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离别危机 ...
-
上次在宫中不欢而散,沙敕那边有数日未传来动静。
即便如此晋长厥从未放松过警惕,他整日在席复耳边念叨,叫他定要禁住诱惑,莫跟旁人跑了。
然而,诱惑终究是来了。
沙敕来朝第八日,午后,晋长厥接到皇帝诏令正欲动身进宫,丞相府外的门童忽然传话进来,说是沙敕的阿莱公主驾到。
六岁的公主戴着头纱,由一身材魁梧的沙敕侍卫抱着进入府中。侍卫朝晋长厥行过礼,简言解释来由:
“阿莱自上次宴会后与贵府大公子一见如故,遂特向上京皇帝求旨,允她暂居丞相府几日,与大公子交好,还请侯爷莫怪。”
说得冠冕堂皇,晋长厥怎会不知他们居心叵测?
“席复近来身体抱恙,公主千金之躯,不易与他接近,还劳请贵国储君将公主带回去。”
侍卫隔着面罩嗤出一声轻笑:“侯爷,你我既都知对方用意,何必借口推脱?席复公子是我沙敕国人,你留的住一时,留不住一世。”
晋长厥脾气不好,忍着对方是一国使者才一再客气,岂知对方根本没想和他客气:
“养在我府中十几年的人,你们说带走就带走?哪来的道理?你们不问我的意见,也该去问问席复的意见,问他愿不愿意跟你们一群陌路人走?”
侍卫云淡风轻地回道:“侯爷和我争辩没有用处,倒不如快些进宫和我们储君交涉,或许等侯爷回来,就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
话外有话,晋长厥看着沙敕侍卫带进来的一队人马,心有不安,他道:
“公主留宿丞相府,可以。但除去公主以外,其余沙敕人士不得靠近席复半步。”
侍卫一口回绝:“我乃沙敕禁军统领,奉旨贴身保护公主,恕难从命。”
“你!”得寸进尺!
晋长厥怒目睚眦,足足瞪了统领半柱香,方强压下火气:“好,我允许你和公主接近席复,其余人免谈。”
统领见好就收,谢过晋长厥后抱公主入正厅。
待人走远,晋长厥急匆匆踏出丞相府大门,招手唤来贴身亲信,嘱托他替自己盯着府中动静,护好席复安危。
交代完府内事宜,他独自一人快马加鞭赶进宫,想找皇帝问清楚为何放任公主进府?
然而等他到了瑞龙殿,却被殿内凝重的氛围堵得一句质问都说不出口。皇帝愁容满面地坐在龙椅上,费萨则捏着一封书信立在殿侧,神色冷淡。
皇帝见晋长厥来,似是看到救命稻草,立马叫他到跟前来:
“长厥,快来快来,这事还得你定夺。”
晋长厥不动:“什么事?让你这么急着叫我入宫?”
皇帝斟酌片刻,选了较为婉转的表述:“沙敕国君想念席复至极,催促我们尽快送席复回去。”
“这件事我表过态,我不接受。”
皇帝拧眉,愁色更深:“父母想念子女理所应当,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但我们也不能让他们亲生父子永世分离,一辈子不见面吧?”
晋长厥恼了:“沙敕要的仅是席复回去一月两月那么简单吗?!他们是要席复永远回到沙敕!你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帮他们说话了?!”
皇帝有苦难言,费萨突地出声:“侯爷,你莫怪上京皇帝,他其实并未于你说清楚。”
费萨虽和席复面容相像,可说话做事都透露着席复没有的强势,他眼尾下沉,举起手中书信:
“昨夜父王来信,他说三十万沙敕大军已备好,若一月内上京不愿放人,沙敕便会派军亲自迎接兰阿诺。”
晋长厥大惊,惊讶之余更有被人胁迫的愤怒,他冷笑:
“呵——贵国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三十万大军想威胁上京?储君不妨转告你父王,他的这套伎俩用错地方了。”
费萨许是没料到晋长厥态度如此强硬,他轻叹,态度软了下去:
“侯爷,实话说我不愿两国兵戈相向,但我劝不住父王。兰阿诺于我父王而言,重要程度足以让他不惜拼尽一国所有来争夺。侯爷是一军统帅,当有为国为民着想的大局观。”
这番实话倒是拿捏住了晋长厥的软肋,一国之君不会妄自对外挑起战端,沙敕国君敢做到这一步,说不定真能为席复派军攻打上京,届时上京百万民众该如何?
可要让他交出席复,先不说沙敕国内是黑是白,席复回去后能否安全?单是要席复和他永远分离,他就无法接受。
沉思良久,晋长厥看向费萨,神情镇定:
“我也不妨告诉储君,我与席复早已定了终身,他是我从小认定的人,我放不下。”
费萨心神微晃,隐有动容,再也没多说。
今日的事往小了看,儿女情长。往大了看,两国交锋。
如今谈判谈到局面僵滞,都只好行暂缓之计,择日又议。
费萨离殿,晋长厥背对皇帝,遥望殿外廊道灯火漫漫:“姑父。”
皇帝垂首长叹:“长厥,此事难两全,难为你了。”
晋长厥回头,语气不容有异的笃定:“姑父,此事,必须两全。”
无论是国还是人,他一样都不让。
入了一趟宫,换来一身心事重重。
晋长厥回到丞相府,寻进西园找席复。院落里脆生生的两声笑,风一般的吹散他心底的愁云。
席复跪在草地上,同阿莱公主一人握着一只泥塑小人玩“打架”。禁军统领远远地站在两人身后,素来严肃的面庞都忍不住露笑。
晋长厥站了片刻,走上前,统领见他来,多嘴一问:“侯爷可是与储君谈过?”
晋长厥不悦,厌烦地翻了记白眼,走到席复跟前回道:
“谈过,但没有如你们所愿。席复累了,把你们的小公主带走吧。”
席复和阿莱玩得正兴起,都不愿和对方告别,奈何两颗小脑袋没想到拒绝的法子,就双双被人抱了起来。
晋长厥连应有的礼数都省了去,也不支会统领一声,抱着席复转身回房。
席复在草地里摸爬滚打了一圈,弄得浑身泥泞,晋长厥命人备好洗澡水,扒了席复的衣服将人放进浴桶,随后自己跟着坐进去,细细地替人搓洗身子。
席复靠在晋长厥怀里玩水,任由他摆弄自己的手脚。寂静的厢房涓涓水音流淌,莫名生出几分寂寥。
席复脑袋里的筋不知怎的挑动了一下,他忽然扭过头盯着晋长厥,细声道出心里的疑惑:“胖胖,你今天看起来不高兴。”
往日这个时候胖胖总是话多得很,跟他有聊不完的事。可今日从进门起,就没听胖胖同他说过一句话。
他反省自己一日来的行径,想不出哪里有违家规,莫不是……他怯怯地觑了眼搭在衣架上脏了的衣袍,问:
“胖胖,我弄脏衣服,你在生气,对吗?”
晋长厥努力挤出一抹笑,仍驱不散他额间愁云:“不是,我只是今日有些乏了。”
席复转过身跪在晋长厥两腿间,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唇,抢过浴巾握在手中,有样学样地帮忙擦拭身子:
“今天我帮胖胖洗香香,我不累,我会自己擦干净水,把脏衣服交给张嬢嬢,胖胖洗完就去睡。”
湿漉漉的浴巾小心翼翼地拭过晋长厥的脖颈,晋长厥昂头望着模样专注的席复,瞬间喜笑颜开,他伸手掌住席复的一柳细腰,指腹沿着腰线游荡,嘴唇在锁骨处打转。
席复好好擦着水,却被弄得手软无力,丢了浴巾塌下身子,枕住晋长厥的肩头双眼含泪。
“今日和小公主玩得开心吗?”晋长厥动一动指头,勾起几声水响。
席复色泽如玉的十根脚趾微微蜷着:“开心。”
开心?晋长厥听着不太开心,他托起怀里的人令他往上坐,又问:“她有没有同你说过什么?”
水雾湿了席复的羽睫,他喉咙里发出似哽似咽的响声,颤着嗓子回到:
“她跟我说了好多,可我不太听得懂。”
“哦?慢慢说给我听。”
席复搂住晋长厥的脖子挂在他身上,喘一口气说一句话:
“她说,我是沙吃人呃——我是他的小叔叔呜——还说我其实叫兰阿诺,啊——她要我跟她去沙吃,说哪里有好多好玩的,呃疼——”
晋长厥面色一冷,抬眸:“席复想跟她去吗?”
席复擤着红彤彤的鼻头,迷离地看着他:“不去,我只要胖胖,胖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晋长厥脸上薄薄的寒气被身下温热瓦解,他笑得温柔,连带着行动也温柔了些:“席复儿真乖,沙敕遍地黄沙,一点都不好玩,我们不去。”
“好,我们不去。”
夜过三更天,晋长厥将熟睡的席复抱上床榻,压实被角后独自持一柄烛火前去书房。
到了书房,他清空桌案,取下书架顶端的一卷羊皮地图,铺平放置在桌上。
屋外秋蝉低叫,晋长厥聚精会神地查阅着羊皮地图,视线由上京向西,一路落到沙敕。
沙敕距上京万里,黄沙闭塞之地,百年来不涉足外交,故别国对其风土人情,国力财力一概不知。
晋长厥深思,两军交战讲究知己知彼,然而他对沙敕一无所知,无法判断其实力,若真打起来,怕是胜负难料,风险过高。
他转念又想,沙敕此次公然威慑上京,到底是真的出于想要回席复,还是以此为借口,名正言顺地出兵攻打?
思绪越想越深,自此晋长厥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