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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荔枝 ...


  •   或许是天气热的缘故,小匀连着几天没睡好,吃什么也没胃口。周砚打趣他终于被养得娇气了,不过心里明白,小匀跟他在一起之后就一直受伤,又在看守所里被虐待,难免身体变差一些。家庭医生来看过一次,给小匀开了一些开胃补身的药。
      小匀不喜欢吃药,说:“老头子才吃这个。”周砚问他要怎么样,小匀说:“没什么事,过几天就好了。”话虽然这么说,小匀还是不爱动,也不爱吃东西。于是每天一起吃过晚饭,周砚陪他出门遛狗。
      周砚平时忙,不喜欢出门,这一回是特殊待遇。周家花园附近十分幽静,只住了他们,差不多走二十分钟,一直走到一个马路口,就可以看到天边的粉霞以及市中心星星点点的灯光。路上很少遇到人,周砚没给小春花系牵引绳,与其说是遛狗,不如说是两人一狗在散步。小春花精力旺盛,一直跑在前面,跑出一大段回头看他们落在后面,又乖巧折返。
      四面八方尽是高大的松林,松针满地。司机开车不远不近地跟着,车上放两只填满子弹的手枪,尽责保护。冯治卿私下问司机,是否每天都得看他们腻歪,跟在后面和皮卡丘一样。冯治祥说,那是丘比特,不是皮卡丘。司机想了一下,还真没有,除了散步就是散步。
      只有一次,两个人半路起了争执,亦或是拌嘴,看起来是小事。他们停在前方,司机也跟着停车。周砚低头对小匀说话,目光跟着他的脸,仿佛是安慰什么,可看起来不容拒绝。过了一会儿,小匀转身要走,周砚手放在小匀身后,携住小匀的腰。
      那天,他们一路这么走下去,走得比平时慢一点,周砚的动作很自然,好像早就抱了成千上万次。小匀陪在他身边,两个人没有更亲密的行为,但任何人一看,都知道这是一对恋爱中的人。
      夏天的白昼格外长,太阳迟迟不肯落山。小春花感觉自己被忽视了,眼巴巴看着他们。司机看一眼手表指针,心想,地老天荒。

      这天他们遛狗回来,小匀在门廊前给小春花洗澡,小春花想要一边洗澡一边玩球。周砚本来在跟冯治卿说话,看到这边的情形,不准小匀给它玩。因为小春花只顾着玩,把水溅到小匀身上。小春花在盆里游来游去,对小匀撒娇,小匀拿刷子给它刷背,捏住它的嘴巴让它乖乖待着,说:“等会儿再玩。”
      冯治卿接了个电话,先出去一会儿。小春花身形壮硕,洗澡不是一件容易事,小匀给它洗完,身上都出了一层汗。小匀上楼换衣服,周砚想起什么,问他要不要换那件绿裙子。
      小匀经过他身后,手放在他的脖子上,说:“平白无故说这个。”周砚还没说话,小匀低头贴在他头发旁边,嗅到了烟味,说:“是不是抽雪茄了?”周砚看他一眼,小匀这话,仿佛抓住了他的把柄一样。
      “你不要想。”
      周砚轻描淡写回答。最近,小匀被周砚强制停烟,小匀恼他管太多。周砚果然不在他面前抽,但小匀就知道——周砚私下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小匀旋即离开,不过周砚感觉到脖子上一片潮湿,来自小匀的掌心。
      在卧室的时候,小匀听到车子开进来,以为周砚有事要出门。换完衣服下楼,周砚坐在沙发上等他,阿姨在餐厅进进出出,茶几上多了一盘荔枝。小匀坐在周砚旁边,剥了一颗尝,果然好吃,问道:“哪里来的?”
      “郑昆玉送了两箱。”
      周砚一边说,一边把荔枝剥在干净盘子里,但是不吃。小匀看出他是给自己剥的。
      “我还是第一次吃。”
      “你喜欢,让他多送一些。”
      荔枝价贵,小匀一直想长大之后赚钱给奶奶买,可是奶奶去世了。周砚看他一眼,小匀点点头,拿起剥好的荔枝放在嘴里。
      冯治卿和欧阳律师走进来,就看到小匀坐在沙发上看书,周砚在给小匀剥荔枝,果肉雪白。两个人坐得并不很近,也不说话,但无端让外人觉得自己唐突了。冯治卿咳咳一声,周砚慢条斯理剥完壳子,这才抬头说:“东西送来了?”
      欧阳律师把文书和法院传票放在茶几上,说:“周一开庭审理。”
      冯治卿看向小匀,欧阳也看着小匀。尽管证据不足,这次还是要上法庭了。小匀什么都没说,合上书,拿起传票看。欧阳律师不敢对周砚油嘴滑舌,一本正经说:“这种情况,法院很难给小匀定罪。如果不出意外,只要在法院走一下程序,就可以无罪释放。”
      “如果出意外,就是你办事不力了。”
      欧阳律师脸上的笑容僵住,周砚只是故意敲打他,他心里虽然明白,身上还是发软。冯治卿搀住他的胳膊,说:“欧律师,我们又不会为难你。”欧阳律师勉强笑,说:“我不姓欧——”
      冯治卿惊讶,道:“不姓欧,那你姓什么?”这俩人凑在一起,不管各自怎么装正经,都透出一种诙谐气质。小匀冷眼旁观,说:“可能他姓耶。”
      欧阳律师忍不住笑出声,但其他三个人没有笑,他又惊恐地以为自己笑错了。小匀不笑是因为他在心里笑,周砚不笑是因为没必要笑。至于冯治卿为什么不笑,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犯蠢了。
      冯治卿推一把欧阳律师,说:“笑个屁,你不是还有事要说吗?”
      欧阳律师努力离他远点,站直身体说:“碣石岛市福利院的案子有了结果,何洪涛下台。我刚得到的消息,媒体都不知道呢,所以我才有把握,开庭审理那天不会出意外。”小匀飞快看他一眼,过了一秒才若无其事问:“那些孩子呢?”欧阳律师愣了愣,回答:“福利院关停,孩子都先转送到别的院里了。有个叫李新琴的女人认罪,承认是她做了所有的事。”
      小匀垂下眼睛,沉默无言。不过欧阳律师又说:“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专案组的其他人都回来了,徐澍年没有回来。”
      徐澍年对小匀的案子很关心,于是周砚让欧阳律师盯着他的动静。徐澍年参与了对小匀的审讯,也一直在跟邱蓉蓉和何冠军的案子,如果徐澍年出现在庭审现场——他一定不会缺席的,很可能会对小匀不利。
      小匀盯着欧阳律师,欧阳突然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就好像小匀是在透过他看别人。周砚说:“他留在碣石岛了吗?”欧阳律师说:“没有。他买了去泉水县的火车票。”周砚觉得这个地名有点熟悉,还没想起来。小匀突然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一直跟踪他?”
      周砚看向小匀,心里有一丝异样,不过说不准为了什么。
      欧阳律师张了张嘴,小匀语气轻淡,说:“这就是你嘴里最重要的事。”小匀的意思是,他是律师,律师本该最关心人权与道义,关心弱势群体,结果他做的就是,跟踪一个警察,查人家买了什么火车票。
      我是给你们做事啊喂!是你们要我干坏事,反过来怪我,你站在哪一边的!欧阳律师在心里这么想,越想越委屈。他不敢得罪小匀,语气微弱又委婉,说:“现在周老板是我的委托人,每个委托人的事,就是最重要的事嘛,呵呵。”
      周砚知道小匀不是故意刁难欧阳,大概因为听到徐澍年的动作,情绪才有了波动。冯治卿嘴快,说:“徐澍年在干嘛?不会是调查小匀吧。”欧阳律师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其实心里在想:这么复杂的关系吗!
      “你可以走了。”
      周砚终于发话,欧阳律师如蒙大赦,告辞离开,冯治卿欲言又止,转身送欧阳律师出去。两个人站在门外,欧阳律师说不用不用,冯治卿拎起钱箱,骂道:“我操,给你钱还不用。”欧阳律师说哦哦好的。冯治卿说:“有些事需要再告诉你一遍吗?”欧阳律师说:“我什么也不记得。”
      门外的脚步声终于远去,周砚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对小匀伸手示意。小匀看着他,最终还是移到周砚身边,周砚摸过他的脸颊,低头问:“姓徐的,知道你的事吗?”
      小匀知道周砚问的是,他在看守所的时候有没有对徐澍年说什么,但小匀还是克制不住想起他跟徐澍年相识的点点滴滴,想起高中的时光。徐澍年一定要调查他的过去,小匀并不意外,但在小匀看来,就算是徐澍年,也不一定真能查出真相。
      “他不知道。”
      “怕吗?”
      “不怕。”
      其实小匀对周砚也没说过真相,周砚只是猜到了一部分。周砚有一会儿没说话,小匀知道他问的那一句还包括对庭审害怕吗,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命运害怕吗。
      不怕。
      像是被玫瑰刺穿掌心也不会放手。周砚扶住他的脑袋,说:“我也不怕。”

      登上火车的一瞬间,徐澍年提着行李箱回头看了一眼,告别碣石岛市。月台渐行渐远,列车员关好车门,提醒乘客不要走错车厢。车上人不多,基本都选靠窗坐,有一段路程可以看海。
      徐澍年从口袋里掏出车票,看自己的座位,结果另有一样东西掉在地上。他立刻回头找,一个小女孩给他捡起来,放在他手心,他怔了一下,微笑说,谢谢。那是一颗巧克力糖,看起来很新。
      市福利院关停的时候,徐澍年又去过一次。运送的大巴车停在操场上,孩子们排队准备上车。烈日炎炎,重新粉刷的楼房一片寂静,再也不会传出合唱声。小蔡在人堆里挤来挤去,捏捏那个,拍拍这个,最后一屁股坐在秋千上,跟小孩抢着坐。
      两个工人吊在半空,正拿着白色刷子,将红字一点一点粉刷、盖住。关——爱。爱的每一撇,每一划,慢慢在半空中消失。
      孩子们在道别,要被分到不同的地方。年纪大一点的在哭,年纪小一点的,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跟郊游一样兴奋。徐澍年问过有关部门是怎么分的,负责人说不方便透露,徐澍年问能不能把是好友的孩子分到一起。负责人问他,要统计,要重新做表,那工作量谁来负担呢。负责人说,小孩子能记住什么,换个新地方,很快就会开始新生活,况且这又不是一段光彩的记忆。
      徐澍年看到了那个当初给他们巧克力糖纸的女孩,她身上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粉色背包,她孤零零坐在花坛石阶。徐澍年有些犹豫,没有立马过去,还是小蔡拿着洋娃娃走过去给她。徐澍年一直在想,给她买洋娃娃会不会不好,会不会让她想起失去的朋友。果然,女孩拿起洋娃娃,看起来有点伤心。不过,她又把洋娃娃抱在怀里,说:“谢谢。”
      徐澍年问:“你只带了这些东西吗?”
      女孩拉开拉链,给徐澍年看包里的东西,里面有一本《绿山墙的安妮》,有五颜六色的橡皮,巧克力糖,亮晶晶的贴画,以及一个空饮料瓶子。徐澍年没问她为什么装这些,女孩不舍地掏出两块巧克力糖,放在徐澍年手心,问道:“那个哥哥呢?”
      小蔡在旁边,指了指自己,问:“给我的?”女孩看了看他,摇头。小蔡奇道:“你上次跟谁来的。”徐澍年把糖收起来,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小蔡问:“谁啊,谁啊?”
      徐澍年沉默,竟然连编都不想编。好在女孩又开口了,转移走小蔡的注意力,女孩大着胆子说:“比你好看多了,我长大后要嫁给他。”小蔡差点吐血,说:“小小年纪知道什么,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女孩对他翻白眼。
      小小年纪两副面孔,小蔡持续吐血,蹲下跟她理论,问她知道什么是爱吗。女孩说:“我爱阿韵,也爱好看的男人。”小蔡哭笑不得,笑完了有点忧伤,因为女孩又说:“我会永远,永远记得阿韵。”
      只有小孩子可以坦荡说这种话,永远,永远记得。徐澍年给李新琴戴上手铐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歪头看了看街上的阳光。那天的阳光,跟今天也一样好。

      昨天最后一晚,徐澍年参加“庆功宴”。说白了,就是他们专案组同事一起唱歌喝酒。徐澍年说自己在戒酒,同事才不信,拼命给他倒酒。小蔡都被吓到了,但小蔡也被灌了不少,喝醉了之后,摊开巴掌对着徐澍年说:“我给你的字,全都白写了。请大师写的,花了我这个数。”
      另一个同事说:“案子就这么完了,空虚啊!跟他妈被老婆抛弃了一样。”
      徐澍年坐在沙发深处,没有发疯,也没有唱歌,更没有吐真心话。小蔡笑说:“徐队,你才像被老婆抛弃了。”徐澍年酒劲上来难受,竟然还笑了笑。他戒酒还喝酒,出现了强烈的戒断反应,整个人都在心悸发抖,但他没告诉任何人。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会死。
      他们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睡,徐澍年睡得最晚,只是保持之前的姿势歪在沙发里。第二天,小蔡把他叫醒,他还是恍惚。
      小蔡说:“我算是知道了,你的老婆就是案子。”徐澍年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小蔡说:“你在梦里叫潘小匀呢,听说那个案子下星期庭审,你会去看审判吗。你梦见他怎么样了,不会是死刑吧?”
      那一刻,徐澍年的手停住,浑身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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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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