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东》九块

14、鸵鸟

　　商讨结束的导师带回来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消息。
　　导师们和导演组共同决定，让所有练习生换上今年的制服后，再重新调整站位。
　　所有站位都有可能被调整，包括九人组在内。

　　“C位呢？”不知是哪个角落里的练习生大声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如有必要，也会调整。”

　　简简单单八个字，却兜头泼了人满脸冷水。

　　几乎所有窃窃私语声都在那刻停止，所有人大方地或小心地打量着最高处的九个人。

　　C位可能会是她们中任何一个。她们都心知肚明。

　　刚在C位上站了五个小时的南楠脸色僵硬，她站在几乎所有人都想要的位置上。这最亮眼的，最风光的位置，此刻带来的，却是远大于希望的绝望。

　　舒双成站在最后排，她很轻易就能看到那九个人的背影。有人燃起了干劲，有人提起了心脏。

　　余光瞥见身旁的田斯鸢微微仰起头，目光穿过一排排背影，落到那个孤立无援的临时C位身上。

　　她好看的细眉微微皱起，神情是显而易见的担心，手也攥皱了衣角。

　　倘若现在有人告诉她，可以用自己第一轮被淘汰，换南楠保住C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那，如果是自己呢。面对一个只要答应第一轮被淘汰，就可以换许欢或是方笙当上C的选择，自己会如何做。

　　思考半分钟后，舒双成决定放过自己。

　　练习生们慢慢动起来，预备去换制服。

　　换上那套深蓝色裙装，浅蓝色衬衫，和红色领结的主题曲制服，她们火速回归原位。

　　气氛较之前沉重太多，就连摄像机极少停留的最后一排，也个个神经紧绷。

　　一遍，两遍，三遍……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恍惚之间舒双成以为自己是精品店里等待被摆上橱窗的玩偶。
　　她们都是。
　　她们遇到了一家新开的精品店，于是不停地从这个位置，换到另一个位置。

　　大部分练习生只是在前排后排打转，只有极个别跨越了阶梯。
　　比如B班的一个练习生，当场同A班九人组的一位练习生交换了位置。
　　尽管是A班最边缘的，镜头最少的位置。

　　为表尊重，舒双成今天戴了隐形。于是她清楚地看到那个进入九人组的女孩脸上，闪烁着何等耀目的神采。
　　有人轻声祝贺，有人贴心安慰。有泪水滴落在光亮的舞台上，却怎么也映不出完整的脸。

　　紧接着，导师拿起话筒，不紧不慢地说：“南楠，和成霖换一下位置看看。”

　　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南楠微不可察地叹口气，率先迈出第一步。

　　舒双成立刻去看田斯鸢。

　　没有眼泪，也没有啜泣。
　　田斯鸢只是在很用力地垂下头，她的下巴几乎要抵到领结。
　　就像是一只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只要看不见，就不存在。

　　舒双成有心想安慰下田斯鸢，可张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捡哪个字先出来用。

　　音乐再度响起，又是一轮新的挑选。

　　跳了三轮之后，成霖又同卓轻语交换了位置。

　　六个小时后，所有人站位都固定下来。

　　C位，终究是握在了卓轻语手里。

　　坐着大巴车回宿舍的路上，所有人都疲惫不堪，舒双成只在下车时穿过人群遥遥望了最后一排的田斯鸢一眼。
　　她看到她握着南楠的手，用两只手去握着。

　　回到宿舍后，惯常又是新一轮的吐槽和唠叨。
　　许欢意外地倒戈阵营，开始夸赞南楠跳得更好，顺便表示不理解为什么要换成卓轻语站C。
　　方笙笑她之前明明对卓轻语好感度更高，结果却因为南楠落败换了态度。
　　许欢嗤笑一声，说要是你站了C又被人替下来，我也心疼你。
　　方笙表情夸张，说那我可得争取以后站个C还不被人替下来，省下你心疼的机会。

　　柳意语从已经干下去半盒的酸辣粉里抬起头，含糊不清地嚷：
　　“你俩连C位都没站一下，彼此彼此吧，还好意思在这里闹腾呢！”

　　许欢和方笙停下来看了柳意语一眼，突然同时笑出声。

　　柳意语一头雾水地追问：“怎么了？笑什么？”

　　一旁默不作声喝牛奶的舒双成终于回头看过去，提醒道：“你头发掉碗里了。”

　　柳意语惊恐地低下头，将一绺从肩上滑落进酸辣粉汤里的湿发快速捞起，尖叫着抓起卫生纸冲进洗手间。

　　“你们俩可真坏。”

　　舒双成摇着头给方笙和许欢贴上同样的标签。

　　两天后，她们迎来了主题曲最终录制。
　　早早起来坐上大巴车，东倒西歪地补觉。而后人赶人地挤进不算宽敞的化妆间，等化妆师帮忙化妆弄头发。
　　当然，化妆师重点关照的，还是最耀眼的九人组。

　　潦草化过妆后，舒双成就找了个角落里的沙发窝进去，盖上温热的羽绒服休息。
　　她实在不擅长这样紧张又充实的排练，体力劳动远比脑力劳动让她更辛苦。

　　意识朦胧中，她感到有人在轻轻推她的肩膀。

　　“双双，双双醒醒……”

　　舒双成倦得很，竟顺势枕着那只手，滑落在高高的沙发扶手上。

　　有人轻轻地笑了一声。随后有微凉的指尖拨开她骚动鼻翼的头发，往耳后送去。

　　终于醒来的舒双成恨不得自己也是只鸵鸟。

　　她红着脸和田斯鸢道歉：“斯鸢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你的手都麻了。”
　　正捧着豆浆喝的田斯鸢笑笑，伸出手在她面前活动了下，“没关系，完全没事的，你看。”
　　田斯鸢的指甲涂了透明的甲油，闪着细碎的彩色。
　　她的手指瘦且修长，骨节分明，就像是人在某个短暂的发育阶段里，最漂亮的那双手一样。

　　“指甲油，你自己选的吗？”舒双成莽撞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田斯鸢愣了一下，“对，是我自己带来的指甲油。你要涂涂看吗？”

　　这应当是舒双成从田斯鸢那里接到的第一个邀请，她立刻答应下来。

　　当天晚上，两个人挤在一个空宿舍的桌子跟前，打着晃眼的灯，凑在一起涂指甲油。
　　是舒双成提议找个空宿舍的。
　　她们对各自的室友算不得太熟悉，宿舍的空间也不算大，桌子上早就堆满了七七八八的杂物，也不方便腾开一小块空地，只是为了简单的涂个指甲油。

　　田斯鸢很认真，她甚至带来了好几盒卸甲巾，它们分别属于好几个味道。

　　因为涂指甲油的缘故，两个人离得很近，田斯鸢的手指也轻轻扶着她的手指。

　　涂了三个指甲后，舒双成终究没忍住。

　　她开口问田斯鸢：“斯鸢，你用的什么沐浴露和洗发水？”

　　田斯鸢随意地抬起头，撞上她好奇的目光，十分自然地答道：

　　“六神和蜂花。”

　　“six god啊。”舒双成没忍住，玩了个过时的梗。

　　田斯鸢扑哧笑出声，连带着扶着舒双成手指的手也抖起来。

　　田斯鸢真的很好。

　　舒双成想。

　　她总能给她想要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