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意》暮死嘲生

17、大雾散去

　　以后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不会再相见了，贺清都回到家里，摸着房间里的一桌一椅，耳畔似乎还能听见母亲的欢笑声，听见母亲在厨房叮叮咚咚的锅碗声。

　　从来不会做饭的她在爸爸去世那一天，开始学着做菜，学着做甜品，学着怎么开车。

　　一直都不爱陪她说话，不爱陪她看电视，不爱陪她逛街。

　　贺清都坐在沙发上，安静听着心脏跳动的声音，清风拂过窗台的声音，水管下发出的弹珠声，也听见了炉上热水壶冒气，阳光扑进阳台。

　　风吹落了衣架上的衣服，张了张嘴却发现无人可唤，所有的所有都在提醒着你，那个人已经走了，永远不会再你叫她一声的时候回应你，忽然之间巨大的空虚与不安包裹着自己，无力的感觉袭满全身，心脏猛然一击。

　　从来没有道别，只有在一个平常的早上，有些人永远留在了那里，贺清都从来没说过，没说过，在他心里母亲是他遇见世界上最好的母亲。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贺清都蹲在地上，泪水铺满了脸颊，靠在妈妈的床边一坐就是一个小时，等贺清都缓了缓神，手机上全是楚京野的未接来电，他应该发现自己不见了，可对不起，小野，我已经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我更不想让这样的我跟你走下去，贺清都开始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这里。

　　简单的收拾了一些衣物，手里拿着那箱关于那三年关于小野的东西，却没打算把它拿走，最后也只是推进了角落，连同那个日记本。

　　从今天开始，就要跟以前说再见了，等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就要离开这座城市。

　　楚京野在医院疯了一般的找着各个角落都没发现宋庭九的踪迹，他都失忆了，他能去哪里。

　　“小野小野，我之前碰见你朋友出了医院打了车不知道去哪里了。”陈姨拉住四处奔跑的楚京野，为了弥补之前的过失，她一直守在这附近想着来道歉。

　　“他出去了？”

　　他能去哪里，他什么都不记得的人能去哪里。

　　楚京野打通了钟茶的电话，电话那边的钟茶像做贼心虚一般，支支吾吾的回应说会帮忙去找。

　　挂了电话，楚京野又打通了赵思思的电话。

　　“啊，贺清都不见了？”

　　“他就见过你和我，应该找不到其他人的。”

　　赵思思捂着手里话筒，小声说道:“学弟你别急，他这么大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有消息通知我！”

　　楚京野火急火燎的挂了电话，赵思思转头看着桌边正在喝咖啡的贺清都，一脸的颓废，旁边还放着两个行李箱。

　　“我就说，人也没那么容易失忆。”

　　贺清都拿出一个红本子，推了过去，“我妈之前把租的房子都卖出去了，现在小区里只有三户空房，你帮我卖了吧。”

　　“清都，你真要走？你真的忍心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我家就不用卖了，留给他。”

　　赵思思看着贺清都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是接过了房产证，“清都，你不应该这样的，伯母的死你不能怪学弟，你这样伤害他也伤害你自己。”

　　贺清都摇头:“我爱他，怎么会怪他，我只是暂时无法面对自己。”

　　“所以，你连伯母的墓地都没去吗？”

　　贺清都:“会去的，但不是现在。”

　　“那你准备去哪里？”

　　“不知道，应该离这里很远，我在医院那些日子，每天都在想以后怎么办，怎么想都想不通，干脆换个地方。”

　　赵思思拍了拍桌子，震得咖啡一抖差点荡了出来:“贺清都，你怎么变得这么胆小了！”

　　“呵，小野以前也这么说我，虽然我走了，也不会停止找到凶手。”贺清都起身，拉着行李箱准备离开，“对了，你别告诉他我没失忆，不然他不会放弃的。”

　　赵思思看着贺清都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人海里，喝了口一口没喝的咖啡，很苦，真是命运多舛，恐怕他不知道也不会放弃你，而且学弟那么聪明怎么猜不到。

　　贺清都上了公交车，车上味道有些难闻，划拉着打开了窗，他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留在了家里，包括他。

　　楚京野回到家里，家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打开贺清都的门，里面的东西都没动过，除了衣柜里少了几件衣服。

　　他回来过了。

　　翻开角落的箱子，里面都是关于自己的东西，他一样都没带走。

　　用过的笔，穿过的衣服，扔掉的项链，还有一个日记本。

　　一直没解开的日记本，楚京野拿在手里，突然想着今天把它打开。

　　“1120…不对。”

　　“会是什么，自己的生日也试过了，再试一遍？”

　　楚京野拨动着密码，0120。

　　啪嗒，日记本打开了，怎么这次打开了，难道是他改了密码？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记载了贺清都这些年的故事，还有那段长达三年的暗恋。

　　2015年11月5日

　　今天是父亲下葬的日子，我知道父亲是为了我去找了那群人，如果我当时忍住了，为什么不呢，该忍住的。

　　从那时起，我每一天都在噩梦中，妈妈说父亲的死跟我没有关系，可我每夜都在梦魇中挣扎，像困兽渴望自由一般的挣扎，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默默哭泣。

　　好像身处在漆黑的灯塔，身边全是被废弃的港口，没人能救救我。

　　2015.11.20

　　本来我要丢弃这本日记，我认为没什么美好的生活值得我字字记录，但今天我又翻开了这本日记，并决定要继续写下去。

　　我退出了篮球队，不奢望队友能够理解，但至少不会对我反感，可或许是我之前性格太过执拗，他们竟然将拳头挥向了我，我没躲也没退，他们嘴里骂着这么久对我的怨念，我竟然有些释怀。

　　当我鼻青脸肿的躲在桥洞里，不敢回家让妈担心，即便河水很冷，但我还是昏昏欲睡，直到一颗篮球从桥上落下，我第一反应是那群队友又来找我麻烦，可桥上伸出颗脑袋，往下面瞅了瞅，嘴里叫着我的篮球。

　　那是一张从来我没见过的脸，至少这桥洞周围都是我家的范围，有外人进来都会被人念叨半天，他穿着绿色的衬衫绿色的短裤，略显滑稽的配色在他身上穿着却格外的舒适，大概就是传说中自带贵气的少爷，连手上的那块表都是我不认识的牌子。

　　最主要的是，他跟我差不多的年纪却比我高了整整一个头。

　　楚京野念着，不知不觉眼泪已经落了下来，他好像记了起来，那是三年前的自己，带着哭腔自言自语道:“当然了，小爷我以前出了名的高富帅。”

　　2015.11.20

　　他朝着我笑，对我说了几句话，然而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光顾着看他那张青春洋溢的脸，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问我脸上的淤青怎么来的，还调侃了我的身高，说我这么矮肯定会被欺负的，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一瓶牛奶送给我，说他妈妈每天逼他喝牛奶，他都快愁死了，自己明明已经是这个年龄里，身高的佼佼者。

　　从头至尾，我一句话也没说，也忘了问他的名字，他看出了我的情绪低落，还在这河边，以为我受了欺负便要跳河，整夜整夜拉着我的手，在桥洞底下，他只穿了件绿色的衬衫，总在熟睡的时候，没意识的发抖。

　　睡着睡着便往我怀里钻，嘴里还呢喃着某个星球的语言。

　　第二天我醒的时候，他还躺在那里，我拿走他包里的所有牛奶，既然他陪了我一夜，我也愿意替他解决这烦人的牛奶。

　　他不记得，醒来可能会以为是做了一场梦，却在那年夏天他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了我的世界，漫天长野，犹如指尖跃起的盛夏。

　　“笨蛋，你长这么高，我还怎么认出来，你应该跟我说你就是三年前那个要跳河的矮子！”
　　楚京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继续翻着日记，怪不得那时候醒来的时候，包里的牛奶没了，还以为自己羊入虎口帮助了一个小偷，回家还生了三天闷气！

　　从那以后自己也不怎么排斥牛奶了，毕竟是小偷都会偷的东西。

　　日记到这里空白了几页，到后面才继续写。

　　2016年7月12日

　　我好像在新学校遇见他了，他打篮球很厉害，但比我还逊色一点，但看在他这么帅的份上，还是把他排在心里的第一吧…

　　2016年7月13日

　　他很受学校的女孩子欢迎，每次我都挤在女孩子的最后面看他，他偶尔也瞄过我一眼，但是好像仅仅也只是一眼…

　　2016年…

　　我躲在不显眼的地方光明正大的看着他，应该没人知道我居然喜欢他，一个男生喜欢另一个男生，说出来他肯定会被人笑话的吧…

　　2016年……………

　　2017年5月6日

　　他被关在学校的活动室了，我打电话给赵思思让她来开门，我蹲在门后，装着猫叫，一声一声，希望他能在黑暗里没那么害怕，赵思思来的时候我嗓子都快不行了，可惜那家伙居然忘记带钥匙，还以为是来玩的。

　　结果我们三个人在那里待了一个晚上，我站在窗外一直看着他，最后他睡着了，跟那天晚上一样，嘴里念念叨叨的，真可爱。

　　2018年11月9日

　　明天是他的篮球赛，我得早点起床，虽然可能只能作为他迷妹中的一员，但我看中他的球衣了，并且势在必得…

　　楚京野读到这里已经哭的无力，无法再念下去了，整整三年，一千多篇日记，每一行都有他，他都忘了自己做过的事，他都记了下来，每一个重要的日子，每一件重要的事。

　　在贺清都的笔下，都是他无法企及的少年。

　　或许，如果那天自己没有去那家奶茶店，是不是永远都遇不见他，永远不知道有一个少年爱了自己整整三年。

　　如果，他没有走进那个小巷，没有敲响那厚厚的门，没有开口，没有像救命稻草一般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们就此错过，如果我得不到幸福，他还是那个暗恋自己的少年，花姨还是乐呵呵的在厨房做着点心，他们的生活也不会变成这样。

　　说不清对错，也只是在一段爱情里多了一个为爱负重前进的人。

　　“阿煜，谢谢你，谢谢你参与我的人生，谢谢你走向我，温暖我，感动我，但对不起，我抓住了你。”

　　楚京野将日记本合上，又放回了那个盒子里，他看不下去了。

　　他隐隐感觉，或许，阿煜就是惩罚自己，他能找到家里，说明可能没失忆，只是不想再喜欢自己了。

　　赵思思打来电话，楚京野连忙抽出纸擦了擦脸。

　　“喂。”

　　“学弟，我坐在这里喝了四五杯咖啡了，我觉得我想跟你说个事。”

　　楚京野腾的一下起身:“是阿煜有消息了？”

　　“算是也不算是，反正他已经离开这里了，我想他可能受不了打击，连伯母的墓地都没去。”

　　“离开这里？他有说去哪里吗？”

　　“不知道，说是离这里很远。”

　　楚京野怀里盒子落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

　　他走了…

　　“学弟，你别想太多，他只是一时没想清楚………”

　　后面的话楚京野一句也没听进去，只听见耳边的风呼呼的，他跑下楼，满脸的惊慌失措。

　　齐叔在亭里叫着他的名字，让他记得带门禁卡，他把雨雾小区的名字重新沾了回去，坐回亭里，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生怕看漏一点动静。

　　短短几天，小区家家户户都换了防盗门，到了晚上也不敢出门，小区发生了凶杀案，大家也有卖掉房子离开，也有四处投诉物业的，但大多数人还是留了下来。

　　花姨葬礼的时候，贺清都还昏迷在医院，整个送灵队伍里人都泪流满面，除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孩子，可葬礼结束后，他跪在墓地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谁劝都不走。

　　直到病房的医生说贺清都的情况很不稳定，才急忙急慌的跑去医院，除了齐叔，有些人都不认识这个男孩是谁。

　　没人会特地去记住一个陌生人，楼里楼外的偶尔见过一面，但也不记得了，只知道是个帅气的男孩子。

　　没过几日，大家就恢复了以前的日子，留在那天的人，只有两个少年而已。

　　楚京野跑了很远，去了墓地去了警局去了医院去了任何一个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可现实告诉他，阿煜，真的走了。

　　雾城之大，就算没走，也犹如大海捞针。

　　游边找到楚京野的时候，他蹲在那个杀人犯的桥洞底下，河水的声音很大，他都没察觉到有人靠近，游边把手里的盒饭递过去，“野哥，吃点东西吧。”

　　“不要。”楚京野有气无力的推开。

　　“门禁卡的事，我也有责任。”游边转过身跪在地上，“野哥，你打我吧，我绝不还手。”

　　楚京野扬起手，游边下意识的躲了躲，连忙道歉：“条件反射条件反射！”

　　游边直了直腰，闭上眼，“我准备好了。”

　　“好了，就算没有门禁卡，他还有其他的方法。”

　　“而且，都没人原谅我，我哪有权利原谅你。”

　　游边垂头，野哥实惨，家道中落后好不容易遇见真命天子，以为终于可以获得幸福了，却害得真命天子家破人亡，现在也是孤身一人。

　　这就是一本虐文啊！

　　“野哥，去我家吧！我成年了，我拿我爸的钱养你！”

　　“我怕你还没养我，你就被你爸打死了。”楚京野轻笑了一下，带着点苦涩，“游边，你说我是不是电视剧里说的天煞孤星。”

　　“当然不是，我野哥是福星！”游边想了想，“只是福祸相依。”

　　楚京野闭上眼，听着河水的流动声，缓缓开口:“你说阿煜，他去哪里了。”

　　“野哥，如果你喜欢他就把他追回来，根据我看小说的经验，你这时候就应该用你自己去弥补他，爱他，陪伴他，让他忘记伤痛！”

　　用自己？倒是想，现在人都找不到，怎么爱他，陪伴他。

　　“但是，根据套路，肯定不容易，追夫火葬场肯定少不了的，说不定你们会分开几年，然后他带着未婚妻强势归来，你只能干瞪眼，然后你开始追夫，被同事欺负打压，被老公一伤再伤！”

　　楚京野听着耳边碎碎念的游边，不知道他又在说什么不靠谱的剧情。

　　可这次，游边说对了一点，他们确实会错过，像电影一般，但电影有旁白提示，生活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