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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金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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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湖楼旁边没有湖,再离得远些是娥江的一条支流。少年刀客支起房间的窗户向外张望,看到了那片困住他的桃林。
      “你看那是不是很明显的有一条路?”他嘟嘟囔囔地说,“看起来应该能走到这边来才对。”
      那剑客站在他身边,听他说时只扫了一眼,但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是非常像。”
      陈玘缩了缩脖子,没有再说话。他方才就想把那封劳他亲自跑这几百公里的信拿出来交给说好的收信人,却被拒绝了。
      “还要拜托你多拿一天。”马琳说,他不笑时便显得面目冷淡,陈玘一路上在这位大前辈面前矮了一头似的,再也没敢多说话,点头应下了。马琳接着说你既然同梁师哥是师徒,合该叫我一声师叔。陈玘接着点头,又喊了一声“琳师叔”。镜湖楼上已给他留了一间空客房,约定明日卯时交信。他本就是江南地带人士,几日来饮食气候都不曾有过困扰,这一晚竟是做了一整夜的梦。
      梦境谈不上光怪陆离,只是时间杂糅。一时梦见师父讲他学剑时的几位同门,如何说笑打闹,后来也都行走江湖,开宗立派。一时又梦见他尚被困桃林,粉红花雨漫天,雪白剑锋直刺咽喉。接着场景一转,变成几年前论武大会后的灯节,他在满街灯火里横冲直撞,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回去的路。最后不知怎么走着,停在辰州天地坛的侠客榜前。
      侠客榜三月一换,他抱着刀站在下面,一眼看到那个没有斜玉旁的名字。
      他又是第一了!身旁正有人议论道,要不要打赌?
      赌什么?
      就赌——下次武道会盟,他这个当世第一的剑宗,能不能得魁首!
      刀客惊醒了,窗子不知何时又被支起了一半,吹着他额上一层薄汗。他下意识往怀里一摸。信封还在。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得外间轻响,旁人未必听得出,他却再认识不过那挥刀之声。
      他极轻地披衣起了身,手摸上门闩,果然已被摘开了。外面又一声响,这回是兵刃落地,声响非刀非剑:是枚铜锏。一个他熟悉的人开口道:“还不走?”
      对面并不应答,那人又说:“你且记着,这浑水不好趟。”
      脚步声响,同他对峙的人拾起铜锏,一声不吭地走了。陈玘往日未必能想到,此刻又摸着怀里信封想明白些关节,便谨慎多了。他硬是挨到这人脚步声不见了,才自己开门走出来,低声喊道:“辉师叔!”
      孔令辉转头来看他,并无多余神色。他一身夜露,离得近了连堂内的血腥气都盖过一半,竟是连夜赶过来的。此刻冷着脸点一点头算作招呼,又回首道:“还能动么?”
      那白日里气定神闲的剑客依旧穿戴整齐,显然是早有准备。此刻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低声应道:“我无碍。”陈玘直觉不对,原是准备向他走的,行到到一半便停下了,停了片刻又接着走,直到来到这阴影中人的面前。马琳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四平八稳地站着等他走近。这少年刀客一时没看出什么异常,低声说:“琳师叔,我没把信放在包裹里,一直在怀里揣着了。”
      剑客显然没想到他要说什么,一时露出了些新奇的神色。他早先见陈玘言行,只觉这性子简直可以称得上憨直,却又听得出他话外有话。夜间那锏客从他房里摸进楼,而马琳的确早就知道此事:陈玘是由他亲自迎回来的,信鸟儿们传过许多消息。还有桃林道路被无视的异常,书信被推迟的交接。马琳此前一句话未讲过他的计划,陈玘此刻就也一句话不问。他神情是略有些得意的,那意思是他前日里得了一些十分曲折的提点,却都领会了,十分值得被夸一声。
      马琳有点想笑。但他心境极差,再分不出神来,只是点头道:“……你做得好。”
      陈玘如愿得了夸奖,却没有走开。他回头望孔令辉,又看看马琳,觉得气氛沉得像站在两尊木雕泥塑之间。他看了片刻,突然发现自己面前这尊塑像半边衣袍都洇湿了,阴影中的墨色衣料上看不出,血终于顺着袖子滴在地板上。马琳能从那双寒星般的眼睛里读出惊讶,但他无暇顾及。他那师哥亦走到近前来,说:“可知错了?”
      访客来时未曾说话,却是宽沿峨冠的打扮;高东客中用锏的不多,赤金为铜。中原武林与外邦多有交手,见其兵,知其人。马琳轻轻叹了口气,答道:“知错了。”
      “国梁罚你,该是不该?”
      “掌门师兄在上。”
      “我问的是,轻敌冒进,进退失据,国梁罚你,该是不该?”
      陈玘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眼见得马琳晃了一晃,以为他要倒。可那剑客却又稳住了,长剑归匣,掸袖正衣,竟是行了个大礼:
      “该。”
      孔令辉叹了口气,上前替他封了几处穴道,又喊人来备药烧水,带人回房,开始准备治伤。他们之后再未说过一句话。至少陈玘同楼里其他人一样给两位师叔端水递手巾时见到的,是全然沉默的两个人。他们不言不语,他这小辈也不作言语。一直到平明破晓,孔令辉将他同楼里都收拾利落,与陈玘告过别,便自行走了,说要去帮衬一位小同辈。托他那使陌刀师父的福,陈玘倒是知道自己有位同样学剑使刀的小师叔,也才下山历练不久。
      那小师叔同他来找的人师出一派,是燕州云崖渡的剑宗传人。陈玘看着对面的剑客眉头紧锁地读信:他一手拿着信封,另一手把那两页纸翻过三回,不知想些什么。他们吃过了饭,马琳已全然看不出是个受伤的人了。或者说除了真正被掀开血淋淋衣衫的一刻,他都全然不像身带伤患。两人视线相对,马琳径直问了一句:“既是通州人士,怎么学了刀。”
      陈玘倒不觉得没头没尾,痛快道:“小时候学剑,长大些想改,便改了。”
      “使刀也好。”马琳评价道,终于把攥在手中的信封往桌上一抖,掉出一片金叶子。陈玘不认得,他却知晓:这是皇家给武宗十三派的喻令。他掌门师兄请亲传弟子跑这一趟,说是为送信,实则是为护送那令牌。好在那少年刀客虽然顶着天下第一刀开山弟子的名头,却是初出茅庐的小辈,江湖中多的是人连他是何模样都不晓得,因此也一路顺遂,只是有人得了消息,在嵊州守株待兔。马琳示意他可以拿了那金叶子随意看,在一旁道:“你既是通州人,又使左手刃,可知宁江镇有路庄?”
      陈玘将金叶子放下,点头应道:“那是自然,通天阁门下阎庄主是我同乡。阎王绝世,如何不知。”
      绝世,刀剑合璧之法。此前一场武道会,通天阁弟子横空出世,十八场连胜后斩落天地坛双星,“阎王”一号名动天下。
      “是。可惜云崖渡多是双人剑,天地坛多是同利手。”马琳接过话,把那信纸中的一张向他一递,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梁师哥同我说,我师父此前特地向他请书。说云崖渡想过继个左手弟子,他便把开山的第一柄刀送来了。”
      少年刀客一愣,仔细想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叶子令牌是一项,他本人是另一项。剑客一语不发地望着他,那样子不像是要他考虑,只是在向他告知。陈玘想了又想,最终说的却是:“你之前旧伤复发,不、不碍事么?
      “我若是与你练刀剑合招,一则多有牵扯,二则难免冲撞。三则……”他停了停,见马琳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便大着胆子接着道,“三则,我亦曾学剑,常听人讲刀剑相异。剑者双刃……”
      “剑者双刃,其意唯杀;心不在此,必伤己身。”马琳声音平淡,替他将话说完。陈玘想起往日听闻,相见时却发现这人终究不是侠客榜上沉浮的一栏姓名。他又将金叶子拿在手上,像掷镖似的捏在手里,向对面一指,认真道:“你同那高东客打,我不知你怎样失了手。不过既然黑白无常勾不走,下一次赢回来便是了。”
      马琳又看了他一阵,半是无奈地笑了:“说得是。”
      我还未争得天下第一的名号,如何安心去见那十殿阎罗。他没把这样的话讲出来,只是道:“师父为我改过一贴刀剑合璧的招法,我那些师哥师弟都练不来。好不容易才将你等来了,我自然一心一意。”
      这前辈不但顺着他的话说,仿佛有十二分赞同。陈玘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垂下眼抿着嘴不说话了。马琳把金叶子从他手中接过去,连同信纸一并放回信袋里,又问:“我看梁师哥的信,你名字里也带玉?”
      “是、是有的。”这刀客答道,好像突然意识到他大约是应了件大事,也严肃起来了,“我那单名意思是帝王之玉,自然不是木字旁,也不是小山旁。”
      “好得很。”剑客笑吟吟应道,“我师父原先那剑谱已有名字,叫无双。”
      天地坛的双星,通天阁的绝世,刀剑合璧向来是江湖美谈,招法多有别名。陈玘问:“要我同你练这一套么?”
      马琳点了点头:“是。不过剑谱改过,原先名字也一并要改才对。”
      “改成什么?”
      那少年仰头看他,神情探究。剑客拿信封拍一拍他脑袋,笑道:
      “这要看你我练到哪一步。”
      彼时六分的真心,有三分是买他师哥同师父的面子,又有三分是见这少年刀客心性直率,头脑也算灵活,他还算喜欢。因此马琳虽不曾落下场面话,却未抱有多少信心。毕竟他一人一剑行走江湖这几年,“双星”如何不易,“绝世”如何难得——
      他都亲眼得见,便从未敢有过十分期望。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金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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