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凶猛》fiveseven

93、友敌

　　负责何冠军案子的韩警官在台上说话，有条不紊陈述罪证。韩警官在蔺建波手下做事，年轻也轻，理所当然被蔺建波压了一头，这一次被推出来承担各方压力。听上去俨然是第二个徐澍年。不过他跟徐澍年最大的不同是，他接受了上司给自己的定位，也愿意妥协。
　　韩警官的声音清晰有力，回荡在肃静的法庭，小匀一直没回头，自然不知道旁听席的后方剑拔弩张，那里没人关心台上说什么。徐澍年心中百转千回，周砚不可能为了“情敌关系”找他，如果周砚察觉出，早就该把枪口对准他，而不是等到现在。不过，他们两个之间除了小匀还横亘着别的东西，总有一天要朝对方扣下扳机，只是迟早的事。
　　徐澍年一动不动看着前方，没有被扰乱心神；周砚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如同铅弹一样沉，也是无声的威胁。他们两个按兵不动，小蔡忍耐了半天，回头飞快看一眼，结果人还没看清周砚，冯治卿在他椅子上踹了一脚。这一声响，连法官助理都听到了，回头看向这边。
　　欧阳律师回头，看清周砚之后紧张地搓了搓手，转头看小匀。小匀一直奇迹般地没回头，就跟有什么心灵感应一样。徐澍年心道，他没看到是好事。可是，下一秒小蔡突然掉下去，发出不小的声响。
　　椅子坏了。
　　法官看向这边，在场的律师、警察也看向这边，徐澍年伸手扶小蔡，但小蔡卡在了椅子里。周砚没笑，眼里却仿佛有刻薄的笑，冯治卿呆了一秒努力憋笑，他没想到法院的椅子也能坏，这可不是他干的。小蔡懵然站起来，手里拎着椅子盖，压抑怒气瞪向冯治卿。冯治卿一声儿没言语，对他摊手，手掌迎向遥远的法官，意思是:怪我喽。
　　小蔡本是沉稳的人，但今天在同行面前丢脸，他太没面子。冯治卿当着周砚不好太张狂，双手合十谦让。小蔡拎着椅子盖，只想打爆他的头，法官看到出了状况，重重敲槌。旁边的警察过来，问他们出了什么事，小蔡低声骂:“我早就说过这个破地方该修一修了，推平了再盖一个，那我不应该读警校，应该去学挖掘机。”
　　两个警察默默看着他，徐澍年给他一个眼神，让他安定下来。其中一个警察问他还能坐吗，至少先坐下。小蔡把椅子盖暂且安在椅子上，勉强能行。
　　就在这时，小匀终于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一开始他没太搞懂，先撞上了周砚的眼睛，不过他的目光又很快游离，移向跟警察说话的徐澍年，然后徐澍年也看到了他。
　　一秒钟之后。
　　小匀转头，依旧面朝前方，他还是别看到这幅场景好了。

　　当法官宣布暂时休庭，小匀被带走的时候，小蔡也想站起来跟着走——他要换个座位，或者出去透透气，甚至直接走，可徐澍年一动不动，他只能忍着坐好。他们都看到了远处的欧阳律师从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想要递给小匀，警察一把推开他，潘小匀就被抓着走了。
　　冯治卿放下托腮的手，表情变得恼火，周砚沉默注视一切。冯治卿骂道:“一群煞笔，装什么。”周砚问:“几点了？”冯治卿看一眼腕表，说:“才半个小时。小匀吃早饭了吗？”
　　他们在后面说话，小蔡当然竖起耳朵，怕错过什么机密，结果就听见周砚说:“他是天塌下来，也会吃早饭的人。”
　　小蔡瞥一眼徐澍年，徐澍年面无表情。小蔡心道，好兄弟，徐队跟他一样讨厌这俩人。他在心里对徐澍年竖大拇指，没想到偷听的姿态太明显，一下子被冯治卿看了出来。
　　冯治卿正想再踢他一脚，周砚按住冯治卿的胳膊。徐澍年仿佛感应到什么，注意力放在身后，果然，周砚很有目的性地微倾上身，慢慢说:“好久不见。”徐澍年没想到他会先打招呼，但兵来将挡，徐澍年微微侧头道:“没有好久。”
　　冯治卿冷笑出声，徐澍年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一点面子都不给，敢这么说话，如果有机会非要把他浇进水泥柱子里。周砚看上去没生气，对着徐澍年的方向说:“徐澍年，徐警官。当然只会尊重该尊重的人，旁人一般入不了他的眼，不过——”
　　周砚眼神变化，声音也微微压低，说:“潘小匀的事情，你最好少管。”
　　徐澍年转身对上周砚，周砚靠回椅背，看他的眼神仿佛看一个死人。徐澍年明白，他指的是自己调查小匀的过去，徐澍年说:“如果我一定要管呢。”
　　一瞬间，周砚眼神往下压，动了杀心，徐澍年目光上挑，并无波澜。
　　冯治卿心道，这个徐澍年，搞得跟情敌决斗一样，可惜小匀看不到。周砚等了一会儿，仿佛只是随口说:“听说你的未婚妻最近要举行婚礼。”徐澍年嘴角微动，周砚接着说:“不过是前未婚妻了。世事无常，谁能说得准呢，有时候婚礼也可能不小心变成葬礼。”
　　徐澍年神色沉下去，看周砚的眼神也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小蔡在一旁冷汗直冒，周砚的心思好歹毒，他故意先说未婚妻，就是想试探徐澍年的心意。如果徐澍年是个心胸狭窄，醋意大发的男人，说不定会一念之差报复未婚妻……如果徐澍年与那位未婚妻之间仍旧有意，不管是杀了未婚妻让徐澍年伤心，还是杀了徐澍年让未婚妻崩溃，都是一场“绝妙”的葬礼……
　　这个男人，居然这么冷酷阴狠，无法无天。小蔡回头瞪他，道:“你就会这招，算什么男人！”周砚不为所动，淡声说:“爱总是负累。”
　　小蔡冷不防他说这种话，关键还没办法反驳。周砚不是那种君子，威胁、恐吓、绑架，简单又有用的话，为什么不。这些愚蠢的人享受了乌托邦，那就要接受乌托邦的幻灭。
　　徐澍年看着周砚，道:“有一个人跟我说过，他不怕。那么我也不会怕。或许你可以掌控很多人，但你掌控不了我们。”
　　冯治卿心道，这个逼警察在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是不是见哥秀恩爱了，这警察也想秀！未婚妻要嫁给别人了，还有什么好秀的。
　　周砚听得出来，徐澍年说的人不是未婚妻，他们查错了他。不过这不重要，周砚道:“你今天不怕，迟早会怕。当你发现，你的存在就会害了她。”徐澍年道:“你知道自己也会害了潘小匀吗。”
　　他怎么敢，冯治卿受不了了，偷看周砚神色。周砚还是那副表情，道:“你不配提小匀。”徐澍年道:“他不是你的附属品。”
　　一片混乱中，法庭重新变得静悄悄，周砚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徐澍年也是。冯治卿看庭审要开始了，终于对徐澍年发出心声:“你谁啊你，小匀跟你一张床上睡过吗，没有吧，没有你管人家那么多。如果你听不懂话，我给你脑门来一枪，你就听懂了。”旁边的小蔡一副反胃的表情，冯治卿看在眼里，转头说:“兄弟，你恐同呢，小心生个儿子没□□。”

　　周砚没有说下去的兴趣了，他本可以反驳，但无意义，徐澍年什么都不懂——他大概有救世主情结，以为小匀是落难的小女孩。他们两个终止了对话，目光说不上在哪一刻切断，谁也没有“赢”的感觉。徐澍年也想，周砚什么都不懂——他不懂小匀想要什么。
　　徐澍年与周砚在这一刻达成共识，对方是个可笑又可悲的人。
　　于是，争执的人变成了小蔡跟冯治卿，小蔡回头望着冯治卿，说:“姓冯的，别让我哪天抓到了你。”冯治卿道:“我腿都吓软啦。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台词你怎么忘了背。演得敬业一点，表现一下嫉恶如仇的正义感，你绝不是被‘生儿子没□□’给气的，那太小我了。”小蔡恨恨看着他。
　　徐澍年起身，到两个司法警察面前说了句什么，片刻之后，警察过来请冯治卿离开，冯治卿不想走，双方一时僵持住。好巧不巧，周砚的手机在这时候振动，周砚看一眼来电显示，没立刻收起来，而是拿在手里。振动声填补了僵持的空白，周砚不动，仿佛所有人得看周砚的眼色。
　　他们，还是畏惧。
　　周砚一只手把扣子扣好，之后站起来，目光掠过徐澍年。他出门接电话，其实走到一半就接了起来。冯治卿瞥一眼墙上的禁止接听电话，安心靠回椅背，翘起了二郎腿。
　　小蔡对司法警察摊手，司法警察对他耸肩，意思是，反正已经走了一个。小蔡往旁边移了好几个座位，重新坐好，他受够了。徐澍年还站在过道，静静看这场闹剧结束。
　　周砚走上台阶，经过徐澍年身边并不跟他对视，徐澍年也不跟他对视。不过周砚刻意一顿，将一样东西放在了徐澍年的襟袋里。直到周砚离开，门关上，徐澍年这才伸手去摸袋里的东西。
　　贴着他心口的，是一枚冰冷的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