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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现实 ...

  •   出发之前,徐澍年坐在单人沙发上一动不动,手里拿着烟盒,但不像是要抽烟的样子。小蔡从他面前经过,一会儿吃他买的油条,一会儿看看金鱼,他弯身在徐澍年面前挥手,徐澍年入定一样,根本不看他。
      徐澍年把锦旗落在了警局,小蔡这才替他拿过来,小蔡问锦旗放在哪,徐澍年不说话。小蔡打开书柜收好,徐澍年放下烟盒,忽然看向这边。小蔡以为徐澍年看自己,回头才发现这人在看架子上的书。他好奇看这一堆书名,伸手就想碰其中一本,徐澍年上前,一把掐住他的手腕。
      “我就看看。”
      “洗手了吗?”
      小蔡仔细看了看手,他手上的油明明拿纸巾擦过了。不过他还有点边界感,洗完手过来并不碰书,低头看书脊。
      “哥,你还看言情小说?”
      徐澍年终于看他一眼,小蔡仔细看了看书名,这一定是言情小说,他读书少,但他还是有眼力劲的!徐队这是思春了,一定是。
      “什么叫霍乱时期的爱情,两个人得了霍乱,还不离不弃爱着呢。”
      “不是。”
      “那是什么?”
      徐澍年一时语塞,小蔡抱着手靠在书柜上,得意说:“看书有什么用,你看你也说不上来吧。爱情这个东西,书里有吗,书里有老婆吗?啪,什么都没有,只能看不能摸。”
      “你这么说的话,书里的东西都是假的,战争是假的,暴力是假的,爱也是假的。只能看,不能摸,不是所有人都感同身受。”
      “不对啊……我说不过你,不跟你说这个。我就觉得,现实世界比别的都重要,反映现实黑暗,又有深度的,现实主义的书是值得一看的。”
      “现实主义。”
      徐澍年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沉默片刻,仿佛只是对自己说:“你说的现实主义,是忠实于现实,还是忠实于他们想让你看到的现实;是部分的现实,还是全部的现实,甚至谎言中的现实。”
      小蔡愣了好一会儿,被这么多“现实”搞糊涂了。
      徐澍年不想多解释,他看一眼腕表,拉开小蔡关好玻璃柜门。小蔡觉得他今天有些异样,不太敢惹他了,之前徐澍年跟未婚妻分手,他都没这么小心翼翼。于是他转移话题,说:“潘小匀……”徐澍年突然扭头看他,小蔡觉得他在生气,但说不上他在气什么。
      小蔡不再说话,拿徐澍年的烟盒偷了一根烟,他本想安安静静抽两口,结果抽了一口就咳嗽。他对着阳光看手里的香烟,昨晚徐澍年冒雨回家,这烟居然返潮了。他想说扔了吧,看着徐澍年的背影又不敢说话。
      徐澍年对着镜子穿制服,他们日常工作穿便服,外勤也穿便服,制服只在重要场合穿。徐澍年扣好领口,抚平制服一遍又一遍。小蔡掐灭烟头,没话找话说:“帅的呢!”徐澍年很沉默,抬眼看镜子里的自己,他这样又不像生气的样子。
      “哥,你是不是累了。不然你还是在家,今天别去了。你一直连着工作,又在外头跑,都没休息一天。你去也没什么事,只是旁听。”
      “没关系,走吧。”徐澍年声音已经变得冷静。他把手按在表盘上,仿佛可以凭空抹去时间,可是,针在阴影中跳跃。

      市第一法院,小蔡进门的时候,冯治卿坐在旁听席上吹一个很大的泡泡。小蔡震惊地看着那个泡泡膨胀,又膨胀,从门口进来陆续的人都在看冯治卿,也露出跟小蔡一样的眼神,但冯治卿很无所谓,吊儿郎当坐着,把法庭当成公园一样。
      这谁,什么人啊。小蔡走过去,很想给那个泡泡一拳。徐澍年认出冯治卿的后脑勺,抬头看别的位置,周砚不在。小蔡刚走到冯治卿身后,泡泡“砰”地一声爆炸,吓了小蔡一跳,冯治卿挠了挠脸,接着吃糖,小蔡看到他手背上贴着口香糖贴画,吐舌头的波点小狗。什么人啊!
      冯治卿察觉到有人看自己,对经过的人装模作样点点头,仿佛他是法官一样。法官助理夹着公文包进来,一脸匪夷所思地看向同事,所有衣冠楚楚的人类,眼里都在交换同一个讯息:来了一个藐视法庭的神经病。但他们不敢正大光明地嘲笑,他们都想,万一这个戴大金链子的男人是周砚。
      小蔡站在冯治卿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兄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冯治卿瞥他一眼,又瞥了站在他旁边的徐澍年一眼,冯治卿认出徐澍年,徐澍年也静静看着他。冯治卿立刻翻脸,皮笑肉不笑,说:“谁跟你是兄弟,你妈谁啊,她知道自己多了个儿子吗。”
      “操……”小蔡忍不住骂了一声,没素质的人他见多了,但这个冯治卿还真是贱。是的,他已经认出来了。耳闻不如目见。
      冯治卿接着吹泡泡,小蔡坐在他侧前方,回头看他。冯治卿悄悄对他竖中指,并且露出手背上的吐舌小狗。小蔡站起来,想要让他滚出去,冯治卿把一块新的口香糖丢到他怀里,说:“别生气,贿赂一下你。”小蔡定睛一看,还他妈是草莓味的。
      小蔡想把口香糖扔回去,但法官在看这边了,小蔡只好坐下来。冯治卿趴在前座的椅子上,幽幽说:“姓徐的,要不要来一块,不,徐警官是正直的人,怎么会收贿赂呢。你今天怎么坐在这,不当你的程序证人?”徐澍年并不看他,偏头说:“我随时可以请你出去。”冯治卿终于不说话了,只是狠狠吃糖。徐澍年眼皮微挑,又说:“你先把糖吐了。”
      冯治卿冷笑,但还是出去一趟,再回来时坐在原先的位置。他伸长了腿,踢了一下小蔡的椅子,小蔡回头瞪他,顺便看了一圈旁听席。他们这边人少,其他人不敢坐在冯治卿附近。小蔡觉得冯治卿动弹、喘气的声音都在阴阳怪气。
      当庭审正式开始之后,法庭变得肃静,冯治卿就没有了动作。可能因为小匀出来了,像一枚危险的炸弹拴在每个人视线尽头。徐澍年远远看着小匀走上被告席。小匀今天穿了衬衣,熨得很平整,云一样从众人面前走过,一步一步停在那。徐澍年只看到一片薄薄的影子,他不知道自己希望小匀回头,还是不回头。直到法槌重重一敲。
      小匀的侧脸,仿佛是在这声重击中安定在他视野。徐澍年盯着他,小匀的轮廓那么清晰、完好,他眼睛都要发酸。小匀看着公诉人的方向,目光流转,仿佛在寻找什么,徐澍年反应过来,小匀在找他。没找到徐澍年,小匀有些发怔。
      不过除了徐澍年,根本没人看得出小匀在找人。小匀听着法官呆板的宣读,过了一会儿,忽然回头看旁听席,徐澍年终于对上小匀的眼睛。小匀看了他两秒,目光是一束,之后小匀转过身,留给他一个落落的侧影。徐澍年感到胃在灼烧。他比任何时刻都更清晰地意识到,小匀离他很远,比天涯海角都远。
      小匀自由了。小匀抛下了他。

      十几年前徐澍年读警校的时候,周末跟同学溜出去喝酒。学校有宵禁,回来晚了只能爬墙进,徐澍年最后一个爬上墙,他坐在墙上,眼前就是一片荷花湖。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风太轻柔,他们对着湖水,坐在墙上都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同学说:“我在想,或许当上警察也不能改变一些事。”另一个同学说:“不要想这个了,想下去,你就想离开这里。”同学说:“我做不到。”另一个同学说:“你把它当成一份工作,工作。”同学说:“我受不了,真不想当警察了,我可能去卖拉面。”另一个同学说:“是吗,那你给我打折。”
      徐澍年双手撑在身侧,年轻的眼里已经是忧郁神采。他坐在树梢下,荷花在湖心,亭亭不语。其实要担心的事,不过是明天的考试。
      同学说:“今天在……的事,临时……调我们过去……”另一个同学说:“别说了。”同学说:“嗯,没什么。”同学说:“我怕自己成不了一个好警察。”另一个同学说:“你为自己活的,管别人怎么想。”同学说:“也不是。”
      冲突……镣铐……殴打……血……白色的墙,刺眼的灯光。在荷花湖面前,离他们而去了。没有人说话,徐澍年看他们一眼,又看向湖心。他在这个本不该平静的时刻,感到了一瞬内心的平静。不只是他看荷花,还有荷花看他。
      就像是,隔着这么远,他也能看清小匀。小匀远在湖心。

      法院审判漫长又乏味,开始不久之后,冯治卿终于受不了,打起了哈欠。亏他还想听听这些人说的“人话”是什么话,结果真不是“人话”。他本来担心小匀,但看小匀好好站在那,啥事没有,他的担心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他在这边频频打哈欠,小蔡回头瞪他。冯治卿看手表,又回头看门。小蔡意识到什么,看向徐澍年——他们都在等,周砚会不会来。
      冯治卿心道,他还以为是多么残酷的场景,结果就是一群穿西装的王八,文绉绉打嘴官司。他快要无聊死了,只有在欧阳律师发言的时候,勉强提起了精神,主要是因为,欧阳激情地拔高了音量。
      难怪,见哥跑出去接电话,也不着急来看。冯治卿一想到哥哥平时也干这些工作,头一次发自内心钦佩冯治祥。其他人是大王八,他哥是小王八。冯治卿走神想王八,等一个人径直坐在自己旁边,这才猛然回神。
      周砚身上有浓烈的烟味,他解开西装扣子随意往后一靠,定定看那一个方向,看的当然是远处的小匀,低声问:“进行到哪儿了?”
      不,其实,不知道。冯治卿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周砚漫不经心看向别处,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小匀,反而担心别的。冯治卿示意周砚看前排的人,小蔡的后脑勺有一撮翘起的头发,这不重要,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
      小蔡歪头,目光示意徐澍年看后排的人,让他看看,刚才来的那个男人是周砚吗。可是他只敢示意,却不敢自己回头,周砚这个名字,实在给人一定的心理压力。徐澍年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偏头,他已经知道那是周砚。因为他不回头,也感受到了身后强劲的视线压力——周砚在看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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