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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羽毛 ...


  •   被小蔡听到在梦中叫小匀的名字这件事,徐澍年本来在意,之后又松了口气。其实小蔡根本不会把他们俩的关系往那方面想,徐澍年无法说这是幸还是不幸。换一句话,如果小蔡真的发现他喜欢小匀,一定不会这么冷静。
      火车站比他想的还要小一点,不过天空很蓝,杨树在夏末的风中抖着叶子。徐澍年站在阴凉处抽了一根烟,先打车去酒店,他洗了个澡睡午觉,醒来刚好下午三点。小匀的班主任跟他约好了下午在学校见面,出租车开到一中附近,可以看到新生在操场上军训。提前一个星期军训是学校特殊要求。
      有一个班正好是休息时间,跑到树底下分绿豆汤,徐澍年从旁边走过,他们都好奇看他。可能他看起来不像老师,几个女生窃窃私语,想知道这是哪个班的教官那么帅。徐澍年注意到他们学校是穿校服军训。
      白色的夏季校服,望过去雪白一片。小匀的校服。
      小匀走过的路,跑过的操场,以及抬头看过的树,一年前的小匀就在这里。徐澍年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感情,抬头看了看路边的玉兰花树,仿佛背着书包的小匀也曾经停下,停在这里,抬头看同一棵树。他走过教学楼,也是小匀抱着作业本爬过的楼梯,走过的走廊,小匀也穿白色校服,从大开的窗子里一闪,又一闪。
      陶老师在办公室等徐澍年,一见到他亲切叫徐警官。徐澍年跟她寒暄之后,开门见山说:“我来这里,是想了解潘小匀的事。”陶老师好奇问他小匀如今在哪,出了什么事吗,还是为了去年的陈卓尔案子,徐澍年没有直说,一一敷衍过去了。陶老师道:“当时他的一些东西留在学校没拿,还在我这儿,我给你找了一下。徐警官坐,要喝水吗?”
      徐澍年目光全放在办公桌的纸箱上,陶老师用一次性纸杯接完水,给他打开看,说:“尽管看。”徐澍年站起来,走到纸箱旁边,一样一样拿在手里。满分的物理卷子,字迹很灵动飘逸的笔记本,签着潘小匀的课本,夹在课外书里的玉兰叶子,没来得及用光墨水的廉价钢笔,在便利贴上涂画的发呆猫咪头。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乖乖生。接着翻下去,套着小狗卡套的校园卡,过期的超市优惠券,以及一个封面写着日记的朴素本子。
      不过日记本里没有日记,也只写了两页,写的都是:某月某日在某地打工某小时,钱多少。打工的地方有网吧,也有汉堡店。
      陶老师探头看一眼日记本,很快说:“是这样的,他家里条件有点特殊。有一段时间他很喜欢上课睡觉,甚至考试都睡觉,所以考满分的情况没几次,成绩也不特别好。我告诉他,这样就没奖学金了,他也不在乎,说那点钱本来就不够。”
      徐澍年沉默了很久,久到陶老师都察觉出不对劲,问:“有什么问题吗?”徐澍年问:“他跟同学的关系怎么样,特别是跟陈卓尔的关系。”陶老师心道,果然是为了这个案子,于是一五一十说:“小匀跟同学相处得都很好。陈卓尔——他不是我们班的学生,是高一下学期转学到隔壁班的。”
      迎着徐澍年的目光,陶老师迟疑了一下,这才说:“他一来就是出了名的……你知道,这个年纪的男生,有些就是仗着家里的资本,爱出风头,喜欢欺负人……不过没多么严重。他对小匀……”陶老师的表情变得尴尬,接下来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但徐澍年猜出来了,一想就知道,陈卓尔这样的性子喜欢上什么人,一定会无法无天。
      “他喜欢小匀。”徐澍年说。
      陶老师更尴尬了,这个话题在一个保守的中年女人看来有些不堪。陈卓尔这段过去,是太不光彩的校园丑闻,传出去对学校名声不好,不适合。何况陈卓尔的父亲给学校捐赠了一百万,就是让他们闭嘴,不要说陈的坏话。不过,眼前这个是警察,他看起来不关心八卦,只关心真相,说一说没什么。
      “我只知道,他经常在教室门口等小匀放学,给小匀送东西,小匀给他补过课。小匀也很主动。他们看起来就是朋友。”
      是朋友,不是同性恋爱。徐澍年看得出陶老师的保守,又问了其他问题,不想聊下去了。陶老师周到地送他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说:“对了,我这里还有潘小匀的东西,是之前拍的……”她打开抽屉翻了一会儿,从班级相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徐澍年面前,说:“留在我这儿也没什么用,需要的话,你可以拿走。”
      徐澍年望向照片,迟疑一刻才拿起来,倒不是因为不想拿——照片上的小匀穿短袖校服,拿羽毛球拍,背着手站在操场的树荫下。他看起来那么小,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还要幼一点,完全是高中生该有的样子。高二上学期的夏天,潘小匀参加羽毛球比赛,背后就是烈日炎炎与蓬勃绿意。
      他身体放松,直视镜头,没有笑。
      徐澍年手指停在小匀脸上,照片拍得太好了,就算是不熟悉小匀的人也会被一眼吸引的那种好。他身上的气质过于矛盾,这样坚定、冷静的眼神,也会出现在一双年轻又纯情的眼睛里吗。徐澍年感到,自己正被夏天袭击。

      傍晚时分,徐澍年跟钱警官约在小匀家附近见面。钱警官来得迟,徐澍年就买了根雪糕,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等他。一个大男人站在那吃雪糕,老板坐在板凳上闲着没事,问他哪里来的,怎么没见过,来这里干嘛,一句接着一句。徐澍年很累不想说话,一边咬绿舌头,一边把警察证给他看。老板果然闭嘴了。
      他只是需要一点安静的空间,这一刻什么都不想,也就不会痛苦。徐澍年靠在玻璃柜台上,整个人站在阴影里,眼神只有沉郁。结果一根雪糕没吃完,店老板又问他,查案子吗,查什么案子。徐澍年看他一眼,心道,难怪小匀要离开这个地方。
      钱警官是个胖胖的男人,下车的时候,好像是弹出来的。徐澍年站在便利店里看他停车、下车,看他用手扇风,旁边有辆车挡住了他,他经过特意踢了一脚人家的轮胎。钱警官在便利店门口买了瓶汽水,一边喝水一边骂,直到一抬头眯眼看到徐澍年。
      徐澍年什么都没说,往前走出阴影,走出便利店。钱警官挠了挠头,他对这位市局来的“大人物”感情有些复杂,一方面觉得烦死了,另一方面又想万一能捞到好处呢,过些日子给他升升官,发发财。于是复杂感情化作一个体贴微笑,钱警官问道:“徐队大老远来,热吗?”徐澍年点头。钱警官举了举手里的档案袋,道:“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说?”徐澍年又点头。
      钱警官拿不太准这位的脾性,不过凡事体贴就对了。他们在路边找了家烧烤店,挑了一个安静凉快的小包间,钱警官给徐澍年倒茶水,徐澍年从包里拿出一条烟放在他面前,手按在上面,意思是送给你,不要拒绝。钱警官瞥一眼烟名,果然是名贵烟,他立刻喜笑颜开,心里也没那么烦了,说:“徐队,你真客气。”
      徐澍年没什么情绪地喝茶,看菜单。他是不愿意做一些事没错,但他不是耿直的傻子,在地方警局的辖区求人办事,要想对方尽心尽力,当然要付出点什么。他也没有着急拆开档案看。钱警官突然想起什么,问:“是陈检察长,特地让你重新查这个案子吗?”
      陈检察长,说的是陈兆元。外头都说陈兆元是升官发财死儿子,这话要是被陈兆元听到,他估计会发疯。
      徐澍年没有承认,也没否认,说:“案子快要过去一年了,你还记得陈卓尔案的细节吗?”钱警官说:“记得,当然记得。”那个时候,陈兆元完全是逼着他们破案,将丧子之痛的怒火发泄在他们身上,他的上级都在挨骂。没法不记得。
      钱警官心有余悸,连忙多点了几根烤串,反正是徐澍年请客。徐澍年随便点了几样东西,等服务员出去,这才拿出卷宗来看。案卷是原件,资料丰富,徐澍年看了两页心跳就变得很快,全神贯注看手里的东西。钱警官说这个虾非常新鲜,徐澍年敷衍说是吗,钱警官说那个小菜特别好吃,徐澍年抬头说:小蔡?
      两个人各说各话,竟然也有一种对话的感觉。钱警官很感动,很少有人这么听他说话,心里把徐澍年看做半个兄弟。不过徐澍年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原来事情经过是这样的,他查案这么多年,还没看过写得这么糊涂的卷宗,疑点比他想得要多。钱警官两瓶啤酒、几根烤串下肚,想拉着徐澍年的手问他有没有成家立业,给他介绍个媳妇。徐澍年道:“案发之前的暑假,曾跃宁被人打成重伤,进了医院,出院之后确诊智力障碍。这件事跟陈卓尔有关系吗?查过吗?为什么上面什么都没说?”
      “呃,这件事我有印象。当时没有证据能找到谁打了曾跃宁,一个目击者都没有,当然也说不上跟陈公子有关系。”
      “那为什么曾跃宁要杀了他。”
      “因为他疯了嘛,而且是,潘小匀怂恿的。”
      “你们认定潘小匀是同谋,把他当做嫌疑人关起来的时候,为什么觉得他会怂恿曾跃宁,动机是什么?上面也没有写。”
      “呃?”
      “怎么什么都没写。”
      “徐队,我承认我是没能力,但这件事吧。我跟你说实话——”
      钱警官站起来,手撑在桌子上,低声对徐澍年说了句什么,一边说一边无奈摊手。徐澍年慢慢抬头,是这样吗,难道只是这样吗。陈卓尔是小匀的初恋情人,小匀捞够了钱要甩掉他,陈卓尔为爱而死。徐澍年不信,这一刻,哪怕只是作为一个调查中的旁观者,徐澍年也不信。他对真相的直觉,比他对小匀的爱还要相信小匀。
      如果想知道陈卓尔为什么而死,首先要搞清楚他是怎么死的,死的那天发生了什么。毕竟他们口中的始作俑者,最可疑的嫌疑人潘小匀,在那一天拥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才是他们最终没法抓住小匀的原因。徐澍年拿起一张照片看,死者陈卓尔,身上穿格子睡衣,血淋淋躺在沙发上,微张着嘴仿佛要说什么,镜头对着尸体的脸,他脸上的表情仿佛是——惊恐、扭曲又幸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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