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甲午

4、第 4 章

　　“尊敬的布尔津大人啊，请让我为您献上今日的歌曲。”带着面具的美丽歌姬提着裙摆缓步走上楼梯高处平台停下，平肩的礼服设计显得人脖颈格外修长，弧度柔美光滑，像是天鹅一样。
　　那裹着蕾丝手套的手轻轻拂过面前圆盘话筒的底盘后又将支架虚拢在手心，垂着的眼睫颤抖着刮过面具棱角，四下安静极了，直到紧闭着的门被蓦地推开，受了惊吓的人急切的收回手揽着自己肩膀转身蹲下，尔后恼羞成怒的声音猛的炸醒了屏息着的所有人，“爱谁干谁干，老子不干了！”
　　“噗哈哈哈哈！”
　　众人拍着桌子放声大笑，马群耀抓过林祎凯扔在一边的长棉袄顺着道具楼梯走上去给他披在身上，四目相对，看着那张因为羞恼而红透了的脸马群耀没忍住挑了下眉，陈己特抓住半途突然跑进来的闲杂人等就要就地给他叉出去，“干什么玩意？没看见我们排练么？快出去出去出去……”
　　“别推我啊！”来人伸长了脖子去指高处蹲在一起咬耳朵的人，“马群耀教导主任找你！”
　　那天他逃课被巡查老师记了名字，林祎凯皱紧了眉去瞅他，马群耀眉角刚结痂的伤口还未脱落，怕教导主任是因为追究他逃课的事情要给他下处分，林祎凯握了握他的手臂给他支招，“要不我去给你做个证，就说你是下雪天路滑摔倒了才缺课的？”
　　“我和你一起，他不会怀疑我。”
　　黑色蕾丝落在浅色的棉袄外套上，马群耀垂着头笑了笑，目光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扫了一瞬又移开，他只摇摇头，到底还是没让林祎凯跟着。
　　马群耀跟着那人一起离开后，陈己特看着林祎凯站在窗口前一脸担忧的样子顿感疑惑，他凑上前和他一起看着雪地中走远的人影出神，自从马群耀来了之后林祎凯都不怎么和他单独在一起玩了，想到这陈己特怼了怼他肩膀一脸吃味的开口，“你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什么秘密？”林祎凯侧目瞥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放回雪地里，“这天也太冷了，雪什么时候会停啊。”
　　“你就敷衍我吧，果然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你为了新欢不还把我从宿舍赶出去了吗？”陈己特哼了一声又醋溜溜的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才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呢。”
　　其实马群耀可以不住林祎凯宿舍的，但是怕他那倔牛一样的性格和别人住一起会出什么事情，林祎凯还是让班主任把他划进了自己寝室里，理由是为了友爱同学。
　　虽然很这理由拉垮的一看就是敷衍，但班主任还是深信不疑的挥手签字同意了。
　　陈己特也为此提出不满，当时申请宿舍的时候两个人明明说好是为了躲避家里人密不透风的唠叨和管束，但林祎凯说你爸妈不是前两天决定去北京创业了吗？家里只剩下你奶奶。
　　陈己特抓着被角搓了搓，林祎凯背对着他正坐在桌子前奋笔疾书写作业，他盯着面前人的后背，总觉得这人有什么地方变了。
　　“喂，林祎凯。”
　　“怎么了？”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吧？”
　　像是听到了什么玩笑，林祎凯转过头古怪的盯着他反问，“那不然呢？我是你爸爸？”
　　被莫名其妙的情绪缠绕住，陈己特索性翻身睡下，但想了想他又重新盘腿坐起来去喊林祎凯，“那你去我家睡啊，咱俩都不住宿舍了让给他住不就好了?”
　　“阿特。”林祎凯有些为难的转过半边身子，“奶奶岁数大了，你得回去照顾着……”台灯把他半张脸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陈己特看着他揉着太阳穴低声笑了两声，然后又沉默下来不说话。
　　林祎凯想了想，他也不知道接着还能怎么回答，可面前的人盯着他一直在等他的后话，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场合竟微妙的让人感觉到尴尬，于是林祎凯索性又重新转回去，听着身后人催促他快点说，他无奈的摆手，决定还是敷衍过去，“你要是肯开口叫我一声爹再叩头拜三拜……”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己特扔过来的枕头砸回了嘴里，听着身后没了动静后林祎凯才回头去看，床上的人已经裹着被子气呼呼的躺下，给他把枕头扔回去，林祎凯关了台灯也准备躺下睡觉，可一闭眼马群耀那张布满伤口的脸又浮现在脑海里，他说是和他爸打架了，可晚上回去两个人又打起了怎么办？
　　想到这林祎凯摸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别跟你爸硬杠，阿特这两天就会搬回家住。】
　　夜里一点多，马群耀回复的很快，他拍了张照片，把茫茫雪夜框在照片里给林祎凯发了过去。

　　【木木：被逐出家门了？】
　　【马群要死：没有，在看风景。】
　　【马群要死：我来的地方不下这么大的雪。】
　　【木木：哦，那就行。】
　　【马群要死：嗯，晚安。】

　　知道他和他爸没打起来就够了，林祎凯也没再回复，因为总感觉深夜两个大男生聊风景多少有点奇怪，就是马群耀的网名有点让人不舒服，马群要死是个什么鬼，林祎凯翻了个身闭上眼，心里惦记着等明天见到他一定要和他提一嘴让他换个阳光向上一点儿的名字。
　　就那么想着，林祎凯很快就在睡意袭来的时候坠入了梦乡，梦里千奇百怪的闪回了好多东西，他看见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奔腾着的马，也看到了马群耀站在齐腰深的草地里抱着一匹浑身是血的狼在哭。
　　阿特吵吵嚷嚷的抱怨把他的思绪从遥远的地方拽回来，林祎凯翻了个白眼呛他“你怎么跟受了委屈的媳妇似的？台词都背好了吗就在这玩？”
　　手机提示音响起，林祎凯掏出手机，屏幕弹出了一条短信提示：【马群活了：没事。】
　　转过身招呼众人接着排戏，林祎凯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拍拍手，“接着排啊，湘湘咱商量一下能不能把角色换回来？”
　　“不行！”
　　马群耀说教导主任只是问他在学校适应的怎么样，林祎凯端着餐盘躲过几个毛毛躁躁的人找了地方坐下，早自习排练强度太大属实累到他了，那裙子的裙摆又厚又重的，林祎凯猛喝了好几口豆浆才长舒一口气缓过来，马群耀就坐在他旁边，他的角色没什么剧烈的动作，衣服也轻便的很，林祎凯羡慕，便歪着头和他提议，“要不咱俩换个角色？我觉得你力气会比我大很多。”
　　陈己特坐在他对面不赞同的摇摇头，“阿林，进度已经来不及再更改了，湘湘为了防止你再有换角色的念头昨晚还改了剧本，现在除了你没人再能演。”
　　马群耀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样子，于是他点点头像是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我都可以啊。”
　　见到希望，林祎凯当晚自习排练的时候就再次和湘湘提出交换角色的想法，可湘湘提出那件不知道从哪搞来的重的不行的礼服往马群耀身前一比,那明显的尺码差异就是最好不过的回绝。
　　马群耀身粗体壮的，根本无法把自己塞进那条礼服里。
　　林祎凯哭丧着脸不说话，湘湘就拍着他的肩安慰他，“没关系，至少你穿起来很好看，一点也不违和。”
　　陈己特和众人去搬做好的道具，湘湘留下来拿了新改的剧本叫着马群耀和林祎凯坐到一起开小课，“我昨天改了剧本，就是把结局的地方改了一下。”
　　“布尔津公爵风尘仆仆的找到了他深爱的歌姬，他们在喧嚣的码头相遇，往事种种在眼前浮现，布尔津几乎是奔过去把人搂在怀里，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颤抖着手捧起她的脸，然后吻……吻了上去?！”林祎凯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眼神茫然着骤的失焦，“湘湘，怎么就突然亲了？”
　　“戏剧的结尾总是要用亲吻来升华的，感情到这了，就得亲一下啊，之前是想着男女有别，现在换了人演你们两个大男人还害羞？”
　　害羞本羞林祎凯恨不得拿剧本敲醒湘湘把她脑子里那些东西全敲散了，可马群耀又偏偏丝毫不在意似的应了下来，他这一应，林祎凯不应都不行，湘湘把剧本放在林祎凯手里语重心长地劝他，“没关系，实在不愿意的话到时候也可以借位的。”
　　“另外你们两个人能不能亲近点，别这么生硬，林祎凯你的角色是爱慕公爵的，你多看看他，培养一下情侣的气氛，就当是为艺术献身了行不行？”
　　要为艺术献身的两位承担了重新打印几张剧本的职责，学校打印社门前排了很长的队，天上还飘着小雪，林祎凯和马群耀站一起等了会儿后，林祎凯突然把头上的帽子拿下来随手扣到了旁边人的脑袋上，马群耀讶异的偏头瞅他，林祎凯缩着脖子把自己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嘟囔，“你就戴着吧，光着个脑袋我看着都冷。”
　　“那你先回去，就打印几张纸，一会儿就好了。”马群耀扶着林祎凯的肩把他往身后推了几步，“你先回去跟他们排戏。”
　　林祎凯解了围巾，给马群耀围在脖子上一圈又一圈的裹住下巴，“那你排着吧，我走了。”
　　看着林祎凯走远，马群耀伸手握住围巾把脸埋进去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淡淡的椰子味顺着呼吸冲进大脑，马群耀出了神，直到被身后人拍了拍肩提醒才反应过来要往前走，天上飘着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门口的队伍也终于快排到头，马群耀抬头看了眼，莫名觉得明天会是个晴朗的艳阳天。
　　汇演的日子越来越近，周末按道理说是要抓紧排练的，但是湘湘家里有事，这个周末难得的空出来了，陈己特趴在家里阳台给林祎凯打电话约他一起出去玩，周末没有下雪，太阳挂在天上孜孜不倦的散发着温暖的热量，林祎凯也应得很爽快，两个人约好了下午三点在附近的公园见面然后一起去市中心吃火锅。
　　下午两点多，陈己特早早的就到了，他还买了林祎凯最喜欢的奶茶盘腿坐在公园长椅上一边喝一边等他，快到三点的时候，林祎凯带着马群耀有说有笑的缓步上了公园入口的台阶。
　　他并没有说要喊马群耀一起来。
　　陈己特皱着眉看向林祎凯，可他只是走过来大咧咧的坐在长椅上把自己摊成一张散热的饼，陈己特的情绪，他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反倒是马群耀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不高兴，同类之间的敌意敏感的就像雷达，马群耀站在一边双手揣兜挑了下眉算作打招呼，他情绪起伏太明显了，明显到下一秒可能就要露出马脚。
　　林祎凯觉得累，想就这么靠会儿晒晒太阳，马群耀也挨着他坐下，三个人各有心思，就这么沉默着坐了一排。
　　公园里有人在发传单，似乎是在宣传什么活动，林祎凯伸手接过一张仔细瞅了瞅，上面标了大学乐队晚上在广场上有表演。
　　“这个可以去看一眼啊！”林祎凯来了兴趣，晚上七点，正好看完就回家了。
　　“走吧！吃火锅去！”
　　林祎凯熟门熟路的领着两个人进了常去的火锅店，一进门老板娘就熟络的揽住了陈己特和林祎凯的肩膀抱怨，“臭小子们怎么这么久都不来？”
　　两人举着手投降求放过，老板娘这才看见跟在后面的马群耀，“呦，是没见过的新朋友，你们两个小团体添人了？”
　　“新转来的同学，小林是班长就多照顾他一些。”陈己特拂开挂帘和里面招呼，“叔，老样子来一份！”
　　林祎凯抬手在他后脑拍了下说没礼貌，然后才去和老板娘介绍，“马群耀，新转来我们班的，我们是朋友。”
　　“知道啦进去坐，一会儿给你们上菜。新朋友能吃辣吗？”
　　马群耀点点头，然后跟着进了小包间。
　　“阿林你去给我也调一份蘸料吧……”陈己特趴在在桌子上装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卖惨，林祎凯站在桌边白他一眼，“你自己没长手？”
　　但是也没拒绝，掀开挂帘骂骂咧咧的出去了。
　　他这一走，剩下的两个人之间温度急剧下降，陈己特直起腰来双手抱胸审视着面前不慌不忙喝水的人问他：“是你要跟着来的？”
　　马群耀眉头一跳，这么明目张胆的挑明了说反倒是他没想到的，放下水杯，马群耀低声笑了下回答：“不是，是他问我来不来，我才来的。”
　　“他就是礼貌性的问一下，你听不明白？”
　　看着眼前有点气急败坏的人，马群耀反而更平静了，“你怎么知道他只是礼貌性的问一下，他跟你说的？”
　　陈己特面色不善，像是把他当成了什么洪水猛兽，“你不要总在他身边晃来晃去的带坏他，你以为你那点心思别人看不出来吗？”
　　“我什么心思？”听到这马群耀眼神猛地锐利起来，他冷笑着反问，“我倒还想问你，一直以朋友自居赖在他身边当个废物，你又安的什么心思？”
　　剑驽拔张的氛围息于林祎凯端着小碟进来，他皱着眉把蘸料放在陈己特身前问他，“你俩说什么呢？”
　　“没有啊。”陈己特顺手接过小碟弯着眼笑，“在说你喜欢吃什么。”
　　察觉到目光，马群耀起身准备去调蘸料，林祎凯拦住了他把手里的那碟递过去，“我喜欢吃什么？”
　　“椰子啊。”得到回答，林祎凯半信半疑的转身出去，陈己特瞪着他，似乎十分讶异他的回答。
　　点点面前的蘸料，马群耀冷笑着看他，“只是礼貌？”
　　吃过饭三个人索性早早回到公园溜达消食，溜达到乐队表演的地方往旁边草坪上一蹲，太阳渐渐落山，他们调试设备的时候公园里的灯也接二连三的亮起来，乐队主唱举着话筒在邀请路人唱歌，陈己特见状拱拱林祎凯的肩，期待极了似的央求他，“你去呗，我想听你唱歌。”
　　林祎凯怕冷不想动弹，蹲在那使劲摇头，马群耀站起来把围着的羊毛围巾解下来给他围上，然后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想听什么歌？”
　　林祎凯一愣，半响才回答，“呃，英文歌？”
　　长腿跨了几步和围着乐器的众人凑头说了几句什么，林祎凯看着他握住话筒递过目光来，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期待，说起来，自打他来的这半个月还真是没听过他唱过歌。
　　没有前奏，马群耀开口第一句就惊艳了他。

　　Darling,I\'ve been trying to hold you down
　　亲爱的，我一直想抓住你
　　Though the fear within my heart still lingers round
　　尽管我内心的恐惧仍挥之不去

　　他是天生的好嗓子，周围众人包括乐队成员都颇为惊讶的看他，四周逐渐聚集起小簇的人群，马群耀低着头握着话筒，灯光拢在他身上，好像他才是今晚演出的主角。

　　Fresh roses in my garden
　　新鲜的玫瑰在我的花园
　　Need the rain
　　需要雨水
　　I\'ve been hoping for the clouds
　　我在期待着云朵
　　But the sun remains
　　但是阳光依旧
　　Fresh roses in my garden
　　新鲜的玫瑰在我的花园
　　Need the rain
　　需要雨水
　　Heaven sent me your love
　　天堂送给我你的爱
　　But it keeps me chained
　　但它把我束缚

　　一曲完毕，欢呼声像是要冲破天，马群耀向四周鞠了躬再和乐队道了谢，然后推开人群向林祎凯走来，林祎凯看着他被拦住，拒绝了后又被拦住的样子，心里奇异的开始紧张起来，可能是他唱歌的时候一直在透过人群看他，也有可能是他在拒绝别人的时候总是拿手指向他，等马群耀破除万难重新走回他身边时，林祎凯目视前方咽了口口水，他不想夸他唱歌好听，即使这已经是得到验证后不争的事实，所以他拐了个弯问他，“你刚刚跟他们说什么呢？”
　　“刚才吗？”马群耀偏过头瞅他，“那群女孩子问我要微信，我拒绝了 。”
　　“为什么？”
　　“我说我爱人在等我。”
　　分不清是玩笑还是他刚刚真拿自己当了拒绝别人人的推辞，林祎凯缩起肩膀把整张脸都埋进围巾里不说话，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脸热，可能是围巾太保暖了？林祎凯深吸一口气，突然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不属于他的围巾，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椰子味。
　　乐器敲打出的音乐悠扬的在广场传播很远，林祎凯缩在角落里，无言的凝视这个好像不太平凡的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