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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戏台后方是伶人上妆、卸妆的地方,后台较为拥挤,几个装了行头的大箱子占了大部分的过道,两人要走一条过道只能侧身让一下。因是一场戏刚结束,所以里头不少在卸妆的伶人。
      清宇这会儿已经脱下了戏服,身着中衣,肩上披了件外衣,正在卸头面。
      “小宇,”忽然一道喑哑的声音在他边上响起,引他朝来人看去,是四师兄曾清檀。
      曾清檀右半张脸是用面具遮着的,仅露出的一半脸却俊美非常,尤其是他那双眼尾略微上翘的丹凤眼最神,笑时,那双眼中似水光潋滟,不笑时,却又似山色空蒙。
      “师兄?怎么了?”清宇疑惑于对方会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曾清檀是戏班的总管事,这会儿他本该坐镇指挥演出里的全部事务的。
      “今晚这场很好,”曾清檀将手放在清宇肩上,他含笑又道:“这是师父让我过来与你说的。”
      称赞徒弟是傅灵韵很少会做的事之一,即便是由他人代为转达,但这短短几个字也不禁令清宇欣喜不已,也许是因他这份喜悦太外露,所以引来陈清壁对他的警醒。
      “师父说你好,不是说你便是这行当里的第一人了,而是叫你往后需更加努力。你平日里还是要多花点心思在做功上,若什么都要那就是没一样出挑的,”陈清壁此人素是严肃认真,性子直板,因此清宇知道他这番话是出于关心,而不是其他旁的心思。
      不过,当事人虽是豁达,有人却别有心思。
      周铃坐在角落,看似仔细地在卸妆面,但心里早已心思百转。他是半路从别的戏班过来的,因一个徒弟不能拜两个师父的规矩,所以他并没有拜入傅灵韵门下,所以他与松风戏班是只要月钱一结就是陌路人的关系,这也是他与戏班里大部分人关系冷淡的原因之一。
      周铃在之前的戏班经过太多腌臜之事,以致于他很难单纯看待一件事,比如就是陈清壁训戒清宇这件小事,旁人看只会觉得是大师兄在指点师弟,但在周铃眼里,陈清壁这是在压制、警告清宇。
      清宇与他算是聊得不错的朋友,但在周铃心里,友谊还不足以让他在众人面前跳出来当那只出头鸟,他在松风没有根基,就算是上台也只是镶边的角色,在私下提醒一两句是他对清宇这位朋友能做到的最大善意了。
      “你总是对他太严厉了,”曾清檀对着陈清壁嗔怪道,眼中有对陈清壁的不认同,但并不让人觉得尖锐。
      “大师兄严厉是好的,”清宇扯了扯曾清檀的袖子,“若不是大师兄天天拿着戒尺在后头盯着,我这四功①怕是会稀烂。”
      “倒也是,”对此,曾清檀不知可否,因他前头还有事务,所以他道出另一件事,“师父叫你晚间去他房中一趟,他有话要与你吩咐。你莫要忘了。”
      “好,记得了,”清宇道。
      “行吧,那我就回前头了,”曾清檀拍了拍清宇肩膀,往门外走去。
      哪知他刚打帘要出去,就撞上门口鬼鬼祟祟的钟怀义与宇野赞多二人。
      前不久戏班刚出了件点翠头面失窃的事,直到现在也没有抓到偷盗的小贼,因此曾清檀看到他二人可疑行径当即低喝道:“你们是何人?扒这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被如此疾言厉色喝了一顿,钟怀义一时难堪,竟不知该从何解释。
      “窝,窝们……嗯——呐个……”也不知是谁给宇野赞多的勇气,他竟然会想自己出面解释这一切,而显然这使得他们的处境更加糟糕。
      “什么事?”陈清壁闻声出来,他身后还跟着陈清笙、清宇,另几个弟子。
      “啊!妃!”未等曾清檀或是钟怀义解释,赞多兴奋地盯着清宇叫道。
      钟怀义对赞多介绍《醉妃》时,只告诉了他这是杨贵妃与唐明皇的故事,而忘了说明贵妃时妃位。
      清宇见那傻大个眼睛晶亮地盯着自己瞧,既疑惑也窘迫,忍不住就往师兄们背后躲。
      “我方才出来就看到这两人杵这儿,甚是可疑,”曾清檀道。
      “二位是?”为防误会,陈清壁决定先问清这两人身份。
      钟怀义这会儿已经理好思绪,拉着赞多作揖,道:“在下姓钟,名怀义,字文长,乃四译馆通事,”说着掏出通事腰牌自证身份。
      陈清壁接过一看,将腰牌上的信息与此人一对,确认为真,于是归还,拱手垂首道:“不知通事大人有何事?”
      “这位是自东瀛远道而来的武士,姓宇野,名赞多。”钟怀义介绍道。
      “他是头回看这平剧,虽说语言不通,但这位小兄弟扮的贵妃实在出彩!以致我这小友很是惊叹不已,非是要与其说上几句话才肯罢休,”说到此处,他状似无奈地笑了下,复说:“我二人本想是在此处等上一会儿,能寻着机会说上几句便好,未想惊扰诸位,还望见谅。”
      钟怀义说着又作了一揖,他毕竟是有品级的官员,陈清壁等人不敢受这礼,也是作揖回礼。
      “不过是说几句话,又有何妨?只是还请容小民整妆过后再面见两位大人,”当事人清宇恭谨说道。
      钟怀义本意是想让小友认清现实,所以自然应允。
      “此处人杂,恐有冲撞,请两位大人随我来,”曾清檀还要顾着前、后场的事务,因此陈清壁很自然地就接过招待的事。
      目送大师兄带两位贵客上了楼上雅间,剩下的几人只除了曾清檀,其余全回了后台继续卸妆。
      “我就知道狗杨嘴里没一句真话!他之前还说什么倭人个头矮,见着我都得仰头,我可真是信了他的邪!”清圆边卸妆边抱怨。
      狗杨自称是洛城百事通,只要一文钱,谁都可以从他嘴里得到想知道的东西。
      清圆亡母生前是万香坊的姐儿,每日恩客来来去去的,以为避孕汤药一喝就万事无忧,万没想到倒霉催地竟不知怀上哪个杀千刀的种儿,这对卖皮肉生意的姐儿来说可不是件好事!万香坊的坊主本想给她来一碗打胎药,但清圆亡母却临了退缩了,倒不是她母性大发,而是这个孩子可以成为她晚年的依靠。
      坊里的姐儿能给坊主挣钱的时候自然是金贵的,但只要染了病或是人老珠黄,那就成了比猪狗还不如的垃圾。她是自小就长在万香坊的,见过不止一个曾经风光的姐儿最后却草席一卷抬去乱葬岗,这种事情她见多了,麻木归麻木,自己却是不愿落得这结局的。
      她是如愿生下了清圆,但到底没熬到儿子长大的那一天,清圆入松风一段时日后,她得了脏病,坊主认为她无用了,于是暗地里叫人吊死了她,最后还是可笑地与无数前辈那般草席一卷被抬去了乱葬岗。
      清圆刚入松风时是六岁,早就懂事的年纪,亡母的死深刻在他心里,多年来不曾淡过一分,于是某一天,他忽然想要找到不知身份的生父,不为别的,只想看看他什么模样,这些年过得如何。
      这事如同大海捞针,清圆自己也知道找到人的几率不高,但这已经成了他的执念了,而狗日的狗杨正是看准了他这点,月月拿着真假不明的信息骗去了他的月钱。
      戏班里众人都知道清圆托狗杨找生父的事,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劝过,但都没能让清圆清醒。
      “你既然知道他不靠谱了,那可千万别再给他送钱了,这几年你给他的钱算算都能有2两银子了!”有弟子对他道,一副很是惋惜银子的语气。
      “对啊!你那2两银子给我,我能给你编出比狗杨更靠谱的消息来,”另一人说。
      面对这些带有调侃之味的劝说,清圆根本说不出话来,他心里也不好又受,一方面知道他们是对的,但另一方面又放不下自己的执念。
      清宇一直在默默听着他们说话,发现清圆情绪不对,于是赶紧出言道:“狗杨那张嘴惯会说,二师兄不也曾叫他诓去了不少?”
      一提到此事,便有人不禁笑了起来。
      陈清笙年轻气盛时看上了雪月楼的花魁簪娘,但没有万贯家财,众星捧月的花魁怎会注意到一个穷鬼?既无法为美人一掷千金,陈清笙为抱得美人归,便定了攻心之策,而为了打听簪娘喜好与行踪,他给了狗杨不少酬劳,狗杨也不负金主所望给他打听了不少花魁的消息,只不过狗杨的消息有真有假。
      结果陈清笙自然没有如愿抱得美人归,簪娘在最好的年华让一老色鬼赎了回去,不过这没让他伤情多久,几年后陈清笙最后还是娶到了个他欢喜的贤惠妻子,
      “怎就又提起这事了?”陈清笙无奈道,复装陈清壁的语气对清宇说道:“麻利点!慢吞吞误了事这个月的月钱就不必要了!”
      知道二师兄是装出的严厉,因此清宇是不怕的,但嘴上还是连声道:“是是是,这就快好了。”
      “那个倭人别是别有心思?我瞧他看清宇眼神不大对劲,”周铃冷不丁说起这话。
      龙阳之好在当今不算鲜有,那些个达官贵人甚至会在府中蓄养娈童以供己乐,而伶人身份地位与烟花女子无异,达官贵人想要个伶人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哪怕是曾经名动洛城的杏仙儿最后也是叫那些个贵人逼死的。
      周铃这话多少引起了众人心里几分心思,一时间,谁都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
      清宇是有叫男人起色心的资本的,尤其是那杨贵妃的扮相,即便是不好男色的陈清笙也是忍不住惊叹的。不过沉默没多久就被打破了,是清宇自己。
      “我瞧他不是那样的人,那些个色鬼我还没见过?一个个身子就剩副骨架似的,脸色也跟鬼一样。我估计那人就是觉得我一男人却扮作女人很奇怪吧,你们别多想,”清宇初时也怀疑赞多的动机,但自己越说越觉是多想。
      “也是,那倭人一看就是只好女人的,”清圆道。
      “周铃,你以后少说这种没根没据的话!”陈清笙皱眉对周铃说道,语气不是很好。
      周铃捏紧手中的帕子,道了声是后便抿唇不语。
      “二师兄,周铃也是担心,没事的,”清宇出言替他庇护。
      但即使清宇为周玲说话,周玲心里还是对陈清笙这番话耿耿于怀,他没再说一句话,草草收拾干净自己就离场了。
      一盏茶的时间后,清宇才收拾妥当,然后急匆匆上楼。
      林清壁不是善谈之人,对钟怀义绞尽脑汁的没话找话也只能应答几句就无法顺着往下说,所以当清宇进来时,他深有解脱之感,离开时脚下不留一点犹豫。
      清宇与二人见礼后在他们面前坐下,一副要问啥就问吧。
      当事人赞多初见着这么个清秀少年走进来还未意识到他的身份,直到钟怀义和他说这少年就是妃,他第一反应并不是相信而是认为对方是在和他开玩笑。
      于是钟怀义对他说:“那你自己问他。”
      赞多一面还是怀疑,觉得自己听不懂九州话,他们就算串通自己也不知道,但另一面又觉钟怀义没有骗他的理由,纠结之下,对清宇说出自己仅记住的词,“妃?”
      清宇一直是垂首不看他们的,这时听到那东瀛人那一字怪腔怪调的“妃”,也不知是在叫他,还是自己会错了意,在不确定因素下他没有去应。
      清宇没有抬头,赞多扭头对钟怀义说:“大骗子。”
      钟怀义无奈,道:“你该叫她杨贵妃,或是杨玉环的。”
      不过钟怀义还是替他对清宇解释道:“我这小友不知杨贵妃本名杨玉环,只以为妃位是名。”
      得知真相,清宇轻笑道:“啊,我道还以为听错了。”说罢,下意识抬眼看向赞多,未想对方竟也在看他,那眼神还不加掩饰,颇为直白,甚至不知看了他多久。
      清宇虽大部分时候都是少年性子,但并非不会感到羞怯。他含笑朝那东瀛男人颔首示意,微笑是他掩饰紧张的方法之一。
      但他这笑让钟怀义会错了意。
      钟怀义轻视伶人是有缘故的,他也曾因杏仙儿的绝世风华而心往不已,但杏仙儿却没有固守住她的傲骨,她辜负了他的期望,转而自折羽翼,甘愿沦为权贵的玩物。
      因为对杏仙儿的失望,因爱生恨,以往他同情的伶人们在他心里成了最下贱、最不齿的玩意儿。
      清宇这笑在他眼里很是刺眼,他甚至凭空想象出了这笑中含着千种肮脏的意味。
      赞多不知道钟怀义心里早已狂风骤雨,他没想那么多,清宇对他的那一笑让他心脏失了一拍,他怔楞地盯着清宇不点而朱的嘴唇,男子竟也有这般魅人的唇珠。
      赞多的表现钟怀义看在眼里,脸上文质彬彬的假象已经维持不住。
      “你这么看着一个男人怕是会叫人误会,”钟怀义皮笑肉不笑地用折扇轻拍了两下赞多的肩膀。
      “误会什么?”赞多目光转到钟怀义身上,面露疑惑地问道。
      钟怀义将折扇刷的打开,朝自己扇了扇风,坏笑道:“我国好男风者不少,你老这么盯着人的话,他会以为你是对他别有心思。”
      “!”这句话在赞多脑中来个两回后,他才反应过来,竟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男风的风气在东瀛一直都存在,即便赞多自己不好这口,但身边认识的不少武士都是此道中人,因此他多少也略有耳闻,他惊讶的是九州民风开放至此。
      钟、宇野二人叽里呱啦说着鸟语的时候,清宇心里已经不耐烦了,他不明白这两人叫他过来做什么,有什么要问便问,现在与拿他寻开心有什么两样?
      “不知两位大人是有什么指教?”清宇趁着空档插进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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