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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离别之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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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夜在浴桶里泡了小半个时辰,又恰逢入秋天,气温骤降,次日席复竟染上了风寒,发起了低烧。
席复身子不好,不病则已,一病少说个把月起步。
晋长厥急得抓来了太医院所有的医师,叫他们轮班照顾席复,煎药针灸一个不落,自己也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照顾。
席复的低烧持续三日终于退了下去,婆子送来熬好的药,晋长厥扶起刚刚苏醒的人,细心地用被子将他手脚后背裹严实,端来药碗送到席复面前。
席复唇白气虚,散落的乌丝披在肩头,眉眼奄奄,有种说不出的病弱美。他盯着碗里乌黑的药,逃避似的往后缩脑袋。
晋长厥知他心思,捏住汤匙搅动碗中药汁:“这药我特意嘱咐过,没让太医用苦药,不信你喝。”
因久睡刚醒,席复眼睛泪光闪闪的,他靠在晋长厥怀里,指头勾住他的衣襟:“胖胖。”
晋长厥无奈叹气,舀起一勺药自己先喝了半勺,剩下半勺喂到席复嘴边,一人一口,席复这才肯乖乖吃药。
小小的一场风寒,叫席复精神不佳了整整半个月。养病的日子里,沙敕的阿莱公主变着法地来找他,每次来必定会送些沙敕国特有的玩意给他。
从吃到穿,再到玩,半个月下来,席复屋里堆了一柜子沙敕的玩意。
这般殷勤自然讨得了席复的欢心,却也叫晋长厥愁上加愁。
一日,宫中再次传来皇帝口谕,命晋长厥入宫。
瑞龙殿上,费萨告知晋长厥:“我父王已经知道侯爷和兰阿诺私定姻缘的事,他为此大动肝火,说兰阿诺乃沙敕一国王子,绝不能随便与人定亲。我父王不承认侯爷你做主的姻缘,并告诫侯爷,休要强占兰阿诺不放,为上京国徒添灾祸。”
晋长厥接到诏令进宫前就知道这一趟又不是什么好事,他经过半月的沉淀,性子已不如之前急躁:
“如此看来,沙敕国君当真喜欢席复得很。”
费萨默认。晋长厥借机发问:“储君,我从来有一事不明,席复既得盛宠,不惜让沙敕动兵来抢,那为何你们十五年后才来找他?”
费萨答:“当初兰阿诺被我王叔带走,除了他没人知道兰阿诺去向。王叔此前一直不愿透露线索,直到半年前他才肯松口,我们才得以知道兰阿诺在上京。”
“你王叔究竟因何拐走席复?”
“上次我说过,此事是王室机密,不易外露。”
对于这个问题费萨两缄其口,着实有疑。
晋长厥:“那我再问,席复生母为何人?为何自小患不足之症?他若回了沙敕,谁能护他周全?有一个王叔对他下手?你们敢确保不会有第二个?你们遮掩不愿吐露的实情,究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费萨面色不虞,晋长厥向前一步,气焰高涨:“他当年年仅七岁就有人对他不轨,还是血亲之辈下的手,你们沙敕王室关系如何我不计较,可我不想把他送进虎穴,被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玩意利用。”
有些话不必说明,费萨也感觉的到,晋长厥这是连他也怀疑上了。
费萨失笑:“侯爷,你太过小题大做了。”
他侧移一步,避开和晋长厥对视:“说来说去侯爷还是不愿放人。不过我早有预料,有另一法子想告知侯爷。”
晋长厥眼神示意他说。他道:“若侯爷肯放弃上京爵位、父母亲友,我倒是有办法让侯爷留在兰阿诺身边做一名贴身侍卫,与我们一同去沙敕,不过自此你要隐姓埋名,只能做一名侍卫。”
和席复一同入沙敕这法子晋长厥不是没想过,只是他如今身为一国统帅,统领上京百万兵将,他一走则上京无人,这个时候再有别国趁机而入,上京势必陷入水火之中——他注定走不了。
想必费萨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敢如此爽快地说出方法。
见晋长厥无言,费萨笑了笑:“侯爷既放不下,那我只能按照父王旨意行事,半月后,带席复启程回国。”
临了他恐皇帝和晋长厥不明事态严峻,多说了一句:
“半个月是最后期限,亦是三十万大军决定来否的最后期限。”
费萨依旧走得潇洒,独留满室惆怅给姑侄二人。
皇帝忍费萨忍了许久,人一走,他便掀了桌案上的笔墨:
“欺人太甚!他们沙敕算什么东西?竟敢在我上京地界蹬鼻子上脸?!”
晋长厥早过了气头,他平静道:“姑父,恐怕沙敕是有备而来。”
否则,怎敢派储君来朝?怎敢再三挑衅?
皇帝愁道:“如今这局如何解开?”
“古有妲己惑主,祸国殃民。我不愿席复背上骂名。”晋长厥异常的冷静,似心中已有计划:
“他们不就是想要席复回沙敕吗?我同意了。”
皇帝大惊,这可不是他侄子的脾气:“长厥,你当真舍得?”
晋长厥哂笑作答:“舍得。不过姑父,托你办两件事。”
“你说。”
“第一件,无论用什么法子,把沙敕的人拖住,起码让他们待够一个月。”
要求不难,随便找几个由头办几场涉猎、宴会,足够他们玩一个月。
“第二个呢?”
晋长厥掀袍,跪地抱拳:“恳请陛下废我爵位,贬我为庶民,将我逐出上京。”
皇帝骇然,手举在空中,半张着嘴许久无声……
“大公子在屋里躺着,只是侯爷你不在,他下午闹脾气没喝药。”张嬢嬢守在房门外,把今日席复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转告给晋长厥,随后告退。
“吱——”晋长厥推开门,一眼望到床榻,床上的人平平地躺着一动不动。
他走近,席复从被窝里冒出半截头,露出水蒙蒙的眼,先下手为强告状道:
“胖胖,你不在,药是苦的,我闻到都臭吐了。”
晋长厥攥起拳头抵在嘴侧笑了两声,俯身探了探席复额头的温度,责备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耍的什么小聪明,不好好吃药,我就家法伺候。”
席复愁苦地皱紧眉头,突地咳嗽起来:“咳咳,咳——胖胖,我难受,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小骗子,继续装。”晋长厥揪着人耳朵轻拧了一圈,顺势侧躺在床上,隔着被子抱住席复,问他今日好些了没?
席复想从被窝里抽出手,却被晋长厥先一步按住。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歪头贴住晋长厥的胸口:
“好些了,头不痛了,鼻子也不堵了。”
“那就好。今日阿莱有找过你吗?”
“找过。”席复显得有些激动,他眼睛亮亮的很有神采:“胖胖,阿莱今天跟我说了一件天大的事。”
晋长厥警觉:“什么事?”
“她说,沙吃国有我父亲。不是府上的爹爹,而是我亲生父亲。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和爹爹有什么不同,可是听阿莱说,他对我很重要,让我一定要去见他一面。”
晋长厥喉结艰涩地动了两下,他闷声问道:“你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记得那个父亲长什么样吗?”
席复认真回溯一番:“我忘了,可我又记得,我应该还有一个很喜欢的人,比喜欢胖胖还要先喜欢的人,他会给我所有我想要的东西。可能,他就是阿莱说的父亲吧?”
话毕,席复天真地望着晋长厥。
晋长厥嘴角那抹温和的笑凝固得仿佛一碰就碎。他心下惶然,经过几次争斗最终把酝酿已久的话说出口。
他拂开席复额前碎发,手掌贴着他的脸,低头吻了他,而后问:
“席复,过几日你跟阿莱去沙敕玩,好不好?”
席复早就对阿莱口中传得神乎其神的“沙吃国”朝思夜想,只是碍于怕晋长厥生气,他总没敢直说。如今晋长厥主动要他去,他怎有拒绝的道理?
只不过……
“胖胖,你去吗?我想你跟我一起去。”
晋长厥言之凿凿地应允:“去,当然跟你一起去。”
初秋霜浅露薄,屋外有风吹过錡窗,烛火轻晃,梦入故乡。
自那日晋长厥提议后,皇帝隔三差五便在宫中设宴,亦或是借秋猎的名头邀使团去猎场,一去十几天。各种花样百出的游乐,硬是把最初剩的半月期限拖成了一个月。
一个月以来,费萨总能收到沙敕那方的飞鹰传信,催促他们快些动身。一拖再拖,拖得没法再拖了,晋长厥才松口,和费萨敲定了出行之日。
席复的病已痊愈,离开上京的前一天,晋长厥叫上丫鬟婆子,抱着他上街游玩,帮忙置办路上吃的小食和用具。
逛了不到半个时辰,六名仆人手上均抱着一摞大大小小的包裹。
回府途中路过糖画摊,席复嚷着要糖画,往日晋长厥对他吃糖管束极为严苛,今日却百依百顺地应了他,还说想要多少就买多少。
席复高兴归高兴,可他不贪心,竖起一根手指说:“就要一个。”
晋长厥指使仆人付钱,将席复放到卖糖画的转盘前,让他自己转转盘。
席复搓搓小手,双掌合十心中默念:
“一定要是凤凰,我要凤凰,我要凤凰。上次小豆子转个凤凰,跟我显摆了一天,我也要转出凤凰,拿去给他看。凤凰,凤凰,我要凤凰……”
叽里咕噜念完,他食指勾住转盘上的竹签轻巧一拨,竹签转了几圈,指住……
“山?山?胖胖!”席复回首,拽过晋长厥的袖子指着转盘让他看:
“胖胖,你看,第二字是什么来的?是凤凰吗?我想要凤凰。”
晋长厥看着盘上写的“山鸡”二字,脸不红心不跳:“嗯,是凤凰,这是山凤凰。”
摊主:……
晋长厥“哐当”扔下一枚银锭,朝摊主使眼色:“喂,赶紧画你的山凤凰!”
摊主乐呵呵地收了银子,拿起舀糖的小勺,用足猛料画了只比平日大出两圈的凤凰交到席复手中。
席复举着凤凰又蹦又跳,兴奋地大声笑道:
“啊!我也有凤凰啦!我的凤凰比小豆子的大,我要回去给他看!我的大凤凰!哈哈哈——”
晋长厥目光悠悠,徐缓绵长,席复笑,他也笑,只是再多的笑也消弭不了他心底的愁。
按照约定,明日就该送席复离开上京,不知道他的小傻子能不能继续傻下去,慢点知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