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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十二章 月如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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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这日宫宴上,明珠一心用在惩治奸佞之上,等到第二日上午收到从大司马府上送来的贺礼时,她才记起昨日还是她二十二岁的生辰之日。
这一天她在批阅奏折时总是频频走神分心,不知不觉中思绪就开始飘渺了起来。回宫就寝的路上见金小将突然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她这才明白自己今日为何会这般。
于是,她便在心中暗暗期待了三日。
三日过后,除了北风与落叶,并无其它。
这一次,她始终未曾能够等来一份来自远方的礼物。
看来,那日自己是真的彻底伤了他的心。
往年每日冬至前后易泩都会送来一份生辰贺礼,然而今年没有,往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了。
明明这一切都是自己亲自选择的结果,可现在心里总是不免落寞空寂。
听着窗外的风声,她觉得北风带走的不仅是树上的枯叶,还有她与易泩之间的最后一丝情分和联系。
……
晏麟被‘困’在东宫出不去,皇甫煦近来又鲜少进宫来,等了许久,晏麟终于得以在上元节这日再次见到了皇甫煦。
城楼上,晏太傅抱着太子站在明珠身侧,城楼上众人都在欣赏着下方长街上的飞舞的火龙和千盏鱼灯。
皇甫煦则是站在明珠身后默默眺望着远处一盏盏缓缓升上半空的孔明灯。
晏太傅见陛下正看向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便抱着太子稍稍向后退了两步,有意离皇甫煦近了些。
此刻,他像是诗情大发:“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
皇甫煦有些纳闷地转过眼来看向他,不懂晏太傅这话是什么意思。
晏太傅对他笑了笑,继续道:“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说完,他还不忘转眼看向明珠的背影,眼神中带着几分了然于心。
他想,大司马应该是已经懂了自己的意思,因为他现在正皱眉看着自己。
为免误会,晏太傅又向皇甫煦靠近了些,然后伸出一只手来捂着太子殿下的一只耳朵,侧身在皇甫煦耳边说道:“我本是不愿见你继续弥足深陷的,但我也知道,人嘛,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既然掐不灭,那便干脆让它轰轰烈烈地燃烧。被冷水瞬间扑灭的感受虽是痛苦,但这种经历却是最为深刻,保证不会再有一丝丝死灰复燃的可能。”说完,晏太傅还不忘对着他点了一下头,以表示让他相信自己,过来之人的经验总结是不会有错的。
皇甫煦对着晏太傅的那张脸想了好半天才想明白过来他后面这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所指为何。
最后,皇甫煦选择对晏太傅刚才所说的那番话一笑置之,他坦然地对晏太傅说:“太傅或许是误会了。”
晏太傅不信他说的,摇头:“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皇甫煦感到十分无奈。
见陛下正在和宋薇说话,于是就带着晏太傅往旁边稍稍走远了几步。
二人看似是在谈论远处的孔明灯,实则是在各自坚持自己的观点。
“太傅不要一叶障目。”
晏麟的心情因这‘一叶障目’四个字而受到了一丝影响:“大司马此话何意?”
皇甫煦笑了一声:“这世间的情有许许多多,而非是独独只有男女之情。臣与陛下也算得上同生共死过几次,若外人非得只用狭隘的‘男女之情’来看待,难道不是‘一叶障目’吗?陛下信任臣,赏识臣,臣自是开心。投桃报李,身为臣子的仰慕陛下、守护陛下的这份情义难道非得只能定义为‘男女之情’吗?大千世界有万种情思,若是只独独见得到那一丝男女之情,不仅会困住自己,更会拖累了她人。”
听完大司马的这番话,晏太傅慢慢领悟过来后心里顿时感到十分的惭愧。
他低下头去,此刻居然有些不敢去直视皇甫煦的眼睛了:“原来真是下官‘一叶障目’了,还望大司马见谅,莫要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皇甫煦转过身去看向城楼下的龙灯舞:“我虚长太傅几岁,有些事情太傅看得还不够透彻实属正常。”
真是高风亮节啊!晏太傅不禁在心中喟叹着。
恰好这时明珠带着宋薇走了过来。
等到乌离去将太子抱过来后,明珠突然笑着开口对晏太傅说:“今日元宵,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
晏太傅只是点了点头,表示陛下说的没错,却并未深思细想下去。
明珠转眼看向了皇甫煦:“太傅已经许久没有回家了,趁着今日元宵,太傅便回家去陪陪家中父母,等到明日过后再进宫来。”
面对陛下突发善心准许自己回家,晏太傅一时激动不已,谢恩的话等到眼前之人已经转身下楼了才想起来。
下楼后,明珠并不是要急着回宫去,而是去了从前的太子府。
府中的一草一木还与她记忆中的一样,只是如今这里太过冷清了些,恍惚间叫她心里生出一种来错了地方的错觉。
乌离陪着太子在院中玩耍,明珠看了看四周,不禁感慨道:“原本这里不该像现在这样冷清的。”
跟在她身后的皇甫煦和上空的圆月一同默默地注视着她、守护着她。
这时,闲步庭中的明珠突然停了下来:“时光飞逝,太子在一天天长大,东宫……足够了。我有意将这府邸与……宁王府腾出来,大司马意下如何?”
沉默片刻后,皇甫煦问她:“不知陛下此举是要?”
明珠转过身来看向他:“既是要彻彻底底地惩治朝中那些贪污腐败的,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吧?就这么久无人居的空着,无论是花钱雇人来打理还是任由它在岁月的风吹日晒中颓败下去,都是一种浪费。倒不如物尽其用。府邸确实是有些太大了,不如让工匠改改,来日赐给有功之臣,如何?”
皇甫煦觉得陛下这番考虑不错,只是在点头的同时心里却是藏着许多的疑问。
“大司马似乎有心事?”
皇甫煦抬眼看向她。
心想着这里都是陛下的亲信,他便将自己心中的考量在她面前说了出来。
“陛下仁义,有体桖万民之心,但……但陛下也该为您自己考虑一下。这太子府与宁王府的意义非比寻常,如若……如若它日再添皇嗣,陛下可曾想过……”
“不会了!”
“陛下?”皇甫煦显然是对她这斩钉截铁地回答表现得十分吃惊。
“虽说眼下景儿是太子,但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事情谁又能预知呢?此番大刀阔斧地清理,只怕是已经在朝臣心中埋下了一粒我刚愎自用的种子。有人站在我的对立面,自然也会有人站在我这边,就好比之前的官员调动,有人失利那便有人获利。眼下只有景儿这一个皇子虽然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但也好过他朝看着骨肉至亲自相残杀的一幕再次上演。人性有时候是经不起考验的。我的存在是给景儿扫清前路的荆棘,而非是带他走入一片危险遍布的森林。”
“可陛下您尚且年轻……”
她转过头了去看向别处:“不过是这外表看着年轻罢了,这短短的二十余年里,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心已经不年轻了。”
明珠最后的那一声感叹为这寂静的月夜平添了几分浓浓的忧伤,甚至叫皇甫煦心中泛起了一阵莫名的苦涩,久久无法淡去。
“不是‘不年轻了’,而是成熟了,越来越睿智了。年轻总会带着洗不掉的稚气与狭隘的短视,但成熟与睿智才是吹尽狂沙始到金的终点。陛下无需为此而感伤,您不过是走在了前面而已。”
听到他这番由衷的开解,明珠不禁会心一笑:“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个沉默的人,从没想过你也会擅于开解。”
听她这样一说,皇甫煦心里虽然开心,但也有些紧张:陛下她那么聪明,应该不会往其它地方想吧?
他正在心里这样想着,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腿,低头一看,发现原来是太子正抱着自己。
眼下,太子正笑呵呵地仰着头望着他,乌离则是有些局促地站在三五步之外不太敢上前来。
“大马马。”
太子口中喊出的这三个字听起来有些奇怪,明珠和皇甫煦一时间都没有明白过来。
“大马马。”
太子又喊出了这三个字,还紧紧地抱着皇甫煦的腿不肯松手。
大马马?
明珠心想:景儿这么小,应该没人带他去骑过马才对?
见皇甫煦正低着头温柔的看着太子,明珠便问乌离太子口中的‘大马马’是什么。
乌离先是抬头看了一眼皇甫煦,有些为难地小声解释了起来:“陛下,殿下他说的应该是‘大司马’。只是殿下年幼,又不常见到大司马,所以才……”
明珠听完后笑着弯下腰来蹲在太子身旁:“景儿,这不是‘大马马’,是‘大司马’。是不是字太多了景儿还记不太住啊?那我们不叫他‘大司马’,叫……‘舅舅’好不好?这是‘舅舅’。”
“舅舅。”
这声‘舅舅’一喊出来,皇甫煦瞬间就想起了太子的双亲,那些割舍不断的血缘亲情与终身难忘的知己情义还是铺天盖地的向他席卷而来。
他俯身将太子从地上抱起来,耳边传来了孩子清澈的笑声。
此情此景,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看来,分明就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