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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自由 ...


  •   半夜的时候,远处传来铁门的响动声,小匀忽然从梦中惊醒。房间里其他两个人也陆续醒来,一个光头探出床铺,喃喃骂了句什么,但没人敢下床去看,值班的舍长走到门边,听门外的动静。光头小声问怎么了,舍长说大概有人自杀吧。
      即使在凌晨,看守所的灯也一直亮着,小匀将手搭在额头上,挡去刺眼的灯光,下意识跟着摸了一下头,他不习惯自己的头发这么短。
      并没有剃头发的规矩,但有人特意关照过,要把他的头发剪了。是谁关照的,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想借这种小动作羞辱他。他穿好衣服,被拖进一个单独的小房间,警察把他按在椅子里,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看剪刀。
      他说,没有这个规矩。警察说,规矩是人定的。他问,哪个人。
      毫无疑问,他就被打了。比起当初田桂友打他算不得什么,但警察下手也狠。过程没持续太久,他被打得趴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一个高大粗壮的警察架起他,几乎是从后面抱着他,把他锁在椅子里,捏住了他的两只手臂,另一个警察神情冷漠傲慢,揪住他的头发,贴着他的头皮开始剪。
      剪刀冰凉,柔软光滑的黑发被硬生生截断,一缕一缕,源源不断扔在地上。房间里没有镜子,小匀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可还是浑身绷紧。他就算一动不动,警察还是用力薅他的头发,按他的脑袋,把他当玩意一样摆弄来,摆弄去,仿佛他是一具塑料躯壳。他大睁着眼睛,盯着地上自己的落发,想起小学的时候,同桌一直想要一个芭比娃娃,但没有钱买。他在垃圾场捡到一个完整美丽的旧娃娃,送给了她。第二天,同桌红着眼睛,把芭比带到学校给他看,她说妈妈毁了娃娃,骂她偷东西,骂她不配有。
      芭比的头、肢体,零散堆在桌子上,一头美丽的金发也被剪掉了,一簇一簇的金色碎发,一片一片的粉色碎屑,将微笑的头颅包围起来。小匀把头颅拼在赤裸的身躯上,可是那颗头颅转了一下,掉在他的掌心。
      塑胶的身体瘪掉了,残破不堪。
      小匀闭上眼睛,碎发落下来,如果他不闭眼,容易被零星的碎发扎到眼睛。他闭着眼睛不动,也是抗拒的,恼怒的。芭比娃娃难道只有微笑的脸,没有一颗哭泣的心。
      如果芭比娃娃知道它被毁掉的命运,说不定也会吊死自己。小匀面无表情看着天花板,他们能听到走廊上的声音,有人把自己吊在门框上自杀,被救回来了。
      光头说有什么想不开的,舍长说怎么活不是活,光头说我要被判无期徒刑也没什么想不开,胖子说人家想死还不行了,光头说你要死的话别死在这,胖子说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有口饭吃就能活下去。光头说喂新来的那个是不是真是哑巴,胖子说行了睡吧,光头说你还睡得着啊,舍长说睡吧明天还得早起。警棍在走廊铁门上敲了敲,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警示意味,于是没人说话了。
      小匀把手放在胸前,没摸到玉,只摸到自己的肋骨。身上的淤青隐隐作痛。
      这才只是个开始。

      自从小匀离开之后,郁闷的不只小春花一个,还有冯治卿。他要帮小匀收拾烂摊子,分出人手替小匀照看“家人”,还要忙各种日常事务,盯着不安分的江永佳。最近江永佳蠢蠢欲动,树欲静而风不止。
      久久那边,冯治卿的人只在暗处观望,没让久久知晓。久久出门去警局,底下人打电话给冯治卿汇报,冯治卿忙得不可开交,说:“去就去呗,她不找警察还能找我们吗,你保证他们活着就行了。”
      一大早,周砚果然如约将王有志送到市局,王有志头上套着麻袋,被扔在市局门口,重案组没有审讯室,小蔡他们得借用市局的审讯室与拘留室。久久提前约好了徐澍年,徐澍年中午吃饭,在门口的面馆请了久久一顿。
      当然是问小匀的事,徐澍年斟酌再三,不带感情偏向地告诉她小匀涉嫌谋杀,别的不能透露。久久失神了很久,什么都没说。徐澍年有点诧异,觉得她比自己想的要冷静,问她有没有发现小匀最近有什么异常。
      久久低头不看人,怯生生说:“没有,我能知道什么。”
      徐澍年没说什么安慰的话,道:“许记者说你跟她约好了晚上见面,她要写蓉蓉的稿子,你要注意一下,别透露太多事。”久久懵然说:“为什么?”徐澍年道:“尤其不要透露你跟小匀认识,一个字不要提他。我之前就跟小匀认识的事,你现在、以后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为了保护小匀吗?”
      “不管是好的舆论还是坏的舆论,都对小匀不好,他不喜欢看到自己出现在报纸上。我不希望由舆论干涉这件案子,不过应该不会干涉。”
      “为什么不会?”
      “如果小匀跟案子有关,在道德上他占有优势,何冠军家里不愿意看到这种场景。”
      “好的舆论有什么不对吗,公众同情小匀的话,小匀是不是就容易被放出来?”
      “仅仅有同情是不够的,事实本身也不够引起人的同情。这种事很复杂,放在别人身上,到了无路可走的境地,为了活下去或许可以向外界求助,但小匀不希望任何人同情他。他太有自尊心,对他而言,外人的同情是在侮辱他。”
      “徐警官,你很了解小匀。”
      徐澍年一刹那恍神,他看着久久单纯的眼睛,仿佛这个女孩子窥破了他的心事。可是仅仅有了解是不够的,仅仅有爱也是不够的。他很想,很想告诉什么人,他活了三十五年,发现相爱是世上最艰难的事。

      下了公交车,到达北方日报社的时候,久久还在反复思索好的舆论与坏的舆论。她一出门就迷路,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该怎么走,如果不是许采薪刚好吃完晚饭过来,她还在楼道里急得打转。许采薪一见她无奈地叹气,这个女孩子太害羞了,一说话就磕磕绊绊,脸也跟着红,平时大概经常被人当受气包。
      许采薪带她到了办公室,这个点,编辑室还在加班。久久经过一个个格子间工位,好奇地看那些编辑打电话、赶稿,键盘被敲得噼里啪啦响。许采薪离开给她倒水,椅子可以转,她第一次坐这种椅子,悄悄让自己转了一圈。灯火通明的编辑室给她一种奇异的感受,仿佛不会孤独,许采薪端着水杯在门口接电话,隐隐能听到许采薪在说:“我有什么不敢写的。”
      椅子停下来,可是惯性还让她有种在旋转的错觉。她将目光移走,定格在墙上的一行字,虽然不太懂它意味着什么,但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模糊的渴望,从没发现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快。
      那行字写:与新闻自由共生存。

      下水道女童案终于有了重大进展。经过三天的审问,种种证据逼向王有志,王有志承认自己在停车场杀了医生,为了封住医生的嘴,迫不得己动手。他也承认是自己取走了女孩的身体器官,但他立刻说不是他一个人做的,他跟那个女孩无冤无仇,两次杀人都是那个同伙指使的。”
      徐澍年问他事发经过,问那个女孩的身份是什么,王有志道:“我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不知道她得罪了谁。我知道自己做这种活,丧德行,可我之前没杀过人,顶多买卖一下死人,要人家一个肾,动手是第一次。都是为了钱,我不想的。”
      小蔡用笔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快说经过,王有志道:“跟我一起的人叫李新隆,我们之前都在工地上干活,一起打牌认识,他也是碣石岛市的。后来我来这里做中介生意,他好像还在碣石岛干活,那天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要我帮忙找一个人,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片子,从碣石岛跑了,事成之后给我十万块钱。我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可能在做买卖。那个小丫头,不知道怎么藏进货车里,从碣石岛一直到了这儿。那天下雨了,她穿一件黄色的雨披,上面有个蝴蝶结,我们俩很容易在绿塘公园那儿找到了她,她在打电话,看到我们立刻开始跑,把雨披也脱下来扔了。我问李新隆怎么回事,她怎么吓成这样,是不是他把人给祸害了,他骂了我一顿,然后一直骂她是什么,白眼狼,害人精。”
      王有志道:“她很会藏,我们又找了很久才追上,她藏在公园的芭蕉树丛里,李新隆拿绳子把她绑了。后来我就开车,他们俩在后座,她求我帮帮她,帮帮她们,李新隆捂住了她的嘴,让我继续开,开到哪里算哪里,足够远就行。后来她一直挣扎,李新隆把她打晕了,我问李新隆怎么处理,回去吗,他说杀了她。我的心里很乱,没想到……我觉得她既然要死,不如死得有价值一点,我……跟李新隆说,卖出去的钱我们平分,正好我车上有工具。是,我们在车上杀了她。李新隆说她死了也没人管,让我放心,我们把尸体随意扔在一个下水道,我也没想到……没想到下大雨,会被人找到……”
      小蔡手握成拳,王有志低眉顺眼,看着十分老实,可是言语中没有一丝悔过的意思,还有意推诿责任。小蔡站起来看了监控一眼,监控那边的同事适时帮他关掉,他忽然给了王有志一拳,打得人差点从椅子翻下去。半晌,王有志重新坐好,依旧低眉顺眼,唯唯诺诺,但眼神中透出一种阴冷的无情。
      “你最好记得,那个李新隆的号码,记得他住在哪儿。”
      “警官,我表现良好,主动坦诚,应该不会判我死刑吧?你别打人啊。”
      看着对方动物一样的眼神,这次连徐澍年也忍不住流露反感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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