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凶猛》fiveseven

59、如梦

　　七月的第一天，小匀带久久他们去河边郊游，开了冯治卿上次新买的德国小跑。
　　其实在那之前还有一段波折，借车的时候，冯治卿非常得意，特地带小匀跑了一圈，对小匀说，你看这汽缸，你听这声音。小匀可有可无地看着他，冯治卿让他上手试一下，结果这一试差点没把冯治卿吓吐，小匀开车生猛得像在拍动作片，车子开出去没一会儿，冯治卿扒着方向盘大叫小心车小心车，小匀没听见一样用力打方向盘，冯治卿一下子被甩到一旁。
　　冯治卿玩了这么多年车，头一次知道腿软是什么滋味，他惊魂未定下车，道：“别跟我说，你的车技是见哥教的。”
　　“他没教我。”
　　“那你从哪学的？”
　　“游乐园，碰碰车。”
　　小匀很实诚，冯治卿夺走车钥匙，说什么都不借给他了。最后冯治卿一边教小匀开车，一边给他讲规则，再三叮嘱，小匀道：“你好啰嗦。”
　　冯治卿气得要命，立刻撒手不干了。
　　周砚听说小匀想学车，教了他两个下午，在家里的花园开那辆凯迪拉克。小匀学得很快，轻轻松松将车倒在门廊下，有时小匀掌控不好方向盘，周砚就握住他的手，手把手帮忙。周砚叫他小心仔细，小匀却不嫌他啰嗦。
　　这俩人好起来旁若无人，冯治卿午睡起来从二楼阳台探头看，正好撞见他们在接吻，驾驶座的车窗没升起来，冯治卿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烈日炎炎，午后的花园格外寂静，周砚亲完了，搂着小匀没动，两个人可能是在说话。
　　冯治卿抽完一支烟，本来想取笑他们腻歪，但世间难得有情人，真情流露又有什么好取笑呢，冯治卿忽然有一丝怅然。爬山虎的叶子静悄悄爬上阳台，冯治卿抽完烟也就离开了。

　　只是开个车郊游，冯治卿反复对小匀强调开得慢点，其实不用冯治卿说，他也没打算开多么快。到了郊游那天，小匀慢吞吞开着敞篷跑车，经过的车主看到大跌眼镜。
　　久久第一次坐私家车，感觉很新奇，好像坐进了童话书上的南瓜马车。她时不时按住头顶的帽子，不让风吹走，阿宁也学着她的样子将手伸出车外，感受风的流动。车子停在路边，他们拿着东西走到河边的树荫下，身上一下子变得凉爽许多。
　　久久跟阿宁摆好东西钓鱼，小匀又回到车上拿午餐箱，掏出旧手机。他换好了一张新的电话黑卡，按下徐澍年的号码，给徐澍年发了一条只有符号的短信。
　　冒号，半括号。
　　小匀正想放下手机，徐澍年回得很快，内容也是冒号，半括号。只不过他的括号向上，徐澍年的括号向下，似乎不怎么高兴。
　　小匀笑了一下，拨通号码给徐澍年打过去。小匀靠在车上，等着电话接通，徐澍年迟了几秒才接，小匀说：“喂。”
　　徐澍年也说：“喂？”
　　小匀说：“喂！”
　　徐澍年软声道：“怎么会给我打电话？”语气隐隐透出一丝忙碌的疲惫，小匀几乎能想象出徐澍年的表情。
　　“你在忙吗？”
　　“不算忙，正等着拿验尸报告。”
　　“我在河边，你上次说的梅涧溪。”
　　“风景是不是很好？”
　　“嗯。”
　　小匀远远望着阿宁他们，两个小小的人并肩坐在一起，久久穿一条粉色裙子，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很容易注意到。
　　“我明天上午有空，要见面吗，你选一个地方发给我。”
　　“好。”
　　说完好像没话了，谁都没有先挂断的意思。这时徐澍年那边传来说话声，听起来是小蔡，徐澍年只能说：“我先挂了。”
　　“明天见。”
　　小匀看着屏幕上的通话挂断，合上翻盖手机。久久在叫他了，站起来对他挥手，小匀拿着东西回到河边。久久把钓竿交给他，在草地上铺开野餐布，将东西一样一样摆好。
　　阿宁全神贯注望着水面，小匀却在想别的事，久久以为他有心事，弯身说：“这里的水很清，不知道鱼会不会上钩。”一阵风来，忽然将她头顶的帽子吹跑了，帽子落在河上，随着河水慢慢漂流，绿色缎带也被水浸湿。
　　久久懊恼地捂住头，想要下水捡回来，小匀将钓竿交给她，挽起裤脚下水。阳光将河水照得波光粼粼，河水清浅，小匀赤脚走过去，追了一会儿，将帽子拿在手里。要回到岸上时，小匀不知踩到了什么，只觉得脚下凉凉滑滑，一不小心竟摔在了水里，久久惊叫一声，阿宁也抬头看，小匀拿着帽子站起来，踢一踢水波，反而笑了。
　　久久也笑了，问道：“水凉不凉？”
　　小匀点点头。

　　第二天，小匀跟徐澍年约在了市里新开的海洋馆。这天是工作日，小匀又来得早，偌大的海洋馆只有他一个人。离他们约好的九点还有半个小时，小匀沿着碧蓝的玻璃墙走过去，一些寂寞的鱼群跟着他往前游，仿佛小匀也是一只鱼。
　　小匀逛了一会儿，无聊地靠在玻璃幕墙上，抬头看头顶的弧形玻璃，一只水母飘飘荡荡，渐渐落下来。小匀转过身，水母快要落在他眼前了，忽然又升腾而起，飘舞的身姿如纱如绸。
　　小匀的目光跟着水母，发现它与另一只水母纠缠在一起，几乎像是在□□。两只水母渐渐飘远，又一群水母出现在小匀面前，小匀以为眼前这两只也是一对露水情人，没想到它们缠绵了一会儿，其中一只强壮的水母慢慢吞食了另一只。
　　水母粉色而透明的身躯很美，进食的样子则冷酷缱绻，水母慢慢将同类吸进口中，长长的触角温柔摆动，直到彻底吞完食物，完成一场无声的杀戮，飘然离开。
　　小匀抬头看着这一幕，很久没动。
　　两分钟后，脚步声在远处响起，徐澍年提前来到海洋馆，没想到小匀比他更早。小匀站在那，阳光穿过蔚蓝的水波，穿过玻璃，如梦如幻照在小匀身上。小匀听到声音回头，游鱼如空游无依，又霎时散开，也被惊动了一样。
　　徐澍年本来有些疲惫，这时看到他又好像没那么累了。徐澍年走到小匀身边，两个人心有灵犀没有打招呼，小匀闻到淡淡的烟味，道：“碰上了棘手的案子？”
　　“我看起来压力很大吗？”
　　“所以你可以看看鱼。”
　　小匀手指点在玻璃上，一只小鱼游过来，跟小匀贴一贴，忽然扭身跑掉。徐澍年学着他的样子，也将手贴在玻璃上，果然有几只鱼游过来，呆呆地跟他们对视。
　　“孙曼妮的事，你得好好查一查。”徐澍年把资料递给小匀。
　　小匀打开看，徐澍年一五一十跟他说自己查到的东西。小匀默不作声听完，目光停在未婚先孕四个字上，道：“那个孩子还在福利院吗？”
　　“不知道。我给碣石岛市福利院那边打电话，他们半个字都不吐露，可能你要找人跑一趟了。”
　　“父亲是谁？”
　　“一个艺校老师。”
　　小匀没想到曼妮的过去这么不幸，徐澍年道：“我找到了她过去的同学，问三年前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跟那个老师谈恋爱，但不知道对方已经结婚，怀孕之后才知道。那个老师骗她说，会跟自己老婆离婚，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发现她生的是女儿之后，就不认了。他骗孙曼妮就是因为一直没有个儿子。”
　　当时曼妮十五岁，小匀合上资料还给徐澍年，道：“她离开的时候瞒着人，不一定有时间带走孩子，或者她也不再想要那个孩子。”徐澍年道：“或者那个孩子被人控制住了，或者已经被人收养，甚至死了。孩子才三岁，想找到不是一件容易事。”
　　曼妮那么决绝地抛下一切，为了去新加坡，不惜出卖朋友，可能她再也不会回头看这片故土。小匀明白，自己这辈子不会再见到她了。
　　“我找时间去一趟碣石岛。”小匀道。
　　“你要小心。”
　　“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陈兆元的事。”
　　徐澍年差点问陈兆元是谁，随即他想起在公文上看过这个名字，陈兆元在市检察院工作，兼任反贪局局长，他们之前打过照面。
　　小匀当年被怀疑杀人，关进看守所，实际上是阿宁捅死了那个男生，死者名字叫陈卓尔，就是陈兆元的儿子。
　　徐澍年忽然记起来了，之前他看小匀的档案时就注意到了这个。不过小匀从没跟他提起这段往事，他也就没主动问。
　　“陈兆元怎么了？”
　　小匀本来想把陈卓尔的事告诉他，可是他看着徐澍年的眼睛，最后只是道：“他恨我，也恨阿宁。”
　　“他对你们做了什么？”
　　“这个故事不好讲，以后我再告诉你。现在轮到你说了。”
　　“说什么？”
　　“比如生活的烦恼。”
　　徐澍年道：“你给我的那些钱，我交到易准父母手里了。”
　　小匀默默看着他，徐澍年顿了一下，道：“我办了这么多年案子，头一次几乎找不到任何线索。”
　　“凶手这么聪明吗？”
　　“不是，是查不到死者的相关资料，户籍系统中没有这个人。我们找了电视台，登了报纸，这几天根本没人认领尸体，或者提供线索，没有人认识她，死者就跟凭空出现一样。”
　　这么一说，小匀知道徐澍年查的是最近很轰动的下水道女童案，死者是个十二岁的女孩。且不说大雨破坏了现场，将犯罪痕迹抹除得干干净净，连死者的社会关系都找不出来，破案遥遥无期。
　　“那可能，她的父母住在一个看不到报纸，也看不到电视的地方。”
　　“这点我也想到了，但想不出从哪查起，看她的衣服，家境不像是那么贫穷。”
　　小匀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徐澍年灵光一闪，忽然道：“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