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价铁只存在于强酸中》沈剪灯

62、番外 三十五岁危机（下）

　　由于意志消沉，施先生甚至没有起床的欲望。
　　起床干什么，等着被生活毒打吗？
　　叶衡替他拉开卧室的窗帘，慢悠悠道：“人生是一种修行。”言语间禅意绵长。
　　施语蜷缩在被窝底下，声音有气无力地：“我不想修行，只想躺平。”
　　叶衡在床沿坐下，试图将被子拉开一个角，一伸手没能拽动。
　　隆起的被子仿佛一只密不透风的蚕茧，找不到可以抽开的那根丝线。叶衡一下一下地抚摸，好脾气地：“还是想哭吗？”
　　施语的声音透过棉絮，嗡嗡地：“我可以七上八下，莺啼婉转，俯仰成趣，头悬梁锥刺股地哭。”
　　叶衡忍住笑意，正色道：“给你订了你喜欢吃的沸腾鱼，赶紧起床刷牙。”
　　施语无精打采地掀开被子坐起，头发乱糟糟的，好似一顶鸡窝。
　　新的一天，意味着离三十五岁又近了一点。人生依然毫无起色，持续着丧丧的地状态。
　　他把牙刷放入口腔中，胳膊都懒得动，就这么咬着牙刷柄，刷头含在嘴里。
　　有点不明白过去的三十年拼死拼活是为了什么。
　　每天活得紧紧张张，生怕自己在残酷的竞争中被淘汰掉。读书、做题、考试、升学、求职、晋升，每一步都有惊无险地踩在节点上。现在在一个行业内还算知名的公司，手下带着几个团队，搞搞项目。
　　外人看起来是个还不错的结局，但他一点没有下半辈子获得保障的感觉，仍然觉得如履薄冰。日子并没有就此变得轻松，光是维持住目前的生活方式，不滑落至下一个阶级，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没有多余的精力享受生活。
　　想看雨水浸入泥土时的模样，想看一株植物抽芽、发叶、开花，想行走在一片火烧云底下，看天地为之倾斜。想看一眼春日初生的羊羔，雪白雪白的，咩咩叫唤，看它在丰盈的夏牧场上，蹦蹦跳跳地长大。想触摸一把稻米，指尖感受钝厚的颗粒挤压而过，再将其晾晒、磨成粉。
　　想看一串辣椒是如何生长的，想看一窝小鸟是如何羽翼渐丰的。
　　想挽起裤脚，淌过并不湍急的溪流，想一个人在河边垂钓，看云卷云舒，万籁俱寂。
　　想看炊烟升起的样子，想看蒸肉出笼的水汽。
　　想感受四季的流逝，想体会雨滴降落在面庞上冰凉的触感。
　　但他现在甚至没有时间抬头看一眼夕阳，认真咬一口水果，为自己做一顿饭，煲一锅汤，连逛逛超市都是一种奢侈。
　　这么拼，这么全力以赴，不过为了成为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的门槛好高，普通人不是想当就能当上的。
　　施语趴在水池边长叹一口气，牙膏泡沫在嘴唇上堆出厚厚一层。
　　叶衡斜斜倚靠在门框上，手持一杯热茶，调侃地：“施先生又在思考人生呢？”
　　施语面无表情地吐掉泡沫，咕嘟咕嘟地漱口：“跟你没法交流。”
　　叶衡呷一口热茶，慢悠悠道：“知道吗，你这种焦虑得心态特别不适合炒股。”
　　施语擦把脸，没好气地：“你在我的位置上，你比我还焦虑，信不信。”
　　叶衡听了这话，依然嘴角含笑，并不生气，态度好好。
　　有资产傍身，就是不一样。
　　心态特别平和。
　　施语从门旁经过，瞥一眼，不悦地耷拉下眼皮：“叶先生可以不要再笑了吗。”
　　叶衡止住笑容，从善如流，一点没有受到冒犯的感觉。
　　有资产傍身，就是不一样。
　　生存的姿态就很优雅。
　　跟施先生这种遇事着急上火，嘴角起泡的状态天差地别。
　　二人坐到摆放着沸腾鱼的桌前，叶衡将一双筷子递给施语。
　　鱼已经煮熟了，但比起丧丧的施先生，还是更有生气一点。毕竟鱼肉上还有红油滋滋地沸腾着，配着暗红色的灯笼椒，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叶衡心中生出七分于心不忍，思量再三，开口道：“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提议，不知施先生可愿闻其详。”
　　施语兴致缺缺地捏着筷子，心无波动地：“叶先生不必过谦，说来听听。”
　　叶衡道：“施先生终日为股市汇市忧虑，辗转难眠，叶某不忍见施先生受苦，遂决定划拨一笔资金，以作补贴。如果施先生的投资赚了，叶某分文不取；如果亏了，或有其他损失，叶某将同等金额的现钞汇入施先生的账户。如何？”
　　施语含着一口鱼肉，内心震颤，暗涛汹涌。
　　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这个姓叶的莫不是个傻子。
　　施语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确认：“也就是说赚了算我的，亏了算你的？”
　　叶衡嘴角含笑，抿一口茶水，点点头。
　　施语神情陡然严肃，当即拍板：“我马上起草合同，叶先生签字盖章按手印，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叶衡欣然应允。
　　有资产傍身，就是不一样。
　　好脾气，好态度，笑眯眯的，随和谦雅。
　　施先生没有这个境界，施先生满脑子想的都是先把文件签好，下周找开律所的朋友审核一遍，再去公证处做个公证，留个档。
　　这叫什么？
　　这叫旱、涝、保、收。
　　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人心惶惶，抱着手机捂着心口看走势曲线。
　　更关键的是，有叶衡兜底，他现在终于有底气玩期货，万一亏了直接让叶衡变卖家产一条内裤睡大街。哈哈哈，光想想都觉得好爽。
　　更加觉得叶衡莫不是个傻子。
　　叶衡托着腮帮子，眯起细长的眼睛：“施先生这么开心吗？”
　　施语拍拍面颊：“咦，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叶衡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鱼肉，轻轻吹一口气，漫不经心道：“你口水都掉出来了。”
　　施语赶紧收回咧到耳根的嘴角，顺带把口水吸回去。
　　叶衡将鱼肉放入口中，微笑道：“现在还担心三十五岁吗？”
　　施语乐不可支地搓搓手，仿佛一只偷到油的小耗子，尾巴翘起来：“到那时候通货膨胀，我得涨价了好吧。”
　　叶衡笑而不语。
　　果真好态度。
　　有资产傍身，就是不一样。
　　又淡定，又有涵养，仿佛已经在红尘中修行千年，看破一切，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
　　得到一笔飞来横财的施先生，心里美滋滋，脸上一扫阴霾，重新展露笑容。眼角眉梢都是喜色，果然有钱心情就会好。
　　连嘴角的燎泡感觉都消下去不少。
　　叶衡端起茶盏，揭盖轻轻吹拂，抿一口清茶。
　　一纸合同，两相欢喜。
　　施先生的这场三十五岁危机，暂且算是告一段落了。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