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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旧梦 ...

  •   越泽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很长。

      梦里他穿着雪白而又华丽的衣衫,衣衫上绽放出朵朵血莲,暗红的血莲一直蔓延,直至衣衫被血水浸透、淹没。恍惚中,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不再那个疯癫的女人,也没有鸡爪一样干瘪松弛的手,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干燥有力的手,一双男人的手。

      “你长得很像你的母妃。”

      男人折下一支桃花,放在鼻间细细嗅着,石青色的衮服中央以及两肩都绣着五爪金龙。肩章左边是日,右侧是月,前后则以万寿篆文将金龙包围其中。

      男人正是当今天子,澜殇。

      桃花静静泻落,时光载着绚烂的桃花在两人之间静静飘转。

      夕阳下,越泽立在树影里微微颔首,一双凤眼映着桃花熠熠生辉,像极了记忆里的那个人。

      澜殇望了一眼,漆黑的眼眸微微收缩,然后便转过头去,盯着满园的桃花感慨道:“你的母妃很喜欢桃花。”

      越泽怔了怔,将手里的锦盒‘啪’地一声合上,锦盒里装着一条红珊瑚佛珠,每一粒佛珠上都雕着一朵怒放的牡丹。

      他欠了欠身,悄悄将锦盒藏到身后,对着澜殇歉笑道:“多谢皇兄提醒,臣弟只记得太后娘娘素喜牡丹,不知她已经换了喜好。”

      众所周知,宣平王越泽和天子澜殇都是当今太后的儿子,自越泽记事起,太后的宫中就常年放着一盆盆牡丹,甚至连身上的服饰都带着牡丹的图案。太后突然喜欢上桃花,倒真叫他有些吃惊。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澜殇也怔了怔,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蓦地将手里的桃花往地上一掷,表情严肃起来。

      “听说沈傲最近去你府上去得佷勤,这些都是他给你带回来的?”

      澜殇转过身,漆黑的眸子半眯着,似乎在看越泽,又似乎在看桌上的一堆礼盒。

      大将军沈傲,是镇北侯沈谦的独子,年幼时作为越泽的伴读,一同在宫中长大。两人虽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如今沈傲镇守北疆,重兵在握,却与越泽走动频繁,这不得不引起澜殇的重视。

      越泽微微抬头,夕阳里,澜殇的眼底漆黑一片,透不出一丝光亮。这个眼神让越泽的心逐渐下沉,他知道,每当澜殇想要杀人时,他的眼睛就黑得可怕。

      天色渐渐暗沉,越泽掀了掀下摆,慢慢跪进黑暗,跪入澜殇漆黑一片的眼底。

      “沈将军自幼便同臣弟交好,如今大战凯旋,免不得要来臣府上叙叙旧。皇兄又何必多虑,沈将军的手腕虽强而有力,可也未必能扶起臣弟。”

      他顿了顿,慢慢扯起嘴角,苦笑道:“臣的身体,即便有心,怕也无力,陛下应该最清楚不过。”

      他趴下身,故意将‘陛下’两个字咬得重了些,是想让澜殇听见他发自心底的尊重和臣服。

      “可你还有一份遗诏!”

      澜殇握了握拳,背过身去,不再看趴在地上的越泽。

      这么多年来,宫中一直流传着一个秘闻,说宣平王手里还留有先皇的一份遗诏。遗诏的内容,足以和澜殇一争天下。虽然澜殇自己也不曾见过那道密诏,可不代表他就对此就毫无想法,也不代表越泽对此也毫无想法。

      “陛下若想杀了微臣,又何必要假借一道莫须有的遗诏呢?”

      越泽直起身子,两只眼睛直直看向澜殇,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眼里皆是漆黑一片,似要将天地万物吞噬殆尽。

      “所以,是你毒害了当今天子?”

      银刀刺入越泽的胸口,剜出最后一块腐肉,越泽皱了皱眉,从梦中清醒过来。

      他的眼前,站着一个男人,天青色的发带,月白的衣衫,男人有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窄窄的双眼皮若隐若现,正是毒医陆离。
      彼时的陆离正手执银刀,专心致志地为越泽剜出腐肉。翻飞的血肉隐隐透出森森白骨,骨头上还黏连着几缕细碎的肌肉,里面堵满了暗红色的血块,让人不仅胆寒,更加胃寒。

      “群芳阁的头牌,也是你杀的?就因为她看到了你的脸?”

      陆离眨了眨眼,剜肉的动作愈发缓慢,甚至还挑出一块烧成黑炭的腐肉,举到越泽的鼻尖晃了晃。

      自从那日越泽抓着他离开群芳阁后,平日里寂寂无名的群芳阁居然一下子就出名了。阁里突然死了两个人,一个是当红头牌,一个是后院伙夫,两个人都极其诡异地笑着死去,这件事经过说书人的大肆渲染,很快就被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一度惊动了当地的官府。

      消息传入药王谷的时候,越泽还在昏迷中。

      此刻,越泽正歪着头,看着陆离手里的银刀精准地插入自己的胸口。拨开翻飞的血肉,一刀又一刀,割下自己的腐肉。他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或者恶心,只是感到无比踏实。

      十五岁后,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还有一丝意识,他都不会闭着眼让人随意处置自己的身体。

      他讨厌黑暗,更讨厌在黑暗中被人摆布的无助。每每闭上眼,他都能看到那个疯癫的女人,伸着鸡爪一样干瘪松弛的右手,一步一步,将他拖入无间地狱。

      这辈子,他再也不想经历这种无助,也再也不会闭上眼。

      他努力睁大眼睛,上齿紧紧咬住下唇,逼着自己看到了最后。直至银刀离开自己的身体,剧烈的痛意就像一条条吸血的蚂蝗,死死钻入他的骨髓。他还是紧紧咬着下唇,任凭原本苍白的苍白的嘴唇麻木,发紫,破裂出血。

      “痛的话就叫出来”

      一旁的陆离手脚麻利地替他缠好绷带,用力在胸口打了个死结,然后满意地拍了拍越泽的胸口,笑着说道:“你又不是女人,在床上叫两声也不丢人。”

      越泽闷哼了一声,低头看到自己胸口那打成一朵花的死结,只觉得胸口更闷了。

      他按了按额角,眼风扫过跪地的天杀,冷冷问道:“洪荼还是没有消息传来?”

      “回禀王”天杀咬了咬舌,偷偷抬头看了眼越泽紧皱的眉头,又接着说道:“回禀主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一连传了三次书信,洪荼都没有回音。在天杀的印象里,洪荼作为自己的领导,办事一直谨慎妥帖,绝不可能连着三次收到传书还毫无音信。

      唯一的解释便是洪荼已经被抓,甚至极有可能已经遇害,这也是天杀最不愿意接受的一种解释。

      可无论他接不接受,现实总是要去面对。既然洪荼作为一枚棋子,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那他面临着的,也只有被舍弃。

      这不仅是洪荼的命运,也是他们每个暗卫早就注定的命运,除了接受,他们别无选择。

      天杀闭上了眼,在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然后抱了抱拳,低声询问道:“主人,还需要再联系洪荼吗?”

      “不必了。”

      越泽摆了摆手,脸色依旧苍白,他敲了敲床沿,将天杀唤到床边轻声吩咐道:“给他的家眷们准备五十两黄金,派个可靠的人连夜送去。另外,飞鸽传书,给沈将军送个信。”

      “沈将军?”

      天杀抬起头看了眼越泽,有些不明所以。

      如今,天子中毒昏迷,太子又年幼多病,朝中大臣也都是各立山头。有支持太子继位的;也有人持观望状态,在等天子苏醒过来;还有人私下里给洪荼送拜帖,暗中表示支持越泽的。

      自家王爷在这个节骨眼传信给沈将军,莫不是想要拥兵造反?

      毕竟,比起被朝廷抓回去等死,或是像过街老鼠一般四处逃窜,奋起反抗显然更有希望一些。

      天杀回过神来,床上的越泽已经拿了陆离递过去的纸笔,飞快地写完了一封短信。

      “速去速回。”

      越泽挥了挥手,将纸条抛给天杀,然后看着天杀的背影渐行渐远,就在要与晨光融为一体时,他突然大声叫道:“回来!”

      笔直的身影很快又折返回来,习惯性地弹到房梁上,然后‘嗖’地落在了越泽的床前,抱了抱拳:“主人,还有事吗?”

      “找人去天牢和皇城其他几个囚人的地方打探下,势必要打听到关押洪荼的地方。”

      “王爷,你是要......”

      天杀愣了愣,发自内心地呼喊出声,因为过于激动甚至忘记了要将称呼换过来。

      他站在原地,静默了很久,然后慢慢双手抱拳,将腰弯到最低,对着越泽深深鞠了一躬。

      这鞠躬,是为了洪荼,也是为了他自己。

      他明白,自己的主人没有抛弃洪荼,没有抛弃他们这群活在黑暗里的无名小卒,这便够了。

      晨光依旧灿烂,灿烂得甚至有些刺眼,天杀抹了抹眼角,很快便消失在了晨光中。

      “洪荼......”

      越泽望向窗外,温暖的晨光穿过窗柩,在他苍白的脸上打出一条侧影,他的眼里碎满了晨光,很亮,很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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