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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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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别无长夜,相思又此春。
瑶姬不可见,巫峡更何人。
运石疑填海,乘槎欲问津。
妙清宫前有个小道童在打扫落叶,见爬上两个气喘吁吁的小郎君,面生的很,于是上去问道:“两位郎君可需引路?”
道观虽没护国寺那般桂殿兰宫的底气,但在占地上却是不输的,尤其时常更有香客迷路的事发生。
不过清宇婉拒了,他之前与师兄弟来过几次这里,迷路倒还不至于。
入了观,发现观内甚是冷清,香客、道人不见几个。
赞多的眼睛从看见这座见所未见的庞大建筑起,就不曾移开。九州的道观与东瀛寺院风格大相径庭,九州的道观多是庄重宏伟的建筑,而东瀛庄重有之,但更追求风雅之意。
在这种环境氛围下,赞多不由自主地端正了起来,跟在清宇身边,见他跪拜便也跪拜,见他上香也跟着上香,属实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清宇余光不时落在赞多身上,他从认识这人开始就没见过对方这样端庄严肃的样子,有些惊于对方冷脸时那股自然而然散发出的男性魅力。
他心中暗想,以对方十九的年纪,多半早有家室了吧,但这个猜测还没热乎多久,他念头转得飞速,忆起初见时对方孟浪的举动,且他还被误认作了女伶,又觉对方也不过好色之徒。
清宇脑中各种念头翻涌缠斗,一时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只知道埋头往前冲,错过了几座殿宇也未察觉,而唯一同行的赞多都不知道拜哪个神,因而两人竟渐渐偏离了原本计划好的路线。
“郎君!哪儿去?”忽有女子高呼之声,唤回了清宇的魂。
见是方才碰见过的两位小姐与其家丁,两人与他们见礼示意。
“两位小郎君可莫再前去了,再走便是后山,那里头多是蛇虫蚁兽,怕是危险,”其中一小姐道。
“多谢两位小姐提醒,小生姓刘,名清宇,表字鱼徽,洛城人。这位是东瀛武士,姓宇野,名赞多,”清宇谢过后,与她们互通了姓名,这是礼节之一。
“两位小郎君既然到这,不妨进去求一签?”名唤秋雨元的小姐提议道。
清宇这才抬头去看他们旁边的殿宇,殿宇匾上赫然是“喜神祠”三个字,也就是月老殿。
清宇对求姻缘之事是没多大兴趣的,他只求顺其自然,但他没有回绝,而是扭头问身边的赞多,道:“赞多,你想进去看看吗?”。
他知道如果问的是对方想不想求姻缘,那得到的回答一定是不懂装懂的想,所以他换了个简单的方式。
“想!”赞多点头道,脸上满是对喜神祠的好奇之色。
既然他这么说了,几人就进了殿中。
殿中正中摆着月老神像,下方一张供桌,上有签筒,香炉等物,他们脚下则摆着两个蒲团。
秋家两位小姐以赞多一人跪拜有些伶仃的理由,非是撺掇清宇陪着赞多拜一拜。
两个大男人在月老神像前跪拜总有些奇怪,清宇心里别扭,但还是忍着行完三拜,然后去取桌上签筒,未免他不明白,清宇先简单说明了一遍,又示范了过后才交给他。
知道摇签可知姻缘的赞多对此很是激动,他虔诚地闭上眼,沉沉地吐出胸中浊气,然后一面在心底向月老问自己的姻缘,一面摇着签筒。
签条哗啦哗啦地于筒中晃动、碰击,随着一下一下的摇晃,一支签条逐渐从数支签条中脱颖而出,而后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三十,中签。应是不错的吧,”清宇捡起那签,他想着中签即便不是顶好的,但也不知坏。
“话别无长夜,相思又此春。瑶姬不可见,巫峡更何人。运石疑填海,乘槎欲问津,”翻找签文的秋雨元念出了簿子上那首诗。
这首签文在秋家两位小姐口中反复咀嚼念诵,才终是觉出点味儿来,二人交换了眼神,眼中一样的犹豫意味。
清宇没读过多少书,这句签诗对他来说实在晦涩难懂,所以他只能问她二人,“二位可知这是何意?”
“这——”秋雨春迟疑地看了一眼姐姐。
“郎君只管顺其自然就好,”秋雨元说道,
这两人话间的含糊其词令清宇心生疑窦,但不好追问,于是便将签文仔细收好,打定主意回去问四师兄。
秋家两小姐没有多留,毕竟男女大防还是要守一守的,而清宇带着赞多各处上香跪拜,将近午时才拜完一整个道观的神,但他们没有立马下山,而是先去了观里的饭堂,领了饭食,草草吃过,又带了几个馒头才下山。
下山的路比之上山要轻松很多,但两人还是规规矩矩地走,这要敢打闹,那就是找死。
“宇君,”赞多忽然唤道,他舔了舔嘴唇,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忐忑。
“嗯?”一声带着困意的字音从清宇鼻腔发出。
“你,可不可以,教,我,学,汉语?”虽然说的磕磕绊绊,且腔调奇怪,但他好歹将想说的完整无误地表达出来了。
“嗯?”清宇的睡意散了半分,他眼神中带有疑惑,问道:“可你不是在和小金学吗?”
清宇语速缓慢,给了赞多反应的时间,他垂下头看着脚下的阶梯,撅着下唇,有些心虚地道:“呐……知君,他,太——忙了。”
赞多刻意拉长音调,弥补自己说谎的心虚,而事实上,金雀知虽然忙,但只要赞多钱到位,他就还是可以挤出时间来的,所以赞多说谎归根结底其实还是为了有借口能天天去找清宇。
在清宇眼里,赞多是个实诚的人,所以他没怀疑,思虑了会儿,想着自己每天虽也要忙着练功,但并不是没有闲暇时候,况对方人生地不熟的,掌握语言是第一要紧的事。
“那每日午时我去你那处,你觉得可以吗?”戏班子毕竟不是私人领域,且师父不见得愿意天天有人上门打搅大家练功,而一天的时间上也就午休时候是自由的。
“可以可以!”赞多开心地连连点头,手足舞蹈地表达他此时的好心情。
清宇看他如此也忍不住开怀笑了出声,但一面不忘伸出手护着他,以防出事。
这边两人氛围正浓,戏班那边却正暗涛汹涌。
林清纹醒着,坐在床沿,低垂眼睑,犹如一具死尸,尽管他此时坐的是四师兄的床,但这并不能让他觉得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他从醒来后就一直是这个状态,一句话不说,谁也不理,像是有一层罩子将他罩住了。
曾清檀坐在床边,手中捧着一碗蛋花粥,艰难地喂给林清纹,直到最后一勺送入后者口中才松了口气。
他并不打算强行与对方说话,喂完饭就打算收拾碗勺出去,但刚要起身,他的手腕就叫人拉住了。
“怎么了?”他看向床上的人,林清纹也在望着他。
不过几天,林清纹身上的生气就像干涸一样,脸色灰暗,眼眸无神,但良久,一滴泪珠自他眼眶中无声落下,而后一发不可收拾,“对不起。”
“师兄,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终究是让曾清檀软了心肠,曾清檀暗想,算了吧,他有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曾抬手拭去林清纹的泪水,缓和了脸色,柔声说道:“不必自责,好好养伤。”
说完转身拿着碗勺出去了。
人一走,林清纹脸上的伤心之色立马就消失无踪,他攥紧了腿上的被子,面无表情地看向角落的衣柜。
“小宇!”清宇一行三人刚入城,半道上恰好碰见在馄饨摊的蔡清河、林清台二人。
“你们怎的这个时辰才吃?”算算时辰现在该是未时了。
“还不是赖他非要在寺里吃斋!我说吃那玩意儿不顶饱吧,他非不听!”林清台斜着眼白了下蔡清河,愤愤说道。
蔡清河不反驳,对清宇等人说:“坐下吃点?”
“对啊,你们坐下来吃一碗吧!等下一块走!”林清台嘴上邀请,手已经去拉人了。
林清台不是客气,力气还挺大,清宇轻易地就被一把薅了过去,无奈又好笑,于是又招呼赞多和金雀知坐下。
三人各自叫了碗馄饨,清宇特意让摊子上做馄饨的婆婆多放芫荽(俗称“香菜”)。
“诶——为什么,你的,那么多?”馄饨上桌后,赞多惊讶地看着清宇碗里堆成小山的芫荽。
“你要吗?”清宇诧异地看向他,毕竟少有人会喜欢吃它。
赞多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他指着芫荽,说道:“好吃!”
难得遇到同好,清宇颇感得遇知音的欣喜,让婆婆再加一份芫荽。
不懂芫荽美味的林清台像看见奇景一样看着对面的两人,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对清宇说:“可真难得,竟然有人口味跟你一样奇怪!”
“你多试几次肯定也会喜欢上的,”清宇回道。
“得了吧!你上次做的芫荽馅的饼差点让我把一天的饭都呕出来!”林清台回忆起那次的经历,依旧记得嘴里那股可怕的味道。
对林清台所说的,蔡清河也点头赞同。
“芫荽馅的饼?但若用油煎一煎应该也是不错的吧?”金雀知若有所思地说。
“那馅要是少一些那自然还成,但他饼皮还不如里头的馅多,”林清台翻了个白眼说道。
清宇对林清台的无情吐槽只是无奈苦笑,他那次做的饼确实没几人愿意吃。
“你做的,一定,好吃!”一直依靠金雀知的实时转述才能听懂话题的赞多拍了拍清宇的肩,安慰道。
若是他人这么安慰,那么清宇只会觉得对方是出于礼节上的表面之词,但作为同好的赞多说这句话就显得真诚许多。
清宇感激地望着赞多,此时觉得自己与此人可为芫荽知己,“那下次做给你吃?”
“煎的吗?谢谢~”赞多惊喜道,欣喜的样子像个得到糖的孩童。
“啊——他的脾气可真是和长相一点也不一样啊,”林清台看着那与自己一般大的男子,不禁感叹。
“说起来,我们刚才见着宇野护送的那位学僧了,还怪俊的,可惜了~是个和尚,”林清台想起那个玉面僧,啧啧道。
“他要不是和尚,那你想干嘛?”在护国寺的时候,蔡林二人就因为那位俏学僧斗过嘴,现在见林清台又提那人,蔡清河当下就拉了脸子。
“提一下还不行了?”林清台不是个会服软的,对方要是点火,他绝对敢炸了天。
“清河师兄……”清宇担心闹起来,给蔡清河使了个眼色。
蔡清河平时性子最是沉稳的,此时被一提醒,理智地选择熄火,只是依旧面色不渝。
没了火源,火药桶自然也就平息了,林清台撇着嘴看了眼蔡清河,只觉对方脸色碍眼,于是干脆坐到了金雀知边上。
在座的其余三人如坐针毡,笑也不是,只得装聋作哑,在窒息的氛围中吃完馄饨。
金雀知与赞多将三人送回戏班,又进去坐了会儿才告辞。
在回四方馆的路上,赞多与金雀知说起往后不必再教他汉语的事,金雀知没多问,他不想探听人家的隐私,更何况那样他自己也轻松些。
不过,有件事情金雀知很在意,于是就问了:“赞多君怎么看待宇君的呢?”
听到此问,赞多看向驾车的金雀知,思考了会儿,而后认真地说:“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呐~如果我能够和他那样的人一起生活的话,光想想都觉得幸福呢!”
“啊——果然啊……”发觉对方的回答应证了自己的猜想,金雀知只觉得这是件大麻烦,可当下他却不知该不该多管闲事,这份纠结直到到了四方馆也没个结果。
他应当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去管闲事的,否则最后尴尬的人就是他。
而那头清宇等人不过刚休息了一会儿,就被大师兄拎着去练功,真真是半分情面也不给,直到晚间散戏,他才有闲暇去问四师兄签文的事,不过这却是不巧,在第一场戏结束时,曾清檀就早回房休息了。
“我最近看四师兄精神不大好,他现在又要照顾十二师兄,也不知道他那身子挺不挺的住……”临回弟子房,清圆望着四师兄黑漆漆的屋子,担忧说道。
“欸——也不知道十二师兄惹了谁,搞成这样,还拖累四师兄照顾他,”有弟子经过听见清圆的话,停下抱怨了句。
“别这么说,十二师兄虽然平时欠了些,但待人接物也没错过的,这次可能就是倒霉,碰到不讲理的,”林清台难得为林清纹辩护了句,他有些时候是挺烦这个师兄的,但并非就是不待见。
“十二师兄人是挺好的,”清圆附和道,“不然明儿让十二师兄搬回来?咱们就尽量不吵着他休养。”
清宇不赞同他的想法,说道:“哪那么容易?光是七师兄一人就能让十二师兄一晚上睡不着。”
顾清培睡着后鼾声震天,也不能叫他这位元老搬出去,所以忍受不了的就只能换屋睡。
“欸,咱们这院子也太小了……”清圆叹道。
“回去睡吧,说这些也没用,”清宇轻拍了拍清圆的脑袋。
曾清檀房内,黑漆一片,只有月光透着窗格洒了进来,林清纹躺在床上,曾清檀则在榻上安寝。
屋中还余有安神香的残香,但这并不能让他们安神,林清纹看着榻上四师兄模糊的身影,听着对方在睡梦中都因难忍身上的疼痛而发出的叹息声。
他至今都不觉得自己当时所作所为有错,甚至心中还存有对四师兄的怨言,不,应该是对所以人的怨,排在第一个位置的是将他丢弃的爹娘,第二个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却活在弟子保护伞下的师父,而同样一无所知却享受保护的师兄弟们位于第三。
至于直接造成这一切的安顺侯却只排到第四。
他势必要将四师兄拉出这沼泽,无论付出什么,无论牺牲谁。他望着帐顶,坚定地在心中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