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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鹰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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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路庄两位庄主同客人比了一场,照例留他二人歇息。那剑客应时十分心安理得,陈玘却有些不好意思。这一场原是他二人赢了,再教人招待,他心里过意不去。马琳不拦他,他自己数了些钱拿出来,要充作旅费。王励勤说你且宽心,在南郡时我亦住过镜湖楼。何况你我同宗,马大侠还叫森一声师哥。切磋是切磋,输赢不可伤和气,收你银钱也太见外些。阎森则将他手握住,也不肯收。又说,你照着外面的价钱给我银两,也给不了这来多的。便是云京城中的馆驿,我还未见过这般贵价。
      少年刀客一人说不过,急得差点又要结巴。他拣最近的应,说:“昨日订两间房是这价钱,我如何要骗二位前辈。”
      阎森又一愣,再看马琳,正一副作壁上观的悠闲神色。他心里笑,嘴上却埋怨似的道:“往日你总一人来,只予你留了一间房。只是玘哥儿练着云崖渡刀剑合璧的招数,你这师叔还教他一人住一间屋子。”
      王励勤不知想到些什么,面上笑意更深,也说:“你若是给,也只消给一间屋子的钱。”
      陈玘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听不明白,只是脸都挣红了,回头去看他那搭档。马琳好整以暇地摇一摇头,说你且收着罢。又对阎森拱手道:“森师哥教训得是,全凭森师哥安排。”
      最终仍是宿在有路庄,马琳同王励勤又切磋了近百回合,阎森则叫陈玘一起去看书稿。少年是坐不住的人,虽然读过一点书,但并不爱看那些之乎者也。不过阎森喊他,他仍是直接跟着去了。走到书房才发现那些书卷都码放得差不多了,阎森只是想找他说两句话。
      “听琳师弟说,你同他只练了三个月,此前学艺在天地坛。”
      “正是。”陈玘说,他天生外向,对这位同乡的人品功夫又早有耳闻,此时恭敬中还带了些亲近。阎庄主不拔剑时十分随和,一来嫌辈分繁琐,二来有一层同乡亲缘。自问明他不过廿岁,便改口叫玘哥儿了。他拿了几本书放在案子上,接着问:“都说你是刘门主开山第一刀。不过他做了首席不满一年,你这师承也不满一年罢。”
      他摆了摆手,陈玘在他对面坐下才应道:“半年余。”
      余下话他有些不好意思讲,不过阎森也知道:他此前闯了两回祸,都教辰州客打发回家了。他不讲,那前辈便也不提,转而叮嘱道:“你尚年轻,天分又高。只是根基不稳,勿要急功近利,托大逞强……”
      陈玘认真听着,不住点头,意思是记下了。阎森嘱咐过他几句,自抽匣里拿了一件哨子出来,道:“此番你去龙湾,路上不知如何波折。这是给通天阁外门带的鹰哨,我今日给你一件,若有阁中弟子在近处,必会来救。”
      少年刀客起初吓了一跳,想要拒绝。阎庄主笑着说那镇海玲珑塔自有厉害干系,通天阁是金叶令常主,向来能保则保,不单单是为你二人。又说你若实在过意不去,便付我一间房钱,鹰哨算赠你的。陈玘千恩万谢了一回,这才收下了。
      他二人回到前厅,两位武痴已收刀撤剑各自归坐了,闲聊也离不开金叶令和镇海塔。这一回他们接的令是暗中保护,不必大张旗鼓,王励勤说他与阎森亦收到喻令,要在龙湾新王登基前盯紧镇国寺;天地坛也得一张令牌,却不知是什么。等到吃过晚饭送客人回房,陈玘才想起白日里争论无果之事——庄内的确只予了他们一间空房。
      马琳淡定非常,看他似乎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才解释道:“森师兄教训的是,怪我此前未同你提过剑谱之外的事。
      “无论双人剑,从者刀,还是刀剑合璧。二者合一,难在一个通字。”剑客轻声道,又露出那副仿佛事不关己的神情,“为了一套剑谱能使出最大功力,朝夕相对,同寝同食几年的都有。我与同门亦是如此。”
      陈玘看着他不说话,似乎憋着一口气。
      “不过你我合练时间不长,”他接着说,“你又非我门下。如今效果已十分不错,我便未曾提过。”
      他说得轻巧,不过足够明白。往日那些同寝同食朝夕相对的原本就是同门,师兄弟间自可再亲近一些。而这少年刀客不同,他二人非是同门,甚至不是同宗。往日那些双剑子弟即便不同龄,长的也多见过幼的十五六岁年纪如何淘气;若更巧些是同龄人,又没有几个不是上树掏鸟下河捉鱼的搭伴。陈玘又不同,他廿岁才见这搭档第一面。往日马琳的名字总落着半个斜玉旁,高高地、缥缈地写在侠客榜上。
      第一,第二,大会盟落败,穿花擂夺魁。剑客十七岁,雪剑已有名望。江湖话本里画少年英豪,常见小山眉狐狸眼,一枚金叶连破三道守山阵,边境稷鄯兵退二十里。陈玘十七岁时最大一件事,却是在武宗大会后的灯节迷了路,后来招来责罚自不必提。他那时听闻马林这个名字,还未想过有朝一日刀剑合璧的搭伴已早早地落在侠客榜上,等着姗姗来迟的初遇。
      马琳说完那些客气话便看他,等着他表态。少年刀客踟蹰着半响,开口说:“马大侠,我能唤你一声师兄么?”
      方才他因好奇阎庄主看着十分年轻,如何竟喊马琳师弟,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阎森那时笑着说,他生得老相,的确总被调侃,今年不过二十有三。我与你同乡,喊你一声玘哥儿;若与他亦是同乡,叫他一句琳哥儿,他也得应着。陈玘终于问明白,此时便将心中愿讲出来了。
      剑客却一时间不知他如何想到这一出,挑眉道:“不是说这辈子只认我梁师哥一位师父。”
      “……是,”陈玘说,“也不是,我学这许多剑招,皆是云崖渡的家传。你又悉心指点,不可算我半个外门弟子么?”
      马琳接着逗他:“那本是我师父的事。如今我担了大半,你亦可叫我师父。”
      “不、不是!”他急道,举起手来揉了揉两颊,好似也气自己总轻易脸红,“师父还不如师叔,叫师兄,就是,就是——”
      他看了看马琳,突然笃定道:“云崖渡合练者的规矩,朝夕相对,同寝同食,我应下了。”
      前些时日路上有人同他赌输赢,开玩笑要一万金。陈玘那时应得干脆,如今也毫不拖泥带水。
      剑客终于笑起来,动作却仿佛十分无奈。他方才未反应过来,现下已全然明白这少年心思。马琳解下剑带张开两手,向他一摊,道:“总是想着嘴上讨便宜。想叫就叫罢。只是梁师哥生气了,你莫要供出我去。”
      陈玘听他应允了,也将刀落在一边走过去。马琳仍是笑眯眯看他,少年心满意足地改口唤了一声“琳师哥”,下一刻便十分亲近地凑上来,教他抱了个满怀。
      若是说得好听是豪爽直率,说得损人便是缺心眼。这剑客心中如此评判了一句,偏头看了看怀里一脸得偿所愿的小孩面孔,仿佛看一只自投罗网的小兽。他往日觉得陈玘像窄街里养的狸奴儿,此刻却有了一丝恍惚。那些小猫并不亲人,不会往他臂弯里钻。他想幸亏自己心眼多,余下些给这刀客倒也够用。马琳拍了拍他肩背才将人放开,接着道:
      “你既应了,那吃饭行走且不论,第一件,就寝要注意对方呼吸声,尽量保持一致。”
      陈玘凝眉敛笑,点了点头。剑客承了那一句琳师哥,其实自在许多。他本就不爱端着大前辈的架子,此时拿了被放在一旁的刀递给他,道:
      “你且不必紧张,晚间相互调整便是。不过现在时候还早,再去练两回?”
      陈玘立时蹦起来,接了刀柄笑道:“是,师兄!”
      阎庄主要整书稿睡得晚,从书房里出来时看他们练到月上中天,第二日又见起了大早。陈玘向王励勤道谢,说他们喻令上定了时间,这便要走。他同谁都说得一两句话,青年刀客又是个十分好脾气的,初见不过几个时辰已称兄道弟了。马琳在门前等他。王励勤和阎森将这少年刀客送出来,马琳正仰着头看门外两棵树,有些突兀地问道:“这梨树我上回来便在,怎么还留着不伐。这粗细够了,给木匠能打两件家具的。”
      王励勤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了然道:“无甚要紧。当初是小孩子爱吃种上的,年年结果子。建庄时还托我不要砍掉。”
      陈玘不明所以,但见那叶子郁郁葱葱,树下还有只白狗在睡觉。阎森小声解释道:“我这师弟讲究多,嫌不吉利。”
      马琳回过头来看他,淡淡道:“梨音同离,寻常人家不种。”
      陈玘点点头。他看看并肩站在一起的王励勤与阎森,又笑道:“不过主人不介意,也无甚要紧。”
      他们又惜别一回,阎森叮嘱了几句鹰哨该如何用,马琳陈玘才告了辞。阎庄主正要回转屋里,回头却见他那天下第一刀一动不动,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树看。小白狗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被盯得转身钻进了小镇街巷。
      “怎么了?”他略有些好笑,拽了拽他袖子道,“今年惊蛰才吃过人家的梨子,你真想着伐了?”
      “……他说得有些道理。”
      王励勤垂下眼来低声道,阎森笑着摇摇头:“你不是总说这些信则有不信则无。怎么天下第一刀的名号戴几年,倒愈长愈回去了。”
      高个子青年抿着嘴不说话,那剑客接着道:“琳师弟叫你大侠,玘哥儿还喊你一声大力哥。怎么在家还小孩子脾气?大力,奶力——”
      他喊得顺嘴,幼时的称呼便离了口,两人一齐笑起来。阎森拍了拍他的手背,说:“再说了,你我先见之明,匾不是已挂上了么?”
      王励勤依他的话抬起头来,门上挂着一块新匾额,上写“有路庄”。只听剑客道,既说是有路,便不怕离。
      就算真有什么应验,你且等着,我总有路来寻你。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鹰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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