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风雨（1.23开始更新）》说书人遥

12、拾壹·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二）

　　甫一入了城，楼西月便翻身下马，拉着缰绳稳步向前。步伐倒是不紧不慢，可不似那些愚勇无匹好大喜功的羽林军——把外城当作了自家赛马场，每每过路都是策马扬鞭争先恐后，生怕落在人后失了威风。
　　“爷、爷您暂且留步……”楼西月侧目一看，六七岁羊角辫小丫头衣衫褴褛怯生生站在高头大马旁边，也不过来，只扯着稚嫩嗓子，战栗栗喊了。生怕走得近了，那黑衣男人会用手里马鞭对付她。
　　“怎么？要讨钱么？”楼西月往腰带上抠下块小指甲盖大小的薄银片，扔了过去。却是不理会小丫头请求继续往前。
　　楼西月眼角瞥见那丫头弯腰捡了碎银，收回目光看向身前如流水般人潮。却在忽然间脚步一滞，回头一看，那黄毛丫头不知哪来的胆子，钻进人群直跑到楼西月身边，扯住了他的后襟角。
　　“爷……”见楼西月回头，小丫头吓得一噎，吞回去的话仿佛一个嗝哽在喉咙。她费了好大劲才说出后半句话：“爷给了钱……芊芊就领爷去听哥哥说书……”
　　楼西月压低几分斗笠，眼睛藏在帽檐下打量着姑娘，直看到那姑娘被吓得后退了半步，可是抓在手里的楼西月的衣服她却一直没撒手。
　　“你个黄毛丫头不是小乞儿么？”半晌，楼西月笑道：“小叫化子还学人说的什么书，快快散了去，若是钱不够我再给你就是了。”
　　那小姑娘眼圈一红扁了嘴巴陡然间泪珠大颗大颗落下：“芊芊不是叫化子……芊芊和哥哥和大伯一路说书过来的。哥哥说到了洛阳就有好多好吃的，大伯说要给芊芊买一件花衣裳……洛阳果真好漂亮，可大、大伯死了，哥哥也被他们打……”
　　小姑娘越说越哽咽，语不成句，到末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抽噎，眼泪鼻涕一起流，糊住了眼蒙住了嘴，盖的一张小脸水汪汪黏搭搭。
　　“芊芊是吧？你哥哥在哪儿呢？”楼西月弯腰将身子蹲得和姑娘一般高，扯了袖子细细给她擦尽脸上涕泪。
　　那丝织的衣裳擦在脸上芊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柔柔滑滑凉丝丝的。等到真正反应过来——那戴了斗笠的黑衣男子正用衣袖给自己擦泪呢，更是因心头害怕大哭了起来。
　　“哎哎哎，做什么呢？！”楼西月见芊芊又是大哭起来，有些手忙脚乱，等到明白过来小姑娘害怕自己，他眼珠子滴溜一转，道：“丫头，糊了我整袖鼻涕泪水还嫌不够啊？得得，今天让你哭个够就是了，只是把鼻涕先吸回去，黏搭搭的粘我满手。哎，我这衣裳也真是值当了，让姑娘泪水给洗了，我把这衣裳拿回去砍了袖子挂到墙上留作纪念……”
　　楼西月边说边瞅着芊芊，见小姑娘有几分破涕为笑的意思，他便更加变本加厉：“哎哟喂，可不能砍！让我家那母老虎见着了，我的耳朵可保不住了！”他怪声怪气说着还伸手到耳朵上比划着。“我家那个婆娘，可是人见人赞。面前赞一句：‘好姐姐是贤惠聪颖，你家老楼娶了你可真是值当。’人后又赞：‘那婆娘刁蛮狠戾，嫁了老楼可真是值当。’”……
　　人潮汹涌中，黑衣黑马身边站着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那黑衣人虽不见面目，却绘声绘色给小姑娘表演着什么，直到小姑娘破涕为笑，指着黑衣人滑稽的姿势咯咯直笑，却不知睫毛梢上尚兀自挂了半颗珠泪。
　　待到芊芊笑得够了，楼西月才停下表演。混不吝那金贵的衣裳，仔仔细细给小姑娘擦净了脸，又将她抱起放到马鞍上，姑娘坐稳了他才悠悠道：“芊芊小娃儿，你且带了路，让我家马儿领咱们去听你哥哥说一段逸事。”说罢，他牵着马辔，顺着芊芊指引的方向走去。
　　洛阳城，数年前楼西月倒是来过一次。那时便已是今日般繁华。可而今，内城外城繁盛依旧的同时，外城涌入了数不清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难民，他们被官军遏制在外城及其外围活动，那些衣衫褴褛形如枯骨游荡着的人们日日被官兵居民驱赶，连隐藏在帝京地下同样日日夜夜游荡油光水滑的老鼠都比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