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江五十五题之浮华万象》纳兰佩紫

19、十四：国士之真田幸村

　　4：真田幸村

　　——烧尽踌躇的豪华殉葬

　　就如同一部《浪客剑心》让不少人开始关注维新前后历史，从而燃了刽子手与新撰组一样，真田幸村也向来为漫画家们所喜爱，应该是战国武将中很早便在国内扬名的一位。当然漫画家刻画的形象大都比较夸张，所以关于幸村的争议也是经久不衰。喜欢他的人将他神话到比谦信还神奇的高度，不喜欢他的人便针锋相对的将他贬到一无是处……

　　的确，在正史上关于幸村的资料并不多，他正是在大阪冲入家康本阵，被封为‘日本第一兵’后扬名天下。战国时期，比他更传奇的名将也不少，非要说他是被吹到这种高度的，倒也真没啥好认真的，比起动漫中那些完美的人设，还有围绕着他身边一起被神化了的十人众，历史上的幸村的确黯然失色许多。但是说来也奇怪，纵观战国历史，也几乎没有谁再能像幸村这样受到漫画家们如此程度的宠爱，不但愿意将他各种美化，甚至他身边存在过或干脆没有存在过的侍将都一并被渲染的如此厉害，这真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众所周知的雾隐才藏、猿飞佐助等，十人众里起码有一半都被认为是传说中的，也就是说根本没这样的人存在过，但现在却被传得家喻户晓的……）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那大概是因为战国末世，缺少一位这样的‘英雄’吧。

　　看看安土桃山时期前后那些席卷天下的武人吧。有越后之龙上杉谦信，有尾张风云儿织田信长，有西国谋将毛利元就，有东海道第一弓取今川义元，有相模狮子北条氏康，有甲斐猛虎武田信玄，有近江雄鹰浅井长政（动物园？）……就连这些风流大名的臣下，也都有不输于后世诸侯的赫赫武名。然而关原之后，战国最后的名门上杉也认罪服输，彻底投向了家康，人气极高的奥羽少爷也带着他华丽的骑铁在德川配下尽情拉风，本来石田三成赴死的姿态怎么看都很有国士气概，但无奈他人缘一直不咋地（难得有两三个知交还都一起死干净了），家康可以授意笔杆子们尽情抹黑，也没啥人去抱不平。

　　所以关原之后，家康的大阪之阵打的很窝火啊！如果说关原战役东西军还算能一争长短，家康可以毫无顾忌的去抹黑治部少辅，尽量把敌人的人气降到最低，但大阪他是真的发愁了……如果不弄出一个像谦信那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神话到神奇的……敌人，那他真的会被彻底鄙视为拉着队伍去欺负人孤儿寡母了啊（龟殿有这么要脸不……）

　　这个时候，一道真红的身影被逼无奈出击（这个以后再说），而且由于种种不可知的原因，神奇的穿越到了家康势的腹地，竟然跟空降一样的绕过了各阵守备，突然出现在了家康的面前，这个时候，幸村绝望了：明明想趁着大雾脱离战场的，tmd怎么跑到这来了……家康喜出望外：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就是……然后在幸村悲壮的力战而亡后，内府大人心怀激荡的亲笔题封称那赤备武人为‘日本第一’。当然谁也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是怎样的，但从家康开幕后，没少给他曾经的敌人们扣屎盆子的做法来看，难得这么表扬幸村，显然不可能是因为幸村长的漂亮……还有种说法是幸村出现的太突然了（这个在没有空军的当时真的是很神奇的），家康本阵本是被层层护卫着的，守的就比较随便，突然看到敌袭一堆人都愣了，就算幸村现在想改主意跑也跑不了了，于是一方萌发死志（还有个很萌的说法是燃烧了二杆子精神），立意要在战死前能拉多少就拉多少陪葬，一方面是精神与身体上都没有做好战斗准备，幸村就这样险些杀到家康面前，并且差点就讨取了乌龟的首级，还有野史说家康当时都被吓得尿了裤子（在这里不得不说一句，家康这辈子肯定特别憎恨武田公吧，两次尿裤子都和他有关……一次是三方原，武田公军配一挥侵略如火，号称打仗如疯狗般气势的三河勇士直接崩溃，当初还妄想能和武田公打几回合的家康立即吓得尿裤子，而且逃回家后还万念俱灰到想自杀，可想而知武田公的彪悍在家康心中埋下了怎样的阴影啊~而真田家也侍奉过武田公，据说幸村被称为真红战鬼的赤备甲胄就跟武田公配下那大名鼎鼎的赤备队有点亲戚关系），又是赤备又是赤备又是赤备，接二连三被这燃烧般的火红色吓到失禁，家康这辈子肯定连恶梦都是红色的吧。所以为了掩饰自己丢人现眼的事实，家康只能违心的狂赞幸村，以期能够证明不是我龟龟太不中用而是敌人太狠了……（还有个很萌的野史，据说当时幸村带着赤备冲到家康本阵决意战死时，遭遇了政宗的骑铁，政宗拼光了老本才给家康拖到了退避的时间，不过他珍爱的骑铁队也就在这时被幸村打残了）。

　　不管是哪种说法，家康表扬幸村显然不是他本意来的。所以幸村的武勇到底是不是日本第一这个还有待考证……不过我始终认为，真田家的防守之能确实可谓天下无双，从幸村那鼎鼎有名的老爸昌幸坐镇上田一战就能看出，真田家以少敌多主防的时候，那真是像开了金手指一般，带着十几倍的兵力愣是死活撼他不动，因为作战时什么阴谋诡计都用上了，包括不义的和狠毒的，昌幸狡猾狠毒的老狐狸之名也始终伴随了一生。但是一个比起安土、小田原、本愿寺这些天下名坚城来，上田那小破地方就跟个村子没啥两样，常驻兵员总在千人上下浮动，面对动不动就几千几万打过来的名门大军，不用计略难道还跟人堂堂正正的对冲啊，昌幸无奈想了想比起脑残的称呼来，狐狸就狐狸吧，估计也就没当一回事了……咳，本来是说幸村的，无奈我更喜欢他老爸，忍不住就又写跑题了。不过要说幸村之能，真田家的传统确实是等闲不可略过的，反正开始说了，不如说详细点吧。

　　真田家一直是个小家族，并且素有‘墙头草’、‘两面三刀’、‘表里比兴’的恶名，与此同时，真田家却总出人才，而且总出智将型人才，以昌幸老狐狸为代表，他算是把真田家的谋略发扬光大到了一定境界。但是我们要知道，在当时真田家处于什么险恶的环境下，他周围是武田，是德川，是北条，是上杉……这些名门就算不了解战国历史的人多少都有耳闻吧。尤其是一直侍奉的武田家灭亡后（昌幸当家作主之前，真田家当主信纲与昌辉可都作为堂堂武人为武田家英勇战死了，当时昌幸早已改了姓氏脱离家门，真田家实在死的没人继承了的情况下才又把他叫回来顶门的，所以说什么‘真田家从以前开始就没有忠义之心本来就没什么气节可言’这说法绝对是不准确的），武田家被织田灭了，真田家就独立了，而被临危受命的真田昌幸小小一个村长守着自己的地盘周旋于这些强势大名的夹缝中挣扎求存，虽然今天依附这个，转天就投靠那个，墙头草两面倒，但一直保全了自身，甚至还有政治上的独立性，这实在是个奇迹，所以，说真田家恶名昭彰，我却不知道换谁坐到昌幸那个位置上，能在保全家门的同时还保持高洁的武名。

　　因此，作为名谋将昌幸之后的幸村，自然老爹会把自己防守的经验悉心教导，真田家处于那种地理位置却总能屹立不倒，守城那是相当有一套的，有了昌幸的指点，幸村本身也是将门虎子，再加上亲自跟在老爹身后打几场，基本上真田家擅防的传统就能圆满继承下去了，因此，无论是在关原的时候，和老爹一起拖德川秀忠三万多大军拖得硬是让龟儿子没能赶上主战场拖得乌龟几乎吐血，还是大阪冬之阵带着临时招募来的浪人流氓和老弱病残造箭楼挖战壕，也让乌龟看大阪看的望眼欲穿就是看得到吃不到，几次守城都算得上堪称艺术的杰作，结合一下真田家的优秀传统，也真不愧是虎父无犬子。说他不配当名将之名的，倒也过分了，如果这样算得上辉煌的战绩都不能被称为名将，那怎样才算啊，杀人杀得多就是名将么？

　　不过我认为也确实没必要把幸村吹捧的过于神奇。因为除了几次漂亮的防守，历史上你几乎找不到他野战出击的名战役【小田原征讨的初阵这个再说了，历史上只说幸村表现活跃，但当时真田家的两三千人在秀吉动员了号称百万（实则应该是二十万左右）的大军中实在不显眼了一点】。再加上真田家的地域性也决定了他们擅防，攻势比守势弱点那是很正常的（就算真田父子兵法皆传，攻守兼宜，理论万能，但他们真没有什么机会积累出击经验啊……四周狠人林立，你想让他们那村子主动去撩拨谁……？）

　　所以，一来是本身没有什么指挥大场面出击的经验，二来本身兵员数量和质量都处于劣势，三来冬之阵后，丰臣政权脑残与德川议和，议和的结果是德川退兵，丰臣家把幸村辛辛苦苦修的防御工事全拆了，夏之阵家康再打过来已经没啥好依仗了。在这么多不利条件之下，幸村只能想到请秀赖御驾亲征提高士气，与德川打对攻，凭气势决胜负。当时幸村还很有信心热情洋溢的给家里写信，说一定会取胜，但过了没多久，正在幸村高高兴兴的动员士兵‘少主要与我等同生共死’，大家士气正旺时，大阪方决议结果传过来了，说幸村你去打吧，少主不跟你一起去了，这时幸村才认为大势已去，第二封家书就全是悲观色彩了。

　　说实话，如果当时大阪方采纳了幸村的提议，秀赖御驾亲征的话，虽然不能说一定会改变结局，但是以当时武士的价值观来看，以前侍奉过丰臣家的武人是无法动手的【典型事例1：在关原的时候，细川藤孝被敌军重兵包围，早就没什么生路可言了，但无奈包围他的武人们有大部分都是他的学生（细川是有名的文化人啊~），所以根本没人跟老师动手，更有一说当时不少人拿着空铁炮做样子，还有人客客气气的纷纷收了兵刃跟他打招呼什么的，把藤孝好端端的放出去了。所以曾受丰臣家恩泽的武人看到秀赖亲自带军杀过来，一样提不起跟他动手的心的】，因此不管怎么说情况都好于让幸村自己带队去送死，何况，幸村如败，秀赖是肯定没好日子过的（事实上后来就被家康弄死了），既然如此，何必龟缩在大阪死不出战呢？还不如奋力一搏。但大阪方就是贪生怕死的让武将自己去打了，以幸村之能也想不到第二条活路，所以当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为丰臣家送死，要么脱离战场或投降或逃跑。结局就是上面说的那样，他战死了，并作为忠义之士名传后世，家康没给他抹黑就是因为要掩饰自己欺负孤儿寡母的事实（或掩饰自己失禁的事实吧-_-|||），人民乐于歌颂他是因为战国末世实在缺少一位这样忠肝义胆的英雄豪杰，作为为战国历史闭幕式添上一笔辉煌色彩的最后的名将，他燃烧至死的殉葬仪式堪称豪华，然而他真的是为了丰臣政权的灭亡而陪葬的么？

　　一说幸村是对大阪方优柔寡断无勇无谋失望到了极点所以干脆去战死了，不过当时战场上起了大雾，能见度很低，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幸村带队混进了敌阵并杀到了德川阵势的腹地中心，还险些讨取了家康的人头。但是，如果这真的是幸村的战略，那么在能见度很低的情况下，连敌我都分不清楚，敌人固然很难发现他带人混进来了，那幸村又是怎么能知道家康本阵位置的呢？那个时候本阵的位置基本是最高军事机密啊，别告诉我说是漫画里说的那样他身边有雾隐才藏和猿飞佐助这些精英忍者帮他搞情报啊--。所以现在也有一说幸村其实是想带队脱离战场，因为大阪方根本没有赋予他足够的信赖，让他非常失望，这场战他早就知道打不赢了，有脱走意图也很正常，不过由于雾太大迷失了方向，所以误打误撞迷路到家康本阵了……（虽然这个说法有点对不起他英勇忠义之名，但我觉得很萌……）

　　不过不管什么原因，幸村最后的结局都已发生，他的忠勇之名业已成就，再说什么都无意义。但是，我固执的认为，幸村并不是为了太阁战死的，但这也丝毫无损他的忠义，因为对家康所作所为强烈的憎恶，与坚守心中的信念，那赤红甲胄的武人烧尽踌躇，舍生取义，就算不是为了丰臣政权效死，也是为了自身的正义殉葬，那么再去想他到底是否忠于一个本无须效忠的政权，还有多么重要？

　　历史上，幸村出仕猴子本来就不是自愿的。当年上杉臣服猴子上洛之时，幸村是作为真田家的人质在上杉景胜身边的，猴子先看上了直江兼续想要他做直臣，但遭到了景胜的拒绝，后来又把幸村要过去了，因为幸村只是人质不是景胜家臣，所以景胜就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但是回到越后景胜勃然大怒，可想而知幸村在上杉家虽然只是人质身份，而他所代表的真田家也只是个小家族，但还是很得景胜重视的。

　　上田城一战的起因，本就是当时昌幸带领真田家投向了德川家门，但是家康后来想与北条讲和，北条家提出的条件就是把上野沼田划给北条，德川就命令昌幸把领地交出来。不过昌幸强硬的认为‘上田乃本人自身辛苦取得，非是德川公赏的’，因此死也不交，德川就派大军打过来了，当然这一战成就了昌幸谋将之名。

　　因此，秀吉要走了幸村后，就对昌幸说当年之事德川家康做得太过分了，把家康的不义大骂了一通。但是，第二年秀吉就和家康讲和，并把自己的老妈都送到冈崎当人质，然后对家康说‘昌幸是个小人，你一定要惩罚他当年做的事’，又对上杉景胜说‘真田家惯于两面三刀，你不能相信’。因此，我不信这番话始终没传到昌幸和幸村耳里，因为德川家康可不是什么厚道人，能在秀吉家里煽风点火这事他肯定乐意做，而且秀吉强行要走幸村，使得本侍奉上杉的真田家成了秀吉的直属，景胜也早就不满过，未必就能忍住不说。所以，家门曾蒙受过这样的羞辱，就算也受到过恩惠，关原一战真田家对抗德川的表现也算是仁至义尽，何况冬之阵的守备也做到滴水不漏，即使这样夏之阵时大阪方还是对他的要求不闻不顾，幸村到底有什么理由为丰臣政权战死？

　　因此，如果抛开迷路说，冲杀到家康本阵真的是幸村一开始的目的的话，那么他绝对没有为丰臣家殉葬的理由。因为按照武士道精神的价值观，丰臣家从未给予幸村值得他效死的‘情义’。但是，幸村却还是选择了一条必死之路，只能说，他对家康不义的憎恶，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低头，也不愿活在家康所创造的新时代中，因此，幸村燃烧了生命，以一股诚勇意气，让那正义与信念的鲜红烈光照亮了晦暗的战国末世，战国最后的名将从此陨落，他是真的为理想而死的。

　　没有值得国士相报的主君，却以国士之姿舍生取义。真田幸村是有着豪侠胸怀的名将，不过可悲的是，即使他有国士之才，有国士之志，甚至也是以国士之姿迎来死亡，然而属于他的国士之道，一开始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