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奈娘子

8、三更雪（1）

　　秦素盈原想躲着安王和庆王，怕他们看到自己招惹祸害，四爷却不依，坚持让秦素盈留在自己帐子里，倒不是存了坏心，想将她怎样，只是远远看着她便好，他已经习惯，抬头便能看见她，习惯一叫她的名字，就能听见她糯糯的哼唧声，习惯她偶尔叫自己名字时，那副大胆放肆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态，习惯她拖着慵慵懒懒的身子，赖在自己床上不走的霸道样子。

　　转眼，北朝已经下起雪了，风一更，雪一更，北风吹乱三更雪，天寒地冻，秦素盈越发懒得动弹，缩在锦被里，睁着大大的眼睛，挣扎一番之后，拖着慵懒的身子，掀起帘子，发现外头早已是银装素裹，冰天雪地，在南朝是难以见到如此的雪天景致，似乎整个世间都干净了，清爽了，大片大片的白雪覆盖住了肮脏，秦素盈觉得自己决定留在北朝实在太正确了。

　　先前，元恪已吩咐人给秦素盈备了过冬的棉袄，孺裙，此刻，秦素盈已将自己裹得圆滚滚的像雪球似的，雪地里，一袭大红色的裙袄甚是惹人眼球，大红色映的她面色姣好，容貌清华，神态娇憨可爱极了。

　　“素盈素盈~~~~”

　　闻见元祉的声音，秦素盈刚回头准备答话，岂料，被元祉扔过来的雪球砸了个正着，一脸的冰渣，秦素盈连忙弯腰捡起一大团雪，揉搓成团状，扔向元祉，她追着他，满雪地里跑，闹完了，两人又一处堆着雪人，秦素盈将自己大红色的皮帛搭在雪人身上，她多希望自己就是那个雪人，干净，纯真，没有一丝杂质。

　　元祉立在她身侧，将自己宽大的银狐素色的斗篷罩在秦素盈的肩上，秦素盈回首，微微一笑，关切道：“元祉，好些日子不见你了，近儿可好？”

　　元祉爽朗一笑，唇角四周冒出一片青色胡茬，略见倦意，道：“挺好的，前儿和南朝那一仗，真是痛快~~生擒了明王，大快人心啊，让元皓那小子再小瞧人~~”

　　“明王？生擒？”秦素盈一愣，反问道。

　　元祉方意识到她的尴尬，名义上，秦素盈还是他的王妃，多少都会牵扯一些，连忙改口，懊恼道：“瞧我这一高兴，四哥又该骂我了。”

　　“他在这里么？”秦素盈淡声问道，似乎并未对他的生死表示关心。

　　“素盈啊，我打完仗后好累，受了不少伤，先去歇着了。”元祉寻个缘由，赶紧从秦素盈身边逃走，生怕在多嘴多舌，招致麻烦。

　　“元祉~~元祉~~我”

　　身后，秦素盈大声唤着他的名，元祉根本不去理会，直径朝自己帐子走去，秦素盈跺了跺脚，气急之下，抱起身旁雪人的头，朝元祉背上狠狠丢了过去，方消了气。

　　救他？不救他？这个想法一直盘旋在她脑中。

　　原来他和她，根本是相隔遥远的陌生人，一度也许他们触手可及，夫妻恩爱，不过，缘分复杂叵测，谁也无从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以后的岁月里，他们各自奔波，永不相交，无从接近。

　　但是，心内，秦素盈总觉得对他怀有愧疚，这次救了他之后，山长水阔，永不相欠。

　　秦素盈根本没有费心打探，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早成为士兵闲时的谈资，秦素盈不费吹灰之力的打探到他被关押的地方。

　　虽然，元恪周围的将士早已默认秦素盈是元恪的女人，往日都极其尊重，不敢怠慢，而此刻，押收之地戒备森严，士兵不敢松懈半分，拦住秦素盈的去路，道：“秦姑娘，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快些离开吧。”

　　“哦~~我知道，听说他受伤了，拒绝医治，王爷差我来瞧瞧他，劝劝他。”秦素盈说着亮出了四爷的腰牌，这是先前有下人为难她时，四爷赠予的腰牌，岂料今日倒真派上用场了。

　　“怎么？连四爷的东西不认得了？”秦素盈见小士兵还在犹豫，皱了皱眉，冷语相向道。

　　士兵沉吟片刻，点头道：“嗯~~秦姑娘可要快些。”

　　士兵开了牢门的大锁，里面的光线极暗，偶尔闻见一丝游离的呼吸声，若有若无，想让人牢牢抓住，秦素盈心生不安，脚下加快步子，转角之后，随她一同进来的士兵们，方退了出去，秦素盈搜寻一周，见墙角处蜷缩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容貌，浑身微微打颤。

　　“你受伤了，我帮你擦药。”秦素盈轻轻扶起他，岂料被燕云涧狠狠推开，一个跄踉，摔倒在地。

　　“滚~~不要你们假仁假意，要杀便杀。”燕云涧有气无力的咒骂完，昏昏沉沉的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秦素盈这才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轻轻的褪去他带血的衣衫，浑身是伤，不见半寸完处，想来也是个血气方刚的铁汉子，秦素盈越发的有些羞愧，于是，低头轻轻擦着药，包扎好伤口后，将衣衫重现穿戴好，一点点捧起他垂在地上的长发，盘在头上，她看到了他的脸，并不是想象中浑身力气，沾满血渍的野蛮将军，倒是一个带着浓浓书卷香的贵公子。

　　秦素盈看见怀里神志不清的他，忽然，握住自己停在他发边的手，燕云涧攥的很紧，很紧，似乎在梦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秦素盈被捏的生疼，微微蹙眉，挣了挣，怀里燕云涧睫毛微动，似乎在眯着眼看秦素盈，转瞬，又轻轻阖上了。

　　秦素盈从牢房出来后，看到元恪正在外头立着，单是他的背影已给人一种昂立于天地之间的霸气，秦素盈不由得双腿一哆嗦，雪落满了他的头发，肩头，活脱脱像是个大雪人，不过这个雪人目光凶狠，神色复杂，不发一言的瞪着秦素盈。

　　秦素盈微微垂首，似乎在斟酌着说辞，片刻，没皮没脸的上前挽住他的手，嘻笑着，讨好着，眨巴眼睛道：“元恪，你这样看着我好怕。”

　　“你还知道怕？”元恪斜瞪了一眼，拦腰拥着秦素盈，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他喜欢她叫自己的名，喜欢看她讨好的样子，喜欢她撒娇时的孩子气，腻在他怀里，很乖巧，又俏皮的微笑模样。

　　见状，周遭的士兵庆幸没有开罪秦素盈，否则，不是一顿臭骂能了事的，纷纷低头，暗自窃喜。

　　“元恪，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秦素盈心下松了口气，轻靠在他怀里，糯糯的哼唧一声。

　　元恪心里受用极了，轻握住秦素盈冰冷的小手，方才的怒气也随之平息了一大半，拥着她，慢慢沿着雪地往帐子里走去。

　　当夜，秦素盈留在他帐子里，两人随意闲坐着，偶尔讲讲话，大多都独自低头看书，秦素盈却一直心不在焉，脑中盘算着怎么救燕云涧出来，又不敢让元恪发现，半天理不出个头绪，一时头昏脑胀的，干脆脱了马靴，裹着被子，呼呼大睡。

　　“王爷，不好了，有人劫牢。”是上次带秦素盈来营地的叶玄秋，匆匆忙忙奔进来禀报道，元恪放下手里的书，正欲开口说话，瞧见秦素盈正睡的安稳，于是，摆摆手，两人出了帐子。

　　秦素盈方才迷迷糊糊的眼睛陡然明亮起来，直起身，蹑手蹑脚的靠近门口，掀起一角，见元恪同叶玄秋远去的身影，连忙朝牢房的方向飞奔而去。

　　远处，刀光剑影，人影交叠，不过她还是一眼便瞧出冲在最前头的男子，是秦子霄，她的二哥哥。

　　“二哥哥~~~”秦素盈踮起脚，使劲冲秦子霄招手，大声嘶吼着。

　　秦子霄正在拼死杀敌，浴血奋战，闻声，转首，看见一袭红衣女子正笑容满面的朝自己招手，质疑道：“盈盈？”

　　“二哥哥~~~是我~”秦素盈狂奔着朝他跑去，秦子霄甩开四周涌来的士兵，骑马冲到秦素盈的身侧，拦腰将秦素盈抱上马背，方安心一笑道：“盈盈真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

　　秦素盈略显焦急道：“二哥哥，先不要问这些，快去救明王，他在营地西南处，我们快去。”

　　秦子霄点了点头，率着自己的人马，在秦素盈的指引下，很快便找到了燕云涧被关押的地方，救出昏迷不醒的燕云涧后，秦子霄带着秦素盈离开了北朝营地，离开时，秦素盈看到不远处，静静伫立的元恪，怒气腾腾，望向她的眼眸，几乎能将她剁成七零八落的碎片。

　　待离开北朝境内后，到了安全的地方，秦子霄下令让大家原处稍作歇息，转首，看着身侧心事重重的秦素盈，皱眉道：“原是端王劫了你，这笔账，迟早会还的。”

　　“不是的~~”秦素盈连忙否认，摇头道：“二哥哥，对不起，有些事，我知道不该瞒着你，不该骗你… …”

　　秦子霄见她低着头可怜兮兮的样子，亦不忍心责怪，笑道：“也罢，如今看着你好好的，二哥就放心了，明日便派人送你和明王回京都。”

　　秦素盈摇了摇头，坚定道：“二哥哥，我不能回京都，我想留在北朝，我喜欢那里。”

　　“盈盈~不准胡闹。”秦子霄厉声呵斥道。

　　他几乎从未对秦素盈大声说过话，总是微笑着，温柔的样子，秦素盈固执的坚持着自己的决定，凤眉上挑，威逼道：“二哥哥，我没有在胡闹，如果你不想失去我这个妹妹，就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北朝，包括明王。”

　　秦子霄太了解她的性子了，一旦下了决定，就不会改变，知道自己无法动摇她，说再多亦是徒劳，于是，点点头，颇为担虑道：“你放走了我们，像端王那种心狠手辣心计莫测的人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这个，我自有办法。”秦素盈想到此处，亦是头疼，面上依旧微笑着，“二哥哥，天色不早了，我们就此别过吧，一路珍重。”

　　秦素盈随意捡了条马，翻身而上，长长的头发随意散在风里，目光清澈明亮，神采熠熠，微笑着，朝他挥手作别，甚至来不及听他一声叮嘱，便策马扬尘而去。

　　秦子霄立在远处，望着她策马远去的身影，神态失落，目光微微有些黯然，低头，闻见身上还残留着她的香气，心口似乎被人掏空了一般，空荡荡的找不到出路，嘴角却浮上一抹淡笑。

　　终于明白，她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小小跟屁虫。

　　终于明白，她像□□重生后的火凤一般，展翅飞走了，永远都回不去那年的暮春，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