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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生长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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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的温度总是带着味道。
嘎滋嘎滋的烤肠,咕嘟咕嘟的关东煮,沸水撞击干涸的面饼,微波炉吃进冰凉的饭团。
舒双成在挂着“买一赠一”的饭团架子前停下来。
“便利店上新了?”田斯鸢瞟一眼低矮但摆得满满当当的塑料置物架。
“应该是。”舒双成的手指划过包装精致的饭团们。货架上的饭团数量看起来不少,仔细一瞧,拢共也只有可怜的三种口味。
舒双成挑来挑去,最终拿了三个奥尔良鸡肉的。
田斯鸢抱着酸奶、泡面和几袋糖路过,“给室友带的吗?”
“嗯,怕她们忘记宿舍没多少零食,万一回去的又太晚,叫着肚子饿。”
“多买一点吧,”田斯鸢塞给她几包巧克力味的饼干,“这几天很辛苦。”
舒双成没有拒绝田斯鸢的好意,两个人离开便利店的时候,各自提着一个大袋子。
外面的雪又大了些。
舒双成呼出一口白气,看它在眼前迅速消散。
两人默不作声并肩而行,将声音和光影留在背后。
落雪吞掉许多杂音,于是田斯鸢咬巧克力脆壳的声响过分清晰地传到舒双成的耳朵。
她忍不住偏头又看田斯鸢一眼。
田斯鸢在吃冰激凌,五块钱的火炬。
她看起来真的好快乐,步子轻快许多,帽子也没有拉上去,任凭雪粒在她的头发脸颊上完成固体到液体的熔化。
温度因为快乐而升高,以至于细小的雪花根本来不及触到她就消散。
柔和的路灯灯光打下来,雪絮闪着碎光飘散,好像破旧剧场里即将落幕的舞台上荡漾的灰尘,贫穷到伸手可得。
舒双成伸出手,提起羽绒服帽子扣到田斯鸢头上。
“小心风吹得头疼。”她听到自己撒谎的声音,干涩,颤抖,狼狈。
明明没有风。
被戴上帽子的田斯鸢只是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又扭头冲舒双成道谢。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迈进宿舍门前,才互道再见。
宿舍内亮着灯,却没有人影。
舒双成将袋子放在桌上,解开羽绒服换掉鞋子。
“方笙?许欢?柳意语?没人在吗?”
声音空荡荡回响,连洗手间她都开门瞧了一眼,半个人影也没看到。等她洗漱一圈出来,坐在床上品尝饭团里的鸡肉味道时,宿舍门总算再次被推开。
“已经吃上啦双双?”方笙端着一盒热干面,边吸溜边关门。
“你做什么去了?”舒双成觉得自己问了个没必要的问题。
“在裴绒她们宿舍待了一会儿,顺便蹭了碗热干面。”方笙冲她晃晃碗,“要来一口吗?”
舒双成摇头,“不用了,我怕你不够吃。便利店买的?”
“对,每次上的量都很少,不过味道还不错,刚巧裴绒的一个队友抢到了几盒。”
舒双成下巴点一点桌上的塑料袋,“不够吃里面还有饭团,奥尔良鸡肉的。”
两人正聊练习的事情,许欢和柳意语也回来了。
“饿死我了饿死我了!”柳意语一进门就嚷着饿,“我们出来太晚了,便利店都没什么吃的了。”
“你们买到什么了?”许欢先进了卫生间洗脸,声音隐约传出来,“我看便利店有饭团架子……”
“真的有饭团!”柳意语惊喜喊道,扭头抱住舒双成,勒的她差点喘不过来气,“我就知道双双会买饭团!”
方笙掏掏耳朵,嫌她太吵,“赶紧吃吧,冷了味道就不好了。”
“你们俩一起买的吗?”柳意语边剥饭团边在袋子里挑挑拣拣,“怎么这么多糖?”
“没,我和裴绒一起回来的。”方笙语气平淡,指指垃圾桶里的盒子,“喏,她们宿舍买到了热干面,邀请我尝一尝。”
“又是裴绒?”脸上还挂着水珠的许欢冷不丁嘲她一句,“你干脆搬去跟裴绒住得了。”
方笙看似不在意地笑笑,说话却绵里藏针的很,“怎么,把我赶出去,你是要把谁挪进来?”
许欢冷哼,“放心,挪谁也不挪裴绒。”
柳意语和舒双成对视一眼,完全搞不懂这两个人之间怎么又起了硝烟味。
第二天,第三天……
接下来每一天,除了练习,还是练习。
舒双成恍惚觉得日子像是兑了白开水,一天比一天无味且寡淡,没有任何乐趣可言。
她们A组的五个人大都沉默少言,聚在一起除了练歌就是练歌,几乎不聊其他东西。
隔壁B组倒是成天热热闹闹的,气氛融洽到不是头一回组队认识。
舒双成也很少能有机会再碰上田斯鸢。她们本就不在一个组,训练强度和时间也不一样。只偶尔在接水或去吃饭的路上碰到一面,彼此打个招呼。
节目组还算体贴,给了她们一周练习时间。
期间负责vocal的陈礼导师来教学两次,提点卫微、李也清和米米几句,又夸了夸裴绒以及B组的徐理。
当然,两组队长方笙和路鸣被夸奖的同时,也被寄予更大期望。
舒双成依旧保持着透明体质,无功无过地度过这一周。
方笙对于练习进度的把握十分精准,再加上针对卫微和李也清单独训练,她们整个组的进度几乎在所有组中,是最快也是最稳的一个。
而且方笙讲究劳逸结合,进度达到预期要求的基础上,绝不会允许她们私自加练,怕影响身体健康。
因而她们每天都是按时进出宿舍,保证好足够的睡眠时间。
许欢和柳意语就很惨了,练舞本来消耗就大,还要协调个人和团体之间的契合度问题。几天下来,柳意语和许欢的状态一天比一天糟,睡得晚起得早,直到公演前排练当天,才睡了个饱。
第一次公演排练这天,太阳难得早早出来露个脸。
按照平时的作息,方笙和舒双成轻手轻脚爬起来洗漱,而后同其他三人赶往练习楼,准备排练前再练一练。
还隔着一段距离,裴绒突然开口:“居然还有灯亮着。”
本在低头看路的舒双成抬头往前看,果然,练习楼还有几间练习室亮着灯。
卫微略有惊讶:“通宵了?”
“估计是吧,”方笙缩缩脖子,裴绒的手正揣在她的衣兜里,“毕竟马上公演了。”
“太拼命了吧。”裴绒摇摇头,一副不赞同的样子,“身体才是本钱,这样搞很容易出事的。”
方笙笑她傻:“你傻呀,拼命三个月,能换一年半甚至半辈子前途无忧,多划算。”
“可是……”裴绒的声音隐在突然刮起的风里,落在最后的舒双成没听到后半句。
其实方笙说的没错。舒双成默默想着,三个月辛苦换一年半风光,已经是极划得来的事情。
哪怕运气不好,没能成团出道,至少趁着节目结束的热度里,也能赚上不少财名。
经纪人曾经告诉她们,选秀粉丝是最天真的,她们博爱又专情,抓住一切好的痛的过往反复品尝咀嚼,直到当事人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是哪天离开的节目,她们也还能记得那一天,熙攘人群里回望的那一瞥。
想到这里,舒双成不由自主地微微偏头,望向始终热情的门口。
她听到零星喊话,她们喊着别人的名字,激动又快乐。
舒双成将头垂得更低,向上拉了拉羽绒服领子,快步离开相机范围。
练习了两个小时,工作人员敲响门板,让她们收拾一下去准备公演排练。
排练过程很简单,换上公演需要穿的衣服,稍微弄一下妆容和发型,然后在舞台上表演个一次,听听来验收的导师们的评语。
原本是很简单的。倘若化妆间不会挤入这样多人的话。
很大的化妆间,却哪里都是人。
舒双成好容易换好节目组服装师为她们准备的衣服,刚走出换衣间,就发现几乎没有可以歇脚的地方。
人,人,人,到处都是人,走动的,坐着的,笑的,哭的,全都是人。
她轻抚额头,顺手松了松腰间的系带。裙子的面料实在算不上柔软亲肤,被层层腰带裹住后,硌得她有些难受。
她寻了面空墙,半倚着等待妆发老师叫她的名字。
换衣间进进出出,大家大呼小叫着,羡慕对方的服装。
趁着这个空档,舒双成也观察起别组的衣服来。
vocal组大多是浅色亮色的裙装,rap组看上去就会让人有点“潮人恐惧症”,dance组大多是深色短裙或者西装,装饰繁琐复杂。
她很轻易地就找到了田斯鸢。
田斯鸢正坐在化妆镜前,任由化妆师往她脸上涂抹。
她穿着一件黑色衬衣,上面细细密密地缀着些银色链子,下面是一条同色裙裤,长度到大腿中部。因为坐着的缘故,部分肌肤不可避免地露出。
舒双成大约隔着十步的距离在看田斯鸢。她觉得田斯鸢变得有点陌生,她看起来有些疲惫,身体也紧绷僵硬,柔顺的直发被烫出大卷,浅淡的眉眼被描画深邃。
“双双,双双!”方笙叫她的名字。
“怎么了?”舒双成猛然回神,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慌乱。
“在发什么呆呀你,”方笙笑着把她拉过去,“该你化妆了。”
位置刚刚好,是田斯鸢的身侧。
田斯鸢显然也注意到这小插曲,透过镜子对她笑笑,算是打个招呼。
舒双成有些紧张。
她眼神乱飘,一会儿看看自己面前的镜子,一会儿看看桌上凌乱的化妆品。
可惜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余光,不可避免地看到田斯鸢伸出手拿了个东西,然后往腿上涂抹。
舒双成最终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
她看到田斯鸢在往大腿上涂粉底液。
微微撩起的裙摆下,一道道白色纹路攀在白皙的肌肤上。肌肤与疤痕的主人正习以为常地用粉底液将它们一一盖住,甚至不需要用眼睛去看。
“这是什么?”疑问化作声音溜出舒双成的唇角。
田斯鸢捕捉到了它们。
她笑笑,指着那些细纹说:“这个吗,是生长纹。”
“生长纹?”舒双成重复了一遍,眼神中似有不解。
“对,”田斯鸢被化妆师摆正脑袋继续涂抹脸蛋,仍然再回答她的问题,“青春期某个阶段长得太快了,就会长出这些。”
舒双成还有很多想问,比如大概几岁长的,长得太快会不会很痛,疤痕膏不能让这些消掉吗,或者手术之类的,能不能好转。
可惜没等她开口,周围人就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生长纹?我也有!不过我是有阵子不注意身材管理胖了,然后长了几条。”
“你也有?在哪?”
“这里,我的小一点,不过真的没办法完全去掉,我试了好多法子。”
“这个真的不会痛吗?”
“不会呀,就是长太快,胖太快,皮肤跟不上速度,然后撕裂形成的。”
“救命,听起来更痛了!”
“哎,不是有那个什么,那个,生长痛对吧?斯鸢你有没有过?”
“不太记得了。生长痛不是儿童才会有吗?我初中快毕业才长的个子,没感觉什么痛。”
“你长个子怎么这么晚?不是说女生初中长得快一点吗?”
“人和人不一样的啦,你大惊小怪什么。”
“是呀,有的人二十多岁还能长呢……”
深夜两点,舒双成躲在被子里,在搜索框输入了“生长纹”三个字。
手指在屏幕上不断上滑,最终也没能停在哪里。
舒双成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也许,她找错了地方,她想要的答案,并不在手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