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价铁只存在于强酸中》沈剪灯

61、番外 三十五岁危机（中）

　　晚上下班的时候，叶衡准时开车出现在公司门口，施语唉声叹气地抱着公文包坐到副驾驶上，脑袋低垂着。
　　叶衡扶着方向盘，轻踩油门，车身轻巧地滑出去。眼角余光瞥见施语沉重的面容，忍不住调侃：“施先生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施语托着腮，目光迷惘地望着车窗外，视线不知落向何方，喃喃地：“到了三十五岁可怎么办。”
　　叶衡忍不住笑出声：“年龄么，一个数字而已。”
　　施语听见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话，强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叶衡是大资产阶级，衡天集团第一顺位继承人，衡天化工首席执行官，只有叶衡开除别人的份，断不用担心被人开除。和他这种手停口停、挣扎求生的小市民根本不活在同一个世界。
　　这差距，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施语忍不住伸手，擦拭缓缓划过面颊两旁的泪水。
　　回到家，踏入玄关换上拖鞋。
　　叶衡在灯光下打量着施语，突然发现什么似的，开口道：“施先生有白头发哎。”
　　此言一出，施语当即吓得小腿肚子颤了两颤：“你说什么？”
　　叶衡伸手拨弄施语头顶，借助身高的优势仔细观察片刻，认真道：“真的有，虽然只有一根。”
　　施语竖起两道眼睛，怒道：“你还要多少根啊？”
　　叶衡笑了下，问：“要我帮你拔掉吗？”
　　施语闻言赶紧捂住脑袋：“别别，白头发越拔越多，不能拔。”
　　而且他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遭遇脱发危机，现在每一根毛囊都极为珍贵。
　　叶衡忍住笑意，道：“那我给你剪掉好了。”
　　去厨房拿了剪刀，小心地替施语把那根白发剪下来，递到他手里，生怕他不肯相信似的。
　　施语举着那根毛在灯光下眯起眼，细细端详很久很久，终于忍痛确认那的的确确是一根白头发，如假包换。
　　顿时就从心底生出一缕突如其来的沧桑。
　　二十岁的时候觉得全世界都在自己脚下，意气洋洋，春风得意，三十多岁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终日奔波，饱尝艰辛，不过勉强糊口而已。
　　捏着那根凄凉无助的白发，胶片定格似的，呆怔了很久。
　　叶衡眼角眉梢满是笑意，问：“我该说些什么好呢？”
　　施语面无表情地回答：“叶先生要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就祝我福寿两全身体康健好了。”
　　叶衡伸手捂住面颊，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施语忍不住蹙眉：他是真的忧心忡忡好吗。
　　姓叶的能有点眼力见不。
　　叶衡笑够了，抬起头来，眼睛亮闪闪的：“施先生懂技术，懂行业，有能力，有才华，不论何时何地都会得到认可的。”
　　顿了顿，补充道：“施先生在我这里，不会有年龄危机。”顺势握住施语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施语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情节进展。
　　不能说毫无关系简直是毫不相干。
　　耷拉着眼皮把手抽出去：“你根本不懂。”
　　叶衡瞪大眼睛，有些诧异的模样：“施先生怎么能这么认为呢。”
　　顿了顿，表情有些严肃地，“难道在施先生眼里，我是那种不懂人间疾苦，不接地气，不懂得共情，不能对他人处境感同身受的家伙吗？”
　　施语没有说话。
　　他其实想点头的，但一考虑到自己现在欠叶衡多少钱，这脑袋他就没有勇气点下去。
　　叶衡仿佛看穿施语心中所想，拖长声音道：“施先生一副不相信在下的样子。”
　　施语赶紧摇头，连声否认。
　　我不是，我没有，你可别胡说啊。
　　叶衡笑眼盈盈，目不转睛地注视施语半晌，道：“别担心，有我在呢。”
　　施语没有丝毫感动，无波无澜开口道：“你想我别担心，不如给我买点黄金保值。”
　　叶衡不由挑起眉：“施先生的口气，仿佛饱受社会毒打的中年人。”
　　施语并未否认，只道：“我到年纪了，不得不信邪。啥都不如黄金好使，只有黄金才能让我安心。”
　　叶衡嘴角含笑，慢悠悠地：“给你买一块，让你抱着睡。”
　　施语耷拉下眼皮：“说到做到，不然我上你们公司闹去。”
　　叶衡但笑不语。
　　施语踢掉拖鞋，把自己重重扔到沙发上，长叹息一声。他都不敢想象将来，一想就焦虑得不行。
　　他不是资本家，不掌握生产资料，从来只有被剥削剩余价值的份。三十五岁一过，只怕想被剥削，资本家都不给机会了。
　　唉，心累，沉重。
　　压力好大。
　　年轻时的锐利棱角已经被时间打磨得干干净净，雄心壮志也烟消云散了，眼眸中的光芒不再。现在的他只想早日还清房贷车贷，亏损的股票基金稍微涨点，兜里有点小钱，能让他隔三差五实现一下菜市场自由。
　　即便是这样微小的愿望，看起来都遥不可及的样子。
　　目前的他还处在职业生涯的壮年，业务水平拿得出手，还抢得到项目，还竞争得过小年轻，可往后呢？
　　年纪大了怎么办，干不动了怎么办，跟不上行业变革了怎么办。谁能一辈子都保证敏锐的嗅觉呢？谁能每次都准确地把握住时代的脉搏呢？管理层未必爬得上去，出来单干又不现实，这些都是摆在大龄技术人员面前的问题。
　　唉，太难了。
　　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叶衡坐在沙发一侧，手握茶盏，若有所思地：“施先生如此焦虑，是不是有点为时过早？”
　　施语鄙夷地乜斜一眼，瘪瘪嘴：“一点也不早，现在不考虑，三十五岁哭都来不及。”
　　叶衡抬抬下颌：“当下也有好风景，享受眼前的每一刻，也很重要。”
　　施语两只手掌捂住面孔，疲惫的声音从手指缝中透出：“道理我都懂，可是担心的事情太多，不确定的事情也太多，无法活在当下。”
　　活在当下是未来有充分保障的人才可以拥有的特权。
　　而他显然是没有的。
　　叶衡微微叹口气，手掌伸向沙发上那个沉默的躯体，轻轻将他按压在自己胸口上。
　　怀中的这个男人，似乎永远在为什么事情焦虑着。
　　永远是一副缺乏安全感的模样。
　　不论如何安慰，不论如何许诺，都无法让他安心。
　　叶衡抚摸着施语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地，慢言细语：“不怕，有我在呢。”
　　施语长久地沉默，而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很费力气的模样。
　　眉心微微蹙着。
　　叶衡垂下眼睛，他们仿佛身处两个世界，他的手无法碰触到施语的肩头。
　　为何怀中的人不愿意相信呢？
　　不愿意相信他不会放手。
　　不愿意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一直这样焦虑着，担忧着，脸孔皱巴巴的，没有安全感，即便睡着的时候，也极不安稳。
　　明明是很优秀的一个人。
　　明明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
　　明明在茫茫人群中也闪闪发光。
　　这样一个人，分明值得被爱，也确确实实被爱着。
　　只是施先生永远也不肯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