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Placebos

2、Spring water

　　所有的千思万转，都在几秒之内一一闪现。

　　梁雪回过神来，才想起，这人在他们多年后第一次见面说的是什么。

　　她想过，前任偶遇，彼此会如何寒暄。千想万想，没有想到，她现在在对方的大本营，而他第一句话问的是……

　　姓名？

　　梁雪去过几次医院，确实医生为了核对准确，有的会问患者名字和年龄，以防误诊。

　　但是……徐燕亭认不出她是谁？

　　开什么玩笑。

　　盯着徐燕亭的眼睛，对方目不斜视，只把她当个寻常患者，见她迟迟不答，也只眉梢疑惑地抬了抬，再重复一遍：“姓名。”

　　涂蕊以为梁雪疼得不想说话，急忙代她回答：“梁雪。”

　　徐燕亭收回视线，目光专注电脑屏幕，声音再度公事公办，继续问旁边代劳的“家属”：“27岁。”

　　梁雪：“……”

　　涂蕊急忙点头：“对对对。”
　　顺便把她摔在台阶下的情况简单讲了。

　　梁雪心里还没冒出更多脏话，徐燕亭录入完患者自述，从座位上起身，直接蹲在梁雪面前，检查她的脚踝。

　　隔着一层医用手套，徐燕亭的拇指按压脚踝的肿胀部位，再两指捏住足侧，旋转半圈。

　　梁雪疼得瞬间冒汗，但死死咬住嘴唇，下定决心不在他面前示弱，只紧盯徐燕亭的发旋，心里继续吐脏话。

　　检查完脚踝，徐燕亭看了眼她手肘和膝盖处摔伤的痕迹，扭头对涂蕊道：“这里应该只是软组织挫伤，你们先去缴费，我在这直接处理。”

　　涂蕊接过单子，这才想起医保卡交给小模特挂号，她嘀咕一句：“那个肖泽可真够慢的。我先去找他。”

　　肖泽是小模特的名字。说是去给梁雪买瓶水，现在还没回来。

　　梁雪还没来得及挽留她，涂蕊已经风一样跑远了。

　　诊室内，只有她和徐燕亭两个人。

　　……

　　急诊室永远嘈杂，梁雪还是觉得，俩人之间的空气凝固了。

　　而这似乎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徐燕亭敲打键盘的声音没停，片刻后，下巴指了下蓝色屏风后面，面无表情道：“坐那里，裤子脱了。”

　　梁雪：“……”

　　手肘的伤方便处理，但膝盖被紧身牛仔裤包裹，从裤腿往上撸不现实。

　　梁雪坐在检查床上，磨磨蹭蹭地解开牛仔裤暗扣。

　　男医生和女患者，原则上，是不能单独相处的，徐燕亭很快叫来一位女实习医生，进来帮忙。

　　大型医院的医生都是急性子，只保证你还活着，不保证你的尊严。

　　梁雪裤子脱了一半，女医生直接进来，“怎么还没脱呀！快点。”

　　梁雪心一横，脱了裤子，牵动伤处，疼得嘶了一声。

　　在那人被女医生叫进来之前，她急忙将牛仔裤堆在关键部位，后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多余。

　　且不说在医生面前，她就是一块肉，且不说又不是全,裸，且不说……梁雪黑着脸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时，徐燕亭已经走进屏风内。

　　内心戏没派上用场，徐燕亭眼睛根本没多余看她，让她做了膝盖弯曲的动作。梁雪忍着疼痛，依言照做。

　　膝盖皮肤有部分擦伤，但更多的是淤青，不严重，只是被周围雪白的皮肤趁得有点惊心。

　　徐燕亭给她消了毒，打开止痛喷雾，甜苦的药香弥散开来。

　　处理完毕，涂蕊也提着一袋子药返回诊室。身边跟着一脸焦急的小模特。

　　“可以了。”徐燕亭站起身，重新坐回转椅，扫了他们一眼，问，“患者已婚吗？”

　　涂蕊愣了下：“没呢。”
　　又去问梁雪，“没有吧？”

　　梁雪：“……没有。”

　　徐燕亭语气平铺：“如果近期没有备孕打算，去拍张X光，拿片子回来复诊。”

　　涂蕊凑近电脑：“不会骨裂吧？”

　　医生的回答很保守：“看情况。”

　　梁雪费劲提好裤子，小模特和涂蕊一左一右扶她离开。

　　叫到下一个病号，徐燕亭在百忙之中抬眼，望向那道背影，视线最终落在她肩上挂着的相机上。

　　好久以前，梁雪过生日，徐燕亭送她一台索尼当礼物。

　　***

　　去拍X光又要排队。

　　一切折腾完，梁雪额头发了一层薄汗。也不知是忙的，还是被气的。

　　小模特一直在智能机上刷新，查看X光片是否能及时打印。

　　十几分钟后，肖泽扣了扣额角：“雪姐，我去帮你复查，你不用去急诊排队了。”

　　梁雪乐得不去见徐燕亭，也就随他。

　　吞了口矿泉水，脚踝肿胀感还在，膝盖和手肘的疼痛倒是不明显了。

　　她不知道，徐燕亭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国内的医院。当初不是死活要出国，给美利坚当牛做马么。

　　想到这，梁雪靠着椅背打开手机，手指划拉几下，就在三院app上搜到徐燕亭官方照片，一张蓝底一寸照，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看着镜头。毫无拍照技巧可言。

　　但，就是因为毫无技巧，能看出照片上的男人没有死角。

　　照片是近照，和十几岁那会儿相比，没那么容易被认成是女孩子了，也比二十多岁更加成熟，多了陌生的男人味。

　　涂蕊戳了戳她：“看。我说得没错吧，那医生长得真不错。”

　　梁雪没吱声。因为无法反驳。

　　涂蕊回想，从专业角度评价：“身高也不错，就是不知道身材怎样。”

　　梁雪手指向上，滑掉医院官方App：“身材也挺好。”

　　涂蕊吃惊：“哇。这你都能看出来。绝了！”

　　梁雪闭目养神，无所谓地抛出两个字：“睡过。”

　　涂蕊敬佩道：“我就说么，你的眼睛，隔着衣服都能……”
　　片刻，她睁大眼睛，“啊？”

　　梁雪手指摩挲着相机包的肩带，有点困倦的样子：“前男友。”

　　“……啊。”

　　涂蕊自个消化了会儿，觉得俩人单看外表也是绝配，想到什么，一拍大腿，“那他刚才怎么跟不认识你似的？”

　　“因为我现在变得更好看了。”

　　“……那倒是。”涂蕊问，“啥时候的事？”

　　“忘了。”

　　涂蕊琢磨两下，到底还是按捺住自己的熊熊八卦之心，没问他们怎么分的手。

　　***

　　肖泽敲开骨科急诊室的门，里面还有三个复诊排队的患者和家属。满满当当地填满了这个本不大的诊室。

　　模特个子高，身上还沾有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甜腻香水味儿。他一进门，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向他望去。

　　等排到肖泽，他把片子递给医生。

　　徐燕亭看他一眼，眼睛盯着电脑：“患者呢？”

　　肖泽解释：“怕她疼，所以我帮她来排队……”

　　见医生眉头轻蹙，他暗道不妙，有点感到麻烦，“大夫，很严重吗？我叫她过来？”

　　徐燕亭边敲医嘱边说：“不严重，不用来了。只是扭伤。先冰敷一天，再热敷，一个月之内避免踩地活动。还有，带跟的鞋子都不能穿，饮食方面需要忌辣忌酒。有任何不适，随时复诊。药已经提前开过，你可以走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医生的语调也没有任何重点，隔着一层口罩，声音闷闷，像是熟练且没感情地背诵课文。

　　肖泽云里雾里，只听到“不适随诊”几个字，咋舌道：“要这么久才能好，复诊还找您挂号吗？”

　　“随意。只要能挂到号，谁的都可以。但水平不保证。”

　　“……哦。”
　　肖泽接过打印的病历单，懵懵懂懂地离开了。

　　他身板结实，从小到大没感过几次冒，对医院更不熟悉，只觉得这医生态度不太好，还有点傲。但仔细一挑，竟挑不出毛病，低头一瞧，医嘱还挺详细。

　　听说医生的医术和态度大致成反比，也许专业水平是真的好。

　　走出诊室，肖泽在app上查了查，果然，下周的预约号，徐燕亭名下所有号都没了。

　　***

　　结束一整天的急诊工作，徐燕亭这样的体力也有点支撑不住。

　　所有病号看完，他又去看了上午送过来的车祸病人。

　　患者生命体征已经安稳，但还没有醒来。

　　走廊上，徐燕亭偶遇了上周由他主刀的何奶奶，拉着他的手，非要请他吃家乡土特产。

　　徐燕亭自然是拒绝。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和她聊起最近的病情。

　　这么一耽误，又是半小时过去了。
　　最终，何奶奶被家属叫走，对小徐医生又是一番感谢。

　　徐燕亭面带微笑着告辞，转身往电梯走的这段时间，嘴角的弧度缓缓回归原位。

　　带着医用口罩，旁人看不见他面无表情的脸，只看到他眉目英俊的桃花眼中，泛着清冷的眸光。与适才亲切的医生判若两人。

　　电梯里，正巧偶遇手下的实习医生于丽丽。

　　看清是谁，于丽丽打哈欠的嘴巴立刻收了起来，心里暗道糟糕，挺直腰板打招呼：“徐老师。你怎么才下班？”

　　于丽丽直呼倒霉，为了错开时间，避免尬聊，她已经吃过夜宵才走，没想到还是撞上了。

　　“多看了两个病人。”
　　徐燕亭按了关门键，倚靠在电梯内的扶手上，拿出手机翻看着什么。

　　男人看样子有点疲惫，但是在脸上又看不出来。

　　于丽丽余光一扫，眉毛八卦地一挑，原来模样高冷的徐医生也关心微博热搜。真是人不可貌相。

　　徐医生是近一个月刚转来本院的特邀医生。拿到他简历的那几天，全院的女医护们都在翘首以盼。

　　毕竟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的人在三院太常见，但在此基础上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帅哥，这就很稀有了。

　　本来么，帅哥当什么医生啊。进娱乐圈捞钱不爽吗？再不济，在微博上当个带货博主，攒流量，割韭菜，也能实现财务自由。

　　但，和徐燕亭共同工作过就知道，稍微犯一个错误，都会被他内涵。

　　倒不是带脏字地骂，而是，他能准确说出相关知识点在哪个论文或病历出现过。

　　其他的主任没有比他更温和，但徐医生反差感更浓一些。

　　同期的姐妹都羡慕于丽丽能在徐燕亭手下轮转，天天见帅哥多好，只有她知道每天会遭遇什么惨绝人寰的人身攻击。

　　与之相反，徐医生对患者的态度非常好。会耐心解释很多患者不懂的东西。

　　想要徐医生待自己好点，不是当他的同事，而是当他的患者。

　　当然，患者之外的时间，徐燕亭对任何人一视同仁，基本拿他们当空气。

　　因此，他也多了很多不必要的投诉。

　　于丽丽见徐燕亭罕见有点累，本着和上级打好关系的原则，试探着开口：“老师，今天上午梁雪患者的病情有什么问题吗？”

　　徐燕亭睁开眼睛，懒得回头，只从电梯内的反光镜中看她：“没有问题。只是扭伤。”

　　“哦。”于丽丽想了想，又问，“那您让她复查？”

　　徐燕亭说：“如果她觉得不舒服，再来复查，有问题？”

　　“哦，没有。”

　　这是很正常的医嘱。于丽丽缩了下脖子，她只是觉得那时的徐燕亭有点古怪，平时对患者的态度很温和，梁雪一进来，空气有点down。

　　具体表现是话很少，语气也不温柔，和他出诊时的状态相比，更接近他生活中对待别人的样子。

　　可能只是累了吧。毕竟前面抢救了个车祸的患者。

　　于丽丽正想着，徐燕亭又问：“你怎么记得她？”

　　“梁雪嘛，是个很有才华的摄影师，把我爱豆拍得很帅。”聊到擅长的领域，于丽丽有点打开话匣子，“她在时尚圈很火的，徐老师你不关注的话可能不知道。”

　　电梯叮的一声响，一楼到了。

　　徐燕亭迈出电梯，身后的于丽丽还在讲：“没想到本人真的漂亮，虽然戴着口罩。今天还上了热搜，说什么当小三，我是不信的，她身边那个高个子帅哥明显才是她男友啊。还挺配的。”

　　徐燕亭脚步微顿，“是么，真没想到。”

　　于丽丽：“？”

　　徐燕亭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还有时间追星。看来准备好明天查房被我提问了。”

　　话毕，他推开大厅的门，很快消失在拐弯处。

　　“……”
　　于丽丽真想抽自己一嘴巴。
　　她这破嘴，提什么病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