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Placebos

3、ESSE

　　梁雪坐进涂蕊的车，把外套扔还给小模特，没管他，直接回了公寓。

　　肖泽的外套穿在她身上，留下一身的香水味儿，牌子是Miss Dior，梁雪对这款香水很熟悉，因为她也有。

　　按下车窗，车内的空气清新了一会儿，梁雪揪着领口扇了扇，脑子清醒片刻，这才开始复盘今天发生的一切倒霉催的破事。

　　阳光透过枝丫，斑斑驳驳地刷过她的脸，梁雪盯着胸前茶水的印迹，“啊”了一声，又“草”了一句。

　　涂蕊扭头问她：“怎么了？”

　　梁雪刚要开口，手机上跳出一个热搜——#梁雪小三#。后面跟着个爆字。

　　本来，梁雪作为半个娱乐圈人，热度没有那么高，但她的绯闻对象来头不小，是某私立银行的大佬，韩总。

　　他是老纪的朋友，一次饭局上见过，梁雪回想大佬的形象，赶紧删除记忆。

　　今早来“打小三”的，自然就是韩太太。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舆论公关。

　　新浪官方放出来的视频，那个韩总进了套房，梁雪后脚进去。随后是韩太太暴打小三的视频。

　　看起来不能再实锤。

　　这破事到底有完没完？

　　梁雪面无表情敲了几下键盘：【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不能侮辱我的审美。[微笑]】

　　在相册翻找九张竖中指的表情包，刚要点击发送，手机上跳出一个陌生的号码。

　　对方报了姓名，梁雪立刻端起虚假的笑：“原来是韩总。”

　　那位韩总是来道歉的，但显然没什么诚意，且话里话外都在怪自己的太太，并说会处理好热搜的事。

　　梁雪阴阳怪气地回了句韩总以后办事小心点，下次就没有她来挡枪了。韩总再次表示歉意，并给出相应赔偿。

　　“我真成湾仔码头了……”挂了电话，梁雪嘀咕一句。

　　涂蕊也梁雪的对话中琢磨过来，“靠！肖泽才是那个三？！”

　　娱乐圈里，gay含量比想象中要大，时尚圈更是如此。梁雪这类异性恋，都快成稀有动物了。

　　而娱乐圈男艺人们的性取向也是随心所欲，他们也会和女明星炒绯闻、谈恋爱、结婚生子。只有在大佬们的床上才会短暂地弯一下。

　　“早知道当初就不接这个单了。你还没攒够钱？”涂蕊撇嘴。

　　这事放以前，梁雪势必把小模特和大佬不得不说的爱情故事放到网上奇葩共赏。

　　现在，她只是支着下巴颏，无所谓地说：“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接了这笔钱，还能少上几次综艺。名声虽然差了点，但热度也来了。

　　***

　　梁雪的公寓是个小两居，按涂蕊说的，她不缺钱，这只是个她储放设备和落脚的地方。

　　涂蕊把药放在沙发前的矮几上，按照医嘱，从冰箱里取出需要冷敷的冰块。

　　得知那大夫是梁雪的前男友，涂蕊仔细看了几遍医嘱，鼻子凑近嗅了嗅，总觉得有奸情的味道。

　　梁雪看她变态的动作：“干嘛？”

　　“徐医生让你别穿高跟鞋。别喝酒。”有够了解她的。

　　梁雪趴在卧室的床上，冷哼一声：“要他管。”

　　徐燕亭以前就对她管东管西，现在还要被教育，真是倒了大霉。

　　涂蕊问她工作的事。

　　梁雪有拍摄项目，现在只能推一推。正巧，对方也说由于某些原因计划推迟。

　　涂蕊走后，梁雪抬起自己的脚丫子，伤处还是疼的，但被冰镇得不太明显。

　　正要喝口水，手机震动。
　　母亲詹玉琴的来电。

　　梁雪无声叹息，按了接通。

　　果然，接通后，母亲劈头盖脸地问那件事：“梁雪，热搜怎么回事？”

　　“假的。”

　　“梁雪，我警告你，进了娱乐圈，可不能跟那帮人学坏，你要是破坏别人家庭，别认我这个妈了！”

　　梁雪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再次打开那款索尼，第无数次检查后，彻底放下心来，没有被摔坏，随口答：“行，认你当姐。詹姐。”

　　“胡闹……”

　　詹玉琴看着女儿那张小巧漂亮的脸蛋，确认之后，也觉得她不会看上那个年龄可以当她爸的老男人。

　　“小徐呢？你有好好跟人家解释过没有？”

　　“……”
　　梁雪拍摄自己脚踝的动作一顿。

　　她和徐燕亭确定关系后，一次偶然，被詹玉琴给撞见了，并对他十分满意，就差拿出户口本，把两人送进民政局。

　　詹玉琴经常邀请徐燕亭来家里吃饭。徐燕亭也是脸皮厚，根本不像寻常害怕见女友父母的大学生，只要有时间，随叫随到。

　　所以梁雪和徐燕亭分手这么多年，她也没敢把这事告诉母亲。

　　骗詹玉琴俩人正在异国恋，徐燕亭有空回来看她，她有空会去美国找他。

　　母亲对异国恋持不赞成态度，但因为女儿的男友是徐燕亭，也就没劝她分手。

　　所以詹玉琴根本不知道，梁雪已经把徐燕亭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了。

　　俩人七年没再联系过。但凡他动作快点，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梁雪不告诉母亲的另一个原因是，得知她单身，免不了一顿指摘，最后结局一定是无数场的相亲。

　　詹玉琴信奉什么年龄做什么事，女儿已经到了试婚年龄，虽然有男友，但结婚也没个盼头。难免催一催。

　　梁雪想的是，前任的作用，不就是压榨他最后的剩余价值？

　　至于以后如何圆谎，梁雪侥幸地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届时把一切错误推到徐燕亭身上，反正他的名声她也不在乎。

　　唯一的麻烦在于，梁雪没想到徐燕亭回国工作了。

　　“小徐什么时候回国？”

　　邹玉琴又谈起了老生常谈的话题，她对这个准女婿是越来越不满，医生忙是忙，也没有见过这么忙的。

　　梁雪照常回答：“快了。”

　　她当然不会说徐燕亭已经回国了，母亲必定要求他来家里吃个饭。

　　“快了快了，每次问你都是快了。你给我小徐手机号，我亲自问问他！”

　　“哎，妈，你别打扰他工作。”梁雪蹙起眉，一副满分女友的样子，“他每天都要做手术，写论文，你给他打电话的时间，不如让他多睡一会儿。”

　　“你又关心他了。我还不是为你好？你二姑家的孩子比你年龄还小两岁，去年已经抱孙子了。你眼看就要三十，和小徐关系稳定是稳定，也不能总这样拖……他是不是不打算结婚啊？不结婚赶紧分手。”

　　“不会的……好吧，我明天问问他。”

　　“那不行！你问不成你逼婚了？咱又不是找不到好的男孩子，你就得试探他，让他跟你求婚……”

　　“行行行。妈，我接个电话。同事找我。”

　　一提工作，邹玉琴不便多抱怨，又问了梁雪有没有被打。

　　梁雪说没事，母亲不疑有他，挂了通话。

　　躺床上，梁雪发了会儿呆，单腿蹦到沙发前，捏起那张病历。

　　眼珠上下扫了一遍，视线定在右下角医生签字那栏。

　　三个字，只能看清“徐”字的双人旁，剩下的“余燕亭”全部变成了弯弯曲曲的鬼画符。

　　从字体来看，徐燕亭真的是一位成熟的医生了。

　　一点也不像初中时，那个一笔一划在课本书脊上写下自己名字的学生。

　　梁雪和徐燕亭是大学确定恋爱关系，但他们初中就认识了。

　　现在想想，她和徐燕亭相遇后，有几件事都能投稿社会性死亡小组并加精。

　　那时是初三，徐燕亭是转校生。

　　梁雪和小姐妹们翘了一节自习，回来就看见身边的位置多了个高瘦短发同学，好像很困，趴在桌子上，只留给她一个漆黑的后脑勺，发丝软软的，看起来很好rua。

　　她侧眼看他书桌上摆放的课本，侧面写着“徐燕亭”三个字，一笔一划，规整隽秀。

　　刻板印象，她第一直觉是，这位转校生是个女生。还是个中性范儿的女生。女同学中，一部分为了减少打理头发的时间，也有很多留短发。

　　转校生看起来像个好学生。不是一路人。梁雪也就没和她说过话。

　　上课铃声一响，他懒散地坐起身，整理桌面课本。

　　梁雪正在和小姐妹们传阅八卦杂志，察觉到同桌的动静，冷不丁侧眼一看，怔了怔。

　　原来转校生是个清冷范儿的姑娘，眼皮儿耷拉着，弧线漂亮，却是漠然的。这倒和她的字不同。

　　转校生像个哑巴，不和从不和别人玩，每天只是学习做题做题学习。没劲得很。

　　梁雪偷偷看过她一天到晚都在学什么，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转校生竟然在看高数，简直恐怖如斯。

　　梁雪不是自来熟，也没有多说话。

　　徐燕亭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上课时间在学习，下课时间也在学习，压根没多给梁雪一个眼神。

　　第一次月考后，徐燕亭成绩遥遥领先。这所重点初中，当时采用末尾淘汰制，按照大排名，考了几次垫底，就要从实验班转到普通班。

　　转校生成绩太好，很快就被转到实验一班。相对应的，实验一班就会有一个曾经的尖子生转到普通班。

　　梁雪这种一直以来的学渣不懂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第二天来上早自习时，才发现身边的座位已经空空荡荡。

　　这家伙就这样不辞而别了。

　　说不上为什么，她有点生气，觉得这人没礼貌，光学习好有什么用？

　　偶尔在课间走廊或操场遇见，俩人都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徐燕亭最多瞧她一眼，梁雪是余光扫到这人，就绕道走。

　　她以为俩人不会再有交集。

　　直到有次放学，梁雪和闺蜜们吃完火锅，独自回学校去拿忘掉的数据线。看见转校生被人堵在小树林。

　　那人是实验班的班长，经常在国旗下演讲，听说还是个二代，牛逼得很，各种评级都在榜上。

　　学渣和学霸天然是两种生物，梁雪和这位班长井水不犯河水，因为她对丑男不感兴趣。

　　班长旁边还有几个实验班同学，把徐燕亭围成一个半圈。

　　班长推搡了一下转校生的肩膀。俩人说着什么。更确切说，是班长单方面挑衅，转校生一言不发。

　　“不是已经警告过你，不能考过600分以上？你把我的话当放屁吗？”
　　“如果下次你还拿第一，我就要把你的小秘密告诉给全校。”
　　“你也不想这样的，对吧？”

　　梁雪啧了一声，她觉得，转校生在女生里面算个子高，也经不起这么被推搡。

　　“喂，你做什么？”

　　女生抱着双臂，月光反射在她瞳孔里，清清冷冷，范儿起得很足。

　　班长回头，他认出梁雪，女生是全校通报的常客，学习不行，惹事一流。在以成绩为尊的实验班，根本瞧不起这种普通班的混混：“你有事儿？”

　　“我找她。”梁雪用下巴比了比徐燕亭。

　　“你熟人？”班长推了推眼镜，“我想起来，你们之前一个班的。玩英雄救美啊？”

　　梁雪心想，这是她班走出去的转校生，万一被打了，她岂不是很没面子。

　　“对，她是我的人。没想到你们实验班的跟我们小混混也没什么区别嘛。比你考得好，你就要欺负她？”

　　班长眯了眯眼睛：“我们只是谈一谈，至于你，梁雪，我知道你，你爸刚混出名堂，家里不过是有点小钱，劝你少管闲事。”

　　梁雪扬了扬手机，打断他的话：“猜猜看这是什么？”

　　女孩的手机是最新流行款，手机壳上吊着夸张的毛绒绒兔子。

　　她刚作完的粉色渐变美甲在路灯下也是熠熠生辉，梁雪食指按下重播键，班长那与演讲风格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低沉阴暗的声线响起：“你也不想这样的，对吧？”

　　班长听见自己的声音，愣了，随后脸色铁青。师大附中禁止同学带手机，但梁雪这种差生班的学生可不管，别说手机，游戏机、电子书，经常出现在他们的桌洞里。

　　梁雪把手机放回口袋，得逞地笑：“刚才你说的话，我可是一句不落地录下来了，如果下次你还欺负她，我就要把你的小秘密告诉给全世界。你也不想这样的，对吧？”

　　那几个实验班的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了主意，都不吱声。

　　班长扫了眼周围，上前就要抢梁雪的手机。梁雪没想到他直接动手，虽然打过架，但她知道女生完全不是男生的对手，一时间傻眼了。

　　就是这么愣神的功夫，女孩被班长推在地上。

　　梁雪只觉得自己的尾椎骨传来疼痛，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跟对方死拼，就听到拳拳到肉的声音。

　　急忙抬头，却见转校生揪起班长的领子，提拳头揍他。

　　这帮“好学生”平时只管学习，哪见过这阵仗，今晚虽然是来威胁人的，也没想到会真的上手，一时间有人拉架，也有人叫喊。

　　梁雪不知道要不要加入他们，即使打过架，她也很怕疼。犹豫中，徐燕亭甩开一个同学，拉起梁雪就跑。

　　少女踉踉跄跄地跟上脚步，彼时刚下过一场小雨，潮湿的空气沾染发丝，脚下溅起无数水花，少年的手刚劲有力，身后的嘈杂声越来越远。

　　他们一路跑到体育馆的角落。

　　现在是放学时间，寥寥几个男生在打篮球。

　　徐燕亭终于松开她的手腕，打量她：“摔倒哪里了？”

　　跑这么一会儿，梁雪额头鼻尖已经沁出汗了，平复气息，把散落在眼角的刘海拨到一边，检查自己的衣服，最后拍拍屁股，她记得，刚才好像坐进了泥坑里，“你帮我看看衣服有多脏？好烦，回去还要洗。”

　　徐燕亭搞不懂女生的脑回路，尽量不去看她的屁股，“要去医院？”

　　“你班班长才应该去医院吧？”
　　梁雪没想到，转校生是个打架高手。

　　“死不了。”

　　“你学过跆拳道吗？还是武术？”
　　“都没有。”

　　晚自习预备铃响了，徐燕亭视线落在女生的手腕，红了一圈，被他攥的。她骨骼纤细，好像一掰就能断。肉很少，却很柔软。

　　一时间搞不懂，这女生怎么敢冲出来的。

　　进了女厕所。梁雪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校服裤子完全不能要了，屁股后沾满黏腻的泥土，她顿时全身不舒服，皱着脸说：“我要换个裤子。”

　　女生说干就干，直接脱下运动款校服裤子。

　　徐燕亭没想到她动作如此迅速，只觉得眼前一晃，宽大的校服外套堪堪遮住大腿根。

　　在看到更多不该看的之前，少年立马关上女厕的门。

　　梁雪奇怪地看着紧闭的门。片刻后，从门缝里，递过来一只手，手里提着校服。

　　“谢啦。”

　　没有换洗衣服，梁雪只能暂时把校服改成裙子，凑合着回家，否则又会被妈妈痛骂一顿。

　　梁雪推开门，再抬头，徐燕亭靠在墙壁上，上半身是没有任何图案的黑色T恤，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有力，是女生完全不具备的力量感。

　　他胸前一马平川，脸还是板着的，只是耳朵尖红了，“换好了？”

　　男生的嗓音，是变声期才会有的磁性。低低沉沉，还带着钩子。刚刚忙着逃亡，她竟完全没注意到。

　　再迟钝，梁雪也发现不对劲了。

　　她艰难地掀动嘴唇：“……你……不是女生吗？”

　　徐燕亭看着女生不可思议的眼睛，终于理解了她对自己的阴晴不定的态度，也有点无语：“至少在生物学意义上，是男生。”

　　随后，原本寂静的洗手间，爆发出一句脏话。

　　那一刻，可以算是梁雪有生以来，最尴尬，也是最丢脸的时刻。

　　想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少女从脸红到脚趾，与其说是羞赧，不如说是愤怒占了上风。

　　她盯着眼前的少年，“你”字说了好几个，也不知道说什么。平日里，辱骂人的话全部忘光光。语言系统也开始宕机。

　　沉默。
　　持续了整整五分钟。

　　还是徐燕亭先开口：“不知道哪里让你误会了，总之，对不起。”

　　少年眼底有几分歉意，几分困惑，但，没有梁雪会以为的，男生对女生性别上的审视。

　　她知道班里有几个男同学，总是对异性做些边缘的性猜想，这曾令梁雪感到恶心。但徐燕亭没有。

　　梁雪渐渐冷静下来，她发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难为情的人。

　　她抬着眼皮儿，端着手臂：“真感到对不起啊？”

　　“……对。”

　　“行吧，那你也给我看看你的。”
　　少女面容倔强，语气不容置喙。此时，不良的劲儿上来了。

　　徐燕亭显然被少女的发言弄懵了，又问了一遍：“什么？”

　　少女有点恶作剧地眯起眼睛，“你，把裤子脱了。在男厕所。快点！”

　　梁雪以为他不会答应，但徐燕亭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也很公平，假如这样能让她消气的话。

　　没多犹豫，他来到男厕这边，解开运动裤的抽绳，利索地脱下。

　　女孩瞪着一双大眼睛，哑口无言。总觉得自己也没占便宜。

　　此时有个男生要上厕所，见到俩人，吓了一跳。骂了句脏话，赶紧跑了。

　　徐燕亭的脖颈也红了，强自镇定，问她：“可以了吗？”

　　半晌后，梁雪挺直背脊，仰着下巴说：“行，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