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Placebos

4、PARLIAMENT

　　没接工作，梁雪在家休息了快一周。

　　伤得最重的脚踝已经好了大半，可以不借助任何外力从卧室走到洗手间。

　　哪里需要一个月，梁雪觉得，再过几天，她就可以小跑了。

　　庸医。

　　梁雪嘀嘀咕咕，打开电脑审片子。

　　工作室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干活，手下的小助理每天给她汇报项目进展。原本这是涂蕊的活儿，梁雪在家闲到都能长毛了，接手一部分远程工作。

　　结束后，她打开淋浴，简单冲了个澡。

　　回来扫一圈社交平台。

　　一周了，评论里骂她是不要脸小三的人已经寥寥无几。热搜第一是某小花和她老公在夫妻综艺大秀恩爱的片段，网友们直呼又相信爱情了。

　　梁雪挨个点开后台，算了下这几天流量带给她的收入，仅仅小几千块。

　　“……”
　　这就是微博爆款热搜带来的收益？大眼仔迟早倒闭！

　　梁雪切了一声。

　　正要关手机时，瞄到一个微博：【有的小三给金主生了儿子都不能转正，有的小三能让原配净身出户，所以撬墙角真是个学问啊。[抠鼻]】

　　梁雪立刻解锁了这条微博说的是谁和谁，迅速关掉手机。

　　娱乐圈混久了也不好，脑子不想听，杂七杂八的八卦也会往耳朵里灌。

　　她打开投影仪，准备看个电影，随手捞过一袋零食，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翘起二郎腿，这么一动，脚踝处传来熟悉的异感。

　　梁雪直觉不妙，低头一瞧，左脚踝处，原本偃旗息鼓的肿胀，再次低低隆起。与之伴随的是卷土重来的锐痛。

　　前几天不能站立，她只能坐在小板凳上给自己简单洗洗。今早起床淋浴时浪过头，一脚踹走小板凳，痛快地洗了个澡。

　　没想到，这也会复发。

　　梁雪有点慌，顾及不了那么多，关上电脑，在App上叫了个车，扶着墙，一瘸一拐走向玄关。

　　扫了眼鞋柜里摆放的一排排高跟鞋，她从角落里翻出一双平底运动鞋，不甘心地蹬上。

　　***

　　梁雪到医院时将近中午，门诊处没有那么忙碌，但急诊处还是人山人海。

　　她特意跟分诊台的护士打听了，今天骨科急诊的大夫不姓徐，三院app上显示，周四周五是他的门诊。

　　梁雪也不是怕见他，只是俩人之前老死不相往来，突然变成尴尬的医患关系，让梁雪天然处于被动状态。

　　理智上来讲，身为患者的她必须要听医生的，情感上，梁雪并不想对前男友言听计从，也不想让他逮到机会看笑话。

　　这让她想起了和徐燕亭在一起时，他不仅会学骨科相关的课程，其他内外妇儿科的知识，他都会比其他学生更认真，轮转到别的科室时，他也从不糊弄。

　　梁雪问他怎么这样热爱医学，他一边用荧光笔做记号，一边不经意地说：“以后你任何时候不舒服，我也好及时判断原因。否则你又要骂我庸医。”

　　梁雪凑过去看：“这不是儿科？”

　　“你不想要孩子的话，我倒也省了背书的精力。”

　　徐燕亭侧过头，闲闲地笑着。他笑的时候露出两端尖尖的犬牙，比不笑时的清冷多了少年气。

　　这是一句接近情话的回答，曾经让梁雪的心脏止不住地乱跳。

　　那时梁雪故作生气冷哼一声：“真自恋，你想得还挺远。”

　　徐燕亭继续追问：“你说我背还是不背？”

　　这话没法答，梁雪直接扑他背上咬他下颌一口。

　　玩笑归玩笑，梁雪也知道，徐燕亭另一个目的，不过是不想被带教老师刁钻的问题难住。

　　现在可好，现任变成前任，情话与承诺都变成了一纸空言，如今的徐燕亭一副对她爱搭不理的样子，摆出的还是梁雪最讨厌的扑克脸。

　　心情郁闷中，手机进来短信，梁雪低头划开，是三院App的通知，提醒她下午一点半准时在三楼就诊区等候叫号。

　　梁雪微怔，她可不记得她有挂过骨科门诊。

　　再往下一滑，“徐燕亭”三个字，明晃晃地显示在她的主治医生后面。

　　？？？
　　邪门了。

　　几乎同时，躲了很多天的肖泽在微信上跳出来，先是发了个猫咪跪谢表情包，然后发来一段语气算是诚恳的语音。

　　“雪姐，忘了跟你说，我找人给你预定了今天徐医生的号。下午一点半的，你别忘了。”

　　第二条语音，小模特的语气接近讨好：“这个徐医生是三院从美国挖来的，态度凶了点，但水平特别高，肯定能把你的腿伤治好！本来满号了，我朋友找关系给你加了一个。”

　　最后一句：“您先忙，导演喊我了！”

　　梁雪：“……”

　　***

　　午饭时间，梁雪挪着一条腿，在附近的连锁快餐店吃了份牛肉面。

　　热汤下肚，脑壳终于不疼了。

　　原路返回医院，她在自助机上扫码签到，坐在三楼骨科的候诊区。

　　就这么一会儿，几天前的痛感又回来了。

　　不大的伤势，因为粗心导致的反复也同样令人烦躁。

　　梁雪从小就是个怕疼的女生，偏偏小时候身体虚弱，是医院的常客，长大后免疫系统建起，才摆脱了消毒水味儿。所以，她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

　　偏偏当时找了个医生当男友，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喜欢经常跑医院的阶段。

　　原因很简单。徐燕亭平时已经是长相相当英俊的男生，穿上白大褂后，自带打光神器，帅到她腿软。

　　而腿软的不止她一个。

　　很多女生也偷偷喜欢徐燕亭，梁雪觉得这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毕竟是她的男朋友嘛。

　　人类追求好看的人和事物的内心是共通的。

　　她不会吃醋，也不会疑心，而是每次来医院见他。两人还有一段距离时，她都会很张扬地冲他挥手，以一种极其夸张的甜蜜嗓音喊，“宝宝我来了！”

　　当时徐燕亭的带教老师经常调侃他，“女朋友又来接你啦？”

　　徐燕亭每次都会点点头，想要保持严肃，却还是泛出拘谨和有点难为情的笑。

　　他私下对那个羞耻的称呼抗议过很多次，全部无效，后来也就习惯了。甚至也会在肌肤相亲后的夜晚，用宝宝两个字哄她入睡。

　　……

　　梁雪晃晃脑袋，企图把这些回忆甩出去。

　　自从遇见徐燕亭，她脑中总是杂乱无章，那么久远的事跟放电影似的无序重播。偏偏还很清晰。

　　看了眼时间，还有十分钟一点半。周围已经陆续坐满骨科的患者。

　　大多是中老年人，偶尔有几个年轻人吊着石膏玩手机。

　　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串陌生的专业术语钻进耳朵。

　　两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从扶梯走上来。一男一女。双手都插在口袋里，打眼一看，还挺和谐。

　　“对了，晚上吃火锅还是吃烤肉？”
　　“我都行。”

　　“那我们去吃自助吧。”
　　“好。”

　　然后，他们拐弯进了医生专用通道。

　　梁雪眯起眼睛。男医生自然是徐燕亭，化成灰她都认识。女医生……她也记得，是徐燕亭的同学，梁雪记得很清，因为女生的名字叫宋婷，和徐燕亭的一个名字同音。

　　也因为这个小巧合，二人的关系没少被同学们调侃。梁雪也曾经一度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至少暧昧过。

　　直到徐燕亭“官宣”了女友是梁雪，周围人对此大跌眼镜，因为正牌女友是个和他看起来完全相反的不学无术的女生。靠艺术特长才进的A大，前男友一大堆，当然漂亮也是真漂亮。他们只是没想到徐燕亭会喜欢这一款。

　　后来徐燕亭前脚刚去美国，宋婷后脚也跟去了。

　　不过宋婷比徐燕亭回来得早，两年前就已经在这家医院就职。

　　梁雪在查看徐燕亭时，顺便也看到了宋婷的医生简介。

　　两人说说笑笑往员工通道走，徐燕亭很有风度地先打开厚重的门，宋婷道了声谢，从他身前走进去。

　　梁雪撤回视线，压下鸭舌帽的帽檐。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下来，暖洋洋的，令人昏昏欲睡。一小时后，广播叫到了梁雪的名字。

　　梁雪从椅子上站起身，手指夹着挂号单和医保卡，一瘸一拐走到六号诊室。

　　在门前礼貌敲了三下，诊室里传来闷闷的“请进”。

　　梁雪提了提鼻梁上的口罩，推开门，徐燕亭依旧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

　　旁边多了个女医生，但不是宋婷，而是上周那位被徐燕亭叫来的实习医生。

　　两人还在讨论上一个号的病历，小实习医好像被问住了，灰头土脸的样子，见有新病人进来，好像抓住了救星。徐燕亭也望向梁雪这边。

　　未等他开口说话，梁雪直接报了家门：“梁雪。27岁。女。”

　　徐燕亭戴一次性手套的动作停顿片刻，点头说：“性别这块，我还是能看出来。”

　　梁雪：“……”

　　立在旁边的于丽丽偷笑了下。

　　徐燕亭往梁雪身后转了一眼，确定没有同伴跟来，神色稍霁，伸出右手：“卡给我。这次又怎么了？”

　　梁雪挪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递给他挂号单，既然徐燕亭没认出她，不管真的假的，她也决定表演一个普通的患者。

　　梁雪掖了掖鬓角散落的发丝：“上周急诊在您这看过，但是今早突然肿了。”

　　“突然肿了……”徐燕亭视线落向她的发面脚踝，漫不经心地重复她的话，再抬眼，笃定地说：“洗澡时没注意吧？”

　　梁雪：“……”
　　她移开眼睛，假装没听到。

　　徐燕亭也没追问，再次蹲在她面前，手指按了按她脚踝的肿胀。

　　疼痛倏地袭来，梁雪倒吸一口凉气，缩回脚，怒瞪他。
　　这算什么，公报私仇吗！

　　徐燕亭无视某人的控诉，站起身，摘下一次性医用手套，扔进垃圾桶里，已经开始敲键盘。跟旁边的于丽丽说：“准备一下打石膏。”

　　于丽丽：“啊？”

　　这个轻伤都不算的小扭伤，至于打石膏么？
　　但在患者面前，又不能直白地问出来。

　　梁雪也问：“需要打石膏？”

　　徐燕亭还是医生独有的那种“反正我提醒你了，以后出任何事别来怨我”的置身事外的语调：“不想打也可以，如果你不怕以后留下什么毛病。”

　　梁雪：“……”

　　于丽丽被徐燕亭瞥一眼，倏地地站起身，扶起梁雪，去处置室打石膏。

　　没有轮急诊，于丽丽的脾气也好很多，骨科本来相对其他科室，还算融洽的氛围，偶尔开个玩笑。

　　她拿了尺子，给梁雪脚踝需要打石膏的部分测量长度，记在本子上，解释说：“打石膏比较简单，我直接给您做了，还是您需要徐医生来？”

　　有的患者，精明的很。
　　挂了主任的号，不能吃亏，必须医生亲自来操作，手下的小实习生可不行。

　　“于大夫来做就好。”梁雪补充说，“我比较信得过你。”

　　于丽丽被夸了，美滋滋地，又叫了几个实习医帮忙，刚要动手，徐燕亭推开门，给手消过毒，自然而然从实习生手里接过纱布。

　　正要大展一番拳脚的于丽丽，只能遗憾地退到助手的位置。

　　徐燕亭眼睛没抬，直接说：“裙子往上拉一下。”

　　为了避免上次尴尬，梁雪今天特意换了个半身长裙，闻言，不情愿地往上拽了拽裙摆。

　　他这次抬起眼睛，也是有点无语：“拉到膝盖的位置。”

　　“……哦，医生你说话讲明白点。”

　　徐燕亭眼眸闪过笑意，“好。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

　　梁雪：“忍不了怎么办？”

　　“我会让其他人按住你。”

　　“……那我还是可以忍忍。”

　　围观的实习医有四五个，她可丢不起这个人，只是眼睛挪向地板。

　　余光中看到徐燕亭的白大褂衣摆，口袋里装着一支笔，好像是熊本熊的联名款。

　　梁雪愣神之际，感到一只手抬起她的小腿，挪到一个冰凉湿润的位置上。

　　“啊——！”
　　梁雪不清楚状况，失声尖叫一声。
　　叫完，才感觉到实习生们疑惑地看着她。

　　徐燕亭抬眼：“还没开始。”

　　“……”梁雪把口罩往上提了提，“太凉了。”

　　***

　　打完石膏，徐燕亭快速返回诊室。

　　于丽丽被要求等石膏干了之后，带梁雪回去复查。闲着也是闲着，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梁雪看着自己的石膏腿，徐燕亭尽管提醒有点疼，但也不是那么疼。

　　梁雪问：“你们那个徐医生，挺凶啊。”

　　于丽丽亮明自己的粉丝身份，要了张签名和合影，打开话匣子：“别怕，徐医生对患者很温柔的。换别的医生，这种小事都是我们做。”

　　梁雪可有可无地说：“是么。”

　　于丽丽：“对我们实习生就如冬天般寒冷。”

　　“对待女同事就如春天般发情。”梁雪小声嘀咕。

　　于丽丽没听清，也没继续问，因为石膏已经干了。梁雪在于丽丽的搀扶下像企鹅一样回到骨科诊室。

　　徐燕亭正好结束下一个病号的问诊，察觉他们进来，头也不抬，兀自忙了会儿，才检查了下于丽丽的成果，再检查梁雪膝盖处的摔伤，说：“没什么事了，回家继续用药，想好快点，就老实几周。总反复对你以后也没有好处。”

　　梁雪一点没听。

　　学生时代，仗着男友是个全能医生，生病从不听医嘱，吞几片药都是徐燕亭给她分在小瓶罐里，用标签标注上午吃这些，下午吃这些。哪些药不能和哪些药同时服用，哪些药不能用热水服用，像个巨婴。

　　徐燕亭见她溜号，用指尖敲打桌面：“还有其他问题？”

　　梁雪揉着左脚新鲜出炉的石膏，还觉得有点不适应，徐燕亭是个强迫症，不仅要求技术好，更要求外观，他的石膏打得也很完美。

　　她想了想：“有。”

　　戴着口罩，梁雪只能看到徐燕亭好看的眉梢一扬：“？”

　　梁雪说：“你的医嘱写得不全，知道我会洗澡还没提醒我。徐医生，你水平不行啊。“

　　她眼睛弯成月牙：“到哪投诉你？”

　　徐燕亭怔了下，随后笑了：“以前告诉过你，是医务科。一楼下扶梯左拐第二个房间。”

　　“好的。”

　　梁雪起身，离开诊室前，徐燕亭再次提醒她：“从直梯下去更方便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