她应该全都知道了才对，为什么现在却还要特意再问她一遍。
　　尽管奇怪，但是季晨丝毫不敢马虎，立刻回答道：“落霞宫。”
　　“落霞宫……”陈太后轻轻扬眉，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似的，面露惊讶：“哀家记得那里是刘太妃被软禁的地方，这么说你以前是服侍刘太妃的宫女？”
　　季晨道：“是。”
　　陈太后意味深长地问道：“刘太妃现在还好吗？”
　　季晨顿了顿，然后老实回答道：“回太后，太妃的情况并不好，她一直被关在落霞宫里，好像已经神志不清了。”
　　陈太后突然笑了起来：“说来真是巧了，想当年哀家身体不好，陛下就是由刘太妃亲手养大的，陛下小的时候刘太妃对待陛下就像亲生孩子一样，如今陛下又要封在刘太妃身边伺候的你为妃，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