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凶猛》fiveseven

49、奈何

　　离开小区之后，徐澍年没有立刻走，而是在车上给小蔡打电话。小蔡问他怎么这么早，这就急着上班，徐澍年没有解释，说在死者家里碰面。
　　易准的案子已经移交，他们今天出来查别的案子。其实徐澍年不必出外勤，但他不喜欢坐办公室，宁愿跟小蔡在外面跑。
　　昨天徐澍年在久久的小区外面，抱着碰运气的想法，看小匀会不会回家，刚好看到久久上公交车回海晟小区，于是今早想找久久问小匀的事，没想到看到奇怪的人在楼下徘徊。徐澍年看他们三个进了蓉蓉住的单元门，知道不对，立刻带着配枪跟上去。
　　挂掉小蔡的电话，徐澍年看了看四周，检查一遍身上配枪，重新放回夹克衫口袋，然后他拉开副驾驶的手套箱，打开薄荷糖纸盒，确认自己的□□22式也在。刚才幸好没有起冲突，也没有用上枪，那些人正在撞门，看见他挂在胸前的警察证件就被吓跑了，可惜的是那些人戴了口罩，他没看清他们的脸。
　　虽然不知道那三个人是什么人，但徐澍年有预感小匀今天会找自己。过了十分钟，看周围安全无恙，徐澍年这才将车开走。

　　快到中午的时候，小蔡一边喝咖啡，一边对着报告勘察犯罪现场，忙活了大半天，抬头发现徐澍年心不在焉，走过去问他今天怎么了，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徐澍年抱着手臂靠在墙上，一个字不说，小蔡道：“你不会还在想易准的案子吧？”
　　徐澍年忽然半蹲下去，小蔡叹道：“徐队，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这是指甲油吗？”
　　“啊……啊？”小蔡声音卡壳，连忙蹲下去一起看，沙发上果然沾了一些红色。
　　徐澍年单手戴上手套，抠了一下指甲油，碎片掉在他手里，低头就能闻到一股刺鼻味。因为沙发是红色真皮，这些痕迹并不显眼，原先的调查刑警要么没当回事，要么错过了这条线索。
　　小蔡低头翻报告，没看到报告里提到这个，但是他翻出一张死者的照片，照片显示死者的脚上涂了红色指甲油。
　　“应该是死者自己不小心留下的，跟案子无关？”小蔡有些不确定。
　　徐澍年打开手机手电筒，一边凝神检查沙发，一边朝小蔡伸出手，小蔡会意，将证物袋放在他手里，又把相机摆在他面前。徐澍年将指甲油碎屑仔细装好，拿起相机拍下痕迹。
　　指甲油涂出的线条看起来凌乱，小蔡也发现了不对劲，他低头把照片仔细看一遍，道：“这是第三位受害者，只有脚上涂了指甲；第二个受害者脚上也一样涂了红色指甲油，不过手上做的是粉红色美甲；第一个受害者倒是没有涂指甲，等一下——”
　　徐澍年道：“第一个受害者的尸体是在河里发现的。”
　　小蔡浑身一颤，飞快找出尸体特写的照片，第一个受害者脚上的确没有指甲油，但还是能隐约看出，指甲周围的缝隙有一丁点残留的红色。“这是……凶手给她们涂的！死者在河水中浸泡了一天一夜，脚上的指甲油经过河水冲刷，基本没能留下，所以他们没发现三个死者身上的共同点。”
　　徐澍年“嗯”了一声，转身往卧室走，小蔡道：“凶手很有可能是在沙发上实施性侵，死者一定在沙发上挣扎过，挣扎的时候指甲油还没干。”
　　小蔡看一眼不远处地板上的尸体轮廓线，仿佛能想象出死者被杀害的场景，他站得离沙发远一点，回头找徐澍年，徐澍年一样样查看化妆台上的东西，最后在抽屉深处找到两瓶指甲油。虽然有一瓶跟死者脚上的颜色相近，但东西早就干了，徐澍年打开闻了一下，也拿相机拍下来。
　　看来如果不出意外，红色指甲油正是凶手的“杰作”，甚至是他自己买的。
　　小蔡气急：“他们怎么查的案？这凶手真是个变态吧。”徐澍年眉头微皱，将证物袋和相机收好，小蔡又仔细搜了一圈，回到客厅说：“徐队，刚才我还以为你在想易准的事，把眼前的案子忘了。”
　　“刚才我的确在想易准的事。”
　　小蔡一阵错愕，道：“这么说，你是在一心二用？你上学的时候肯定是那种一边听课一边看漫画的好学生，完了还考第一名，特欠揍。”小蔡特地在“好学生”上咬重音，满是揶揄意味，徐澍年道：“易准是好学生。”
　　“你说他在警校？”
　　“不只是在警校，他的高中成绩也很好，从小到大都是优秀学生。他班主任说他性格温和，很受女孩子欢迎。”
　　“你之前说，他在警校因为打架受处分，差点被开除。”
　　徐澍年摸烟盒，发现盒子空了，小蔡把自己的递给他，示意他随便抽。徐澍年点完烟，道：“或许这就是他选择做卧底的原因。”
　　小蔡明白了他的意思，在警校打架是很严重的事，而且易准还把人揍骨折了，一定有什么大人物替易准说话，易准才顺利毕业。小蔡发了一会儿呆，道：“先去吃饭吧，吃完饭再说，想多了胃疼。”
　　徐澍年收拾东西跟他离开，他们弯腰穿过警戒线，乘电梯下楼。电梯下沉带来轻微的失重感，小蔡刚把按键的手伸回来，徐澍年道：“你觉得郭副局长怎么样？”
　　小蔡没怎么思考就说：“郭副局长人好啊，先不说什么公正廉洁，上头没几个人有他那样的脾气，跟老袁一比，绝对的好上司，升到局里之后也一直认真办事。你问他干什么？”
　　徐澍年沉默抽烟，望着跳动的红色数字，道：“没什么。”
　　小蔡觉得奇怪，一出电梯就追着徐澍年问为什么。他们干刑侦的都有点疑心病，做这一行不需要多聪明，只要够耐心、细心就能胜任。
　　“我听说了一些事。”徐澍年道。
　　“不会是他弟弟的事吧？”
　　“你知道？”
　　“听说他弟弟年轻时把人打成残疾，坐过几年牢。当年因为这事，影响了老郭升迁，不然他怎么可能只是个副局长。他弟弟现在开着外贸公司吧，还是什么慈善企业家，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到了车旁，徐澍年按钥匙开门，小蔡正要坐进去，忽然指着马路对面道：“对，就是那个。”
　　徐澍年抬头看，马路对面是公交车站，小蔡指的是车站广告牌上硕大的兴福外贸招聘启事。

　　中午草草在小饭馆吃了饭，下午还要走访调查，把指甲油送去化验，完了接着写报告，填报销单子，把配枪交回局里，一天下来，离开警局已经是晚上九点。徐澍年顺路送小蔡回家，小蔡抱怨说，电视上都拍他们警察多么英姿飒爽，踢门，开枪，站住别动，实际他们每天干的最多的是拎着包和矿泉水跑来跑去，买个录音笔都不给报销，加班也不给报销。
　　徐澍年心不在焉，车也开得非常慢，小蔡看不下去，道：“要不你停在前边的面摊，我来开，我请你吃宵夜，买点东西去你家。”
　　徐澍年忽然扭头看他，小蔡没意识到不对，道：“吃什么，豆角排骨焖面怎么样，你家还有没有啤酒？”徐澍年顿了片刻，道：“今天就算了。”
　　“你不饿？那行吧。”
　　小蔡没想太多，放下车窗对老板喊了一声打包。快到小区时，徐澍年把他放在路口，小蔡道：“今天不把我送到门口啊？”
　　徐澍年言简意赅“嗯”了一声，小蔡脑袋还没转过弯，徐澍年就已经开车走了。小蔡拎着面，遥望牧马人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孤零零站在路边甚是凄凉。

　　徐澍年有预感，小匀一定会来找自己，他停车的时候就留意了楼下，也留意了小匀上次站过的花架，但并没有小匀的身影，再一次查看手机，小匀也没给他发短信。
　　可能预感是错的，都是他一厢情愿，徐澍年在车里又坐了一会儿，这才推开车门回家。楼下花圃里的南瓜花都落了，黄黄的，一朵一朵，徐澍年弯身捡起一枚水泥阶上的南瓜花扔回花圃，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开门的一瞬间，房子里几乎漆黑一片，但客厅竟然传来轻微嘈杂的说话声，徐澍年立刻警觉地停下脚步，掏出手枪，只见电视的亮光幽幽投在地板上，跟雪一样，厨房也传来烧热水的声音。
　　徐澍年警惕地走到沙发旁边，看清睡在沙发上的人之后，忽然松了口气，他看人还睡着，收起手里的枪，到厨房关火。
　　水杯里提前倒好了速溶咖啡粉，徐澍年猜到小匀想喝，于是替他冲好端过去。电视的亮光将小匀照得很白，徐澍年看了他几秒，没有叫他，弯身将水杯轻轻放在旁边，但小匀在水杯落下的时候睁开了眼。
　　徐澍年半蹲在沙发旁跟他对视，小匀眼中清澈，不见丝毫困意，刚才一定是在装睡。徐澍年道：“吓得我差一点报警。”
　　小匀道：“你不就是警察吗？”
　　徐澍年道：“我只管捉杀人犯，捉贼还是第一次。”
　　小匀忽然支起手臂，慢慢凑近徐澍年的脸，徐澍年一动不动盯着他，最后一刻挨得极近，他们差点额头相贴，小匀停住，轻声道：“徐警官，我自投罗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