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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游击 ...


  •   我跟久久坐在沙发上拼一副七巧板,在我又一次把七巧板掉在地上的时候,久久哎了一声,弯身把七巧板捡起来。
      “你拼的是什么动物,是山羊吗,还是狐狸?”她问。
      我把七巧板翻过来翻过去,红的白的粉的,三角形正方形菱形,耳朵头颅身躯,一把碎片在我手里发出声音。我想要把它们拼得严丝合缝,让它们活过来,山羊是山羊,狐狸是狐狸,就像小匀拼给我看的那样。它们在我手里变成碎片。
      “是不是兔子?”
      久久拿起说明书端详,确定我拼的是一个兔子。我两只手摆弄着七巧板,头颅在身躯之上,要把它们拼得严丝合缝。久久看了我一会儿,伸手想要帮我,我没有理她,认真做自己的事。
      高中的时候,我跟小匀去学校会经过一处建筑工地,工地被绿色的网围起来,路边立着房地产广告牌。有一次我们站在广告牌前看房型,图画上的楼房光鲜整洁,一套积木拼成的一样,拼得严丝合缝。旁边潇洒一行字,盛世华城。
      工地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小匀抬头看,我也跟着抬头,起重机吊着钢管飞上去。安全帽在高空中是一个个鲜艳的圆点,不过空气中全是扬尘,安全帽很快被涂得模糊不清,建筑体如同一个巨大的绿色积木。
      只要是积木,都会倒塌的。头颅在身躯之上。
      “现在看起来像个兔子了,这是耳朵,这是头,这是腿。”
      久久看了一会儿,示意我可以拼点别的,我还不满意,想把它们拼得更好,但是久久摇了摇我的胳膊。我安静下来,听到了敲门声。
      一月十三日,晚上六点钟,下雪,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来。久久站起来开门,兔子在桌子上瑟缩,我用手把兔子盖住。门开了,周砚站在门口。他穿黑色大衣,戴一副黑色手套,只有他一个人。
      周砚身上都是雪,久久请他进门,他站在那里看我们一眼。久久摇了摇我的胳膊,示意我去卧房把小匀叫出来,我没有动,久久推我过去。我把兔子放出来。

      一步,两步,无数步。推开门之后,我看到小匀坐在藤椅里抽烟,身上松散地裹着一条浴巾,近乎全身赤裸,他明知道周砚来了,但就是不动。我走到小匀身旁,趴在他膝盖上,他似乎刚回过神,将烟头掐灭。
      窗外在下雪,刚才小匀是在看雪。他身上有薄荷洗发水的香气,我忍不住闻,小匀把手放在我头上,迫使让我仰头,我想跟他说兔子,说生日快乐,但是对着他的眼睛,我什么也说不出。于是小匀松开我站起来。
      藤椅在摇晃,小匀把浴巾留在椅子里,赤身裸体走到床边穿衣服。灯光下,他背上的纹身格外清晰,那些芍药花从肩头蔓延到腰间,生生扎进白腻肌肤,说不出的浓艳旖旎,仿佛风一吹会簌簌而颤。
      小匀穿好衣服回头看我,我不希望他走,拉住他的手。
      当时,我跟小匀穿过马路去一中对面的书店,店里学生有点多,我转身想走,小匀拉住我,我听到兔子扑腾的声音。书店老板养了一对兔子,关在门口的笼子里,太阳晒在兔子的雪白皮毛上,其中一只窝在角落里蹬腿。
      “兔子要热死了。”
      小匀抬头跟老板说话,老板在忙,没听清他说什么。
      “兔子要热死了。”
      老板看小匀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我蹲下来看兔子,发现它真的要死了,兔子蜷缩在角落里,柔软雪白的兔毛上沾了灰尘,一双红眼睛动也不动。我把手遮在笼子上面,想要给它一点阴凉,但是徒劳无功。兔子身上有暖烘烘的气味。
      “它要热死了。”
      小匀走上台阶,走到老板面前。我跟兔子隔着铁笼子对视,它的肚皮微弱鼓动,眼珠也鼓起,很快连这点鼓动也没了。老板终于走过来,薅起兔子的耳朵,兔子在半空转了一圈,肢体无力垂着,老板把它丢回笼子,自言自语——太热了,这么热的天。
      我拉住小匀的手,想要带他走。小匀看着兔子。盛夏的风纹丝不动,可我们都闻到了兔子身上暖烘烘的味道。
      “你今天怎么了?”
      小匀看着我的眼睛,带我到客厅去,久久看到我出来,还陪我玩七巧板。小匀站在周砚身旁,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周砚手放在小匀的腰上,再也没放开。小匀本来不想跟他走,过了一会儿他们和好如初。
      小匀跟他走了。我丢下七巧板,把脸贴在玻璃上看窗外的雪,车灯光亮起又消失。
      久久一开始还坐在沙发上,之后她问我在看什么,她走到我身后,跟我一起看白茫茫的雪地。
      我看见整个北方都在下雪,看见雪花沙沙落下,白巧克力碎屑一样铺在奶油上,看见汽车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两道微弱的灯光劈开了黑暗,我看见生日蛋糕一寸一寸切开,樱桃如血,我看见徐澍年走在公墓,弯身将一束白菊花放在墓碑前,雪还在下,漆黑的世界以他为中心往奶油里陷,我看见小匀在长廊上走,周砚在等他。我想伸手指舔一舔奶油,就像周砚低头吻小匀的肩膀那样。
      奶油会融化,雪也会融化,尖利的牙齿咬进皮肉,小匀会被吮到融化,周砚按着他的背颈,手用力慢慢往下游走,仿佛能在小匀融化之前,剥开他的皮,从他的身体里抓出一把芍药花,花瓣跟鲜血一起颤落,最终飘溅在雪地里。

      关于潘小匀,江湖上流传的蜚语是:
      “你不知道吗?周砚在红磨坊看上他,为了他在酒吧里开枪,杀了好几个人,听说他跟女人一样漂亮。”
      “有人在西桥区看到过他,是个难搞的刺头。”
      “周砚每天都会跟他睡觉。”
      “手段了得。”
      “狐狸精。”

      清晨的周家花园,冯治卿把这些流言讲给周砚听的时候,周砚手搭在小匀的椅背上,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小匀则纹丝不动地喝咖啡、看报纸,完全没听见一样。
      “小匀,你都不生气的吗?”
      “我为什么生气。”
      “他们说你只有一张好看的脸。”
      “有的人还不要脸。”
      小匀镇定自若地放下杯子,冯治卿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复,悻悻地想,长得好看就是了不起。周砚掸掉烟灰,默默地笑,这时候电话响了,老马听了两句之后示意周砚接,周砚走过去接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小匀有种预感,电话是那个客人打来的。
      “见哥送给你的巧克力,你吃了没有?”
      “你想吃?”
      “好吃的话,我买来送人。”
      冯治卿说的是周砚送给小匀的礼物,一盒就要八百美元,昨天小匀拆了包装,现在放在餐桌上。小匀示意冯治卿自己拿,冯治卿打开盒子,看到每一小块巧克力上都缀着丝绸玫瑰花。
      “好吃是好吃。这就值八百美元?”
      “你送了没用,人家女孩子看的是巧克力吗,看到你就跑了。”老马插嘴道。
      他们在一旁拌嘴,小匀拈起那朵被扔下的丝绸玫瑰,抬头看向周砚,周砚背对着他们讲电话。其实大多数时候,周砚对他都很体贴,这种体贴几乎像是爱。周砚记得他爱吃酒心巧克力,记得给他带礼物,很有耐心地教他打牌。
      这太危险了,小匀必须保持警惕。周砚想看他沉迷在爱/欲中,想占有他整个人,他不会让周砚得逞。
      小匀放开手里的花,想起那些流言中,其实有一条说对了,周砚每天都会跟他一起睡。一开始小匀不习惯跟人同床,周砚也是,他们睡在一起就会抢被子,可周砚还是让他在主卧睡。
      今天早上小匀醒来时,发现自己枕在周砚的胸膛上,周砚躺在那里用手机回消息。小匀还没完全睡醒,带着鼻音说:“你别动。”
      “怎么了?”
      “别动。”
      于是周砚真的不动,放下手机看他。过了片刻,小匀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甜软,清醒了半分,抬头看周砚。周砚将他的神色变化收进眼底,觉得有些好笑,有时候小匀防他就像防贼一样。
      小匀躺回枕头,道:“别人都是结婚之后天天一起睡。”
      “你想跟我结婚吗?”
      “我没说。”
      小匀难得被噎住,强装冷静。虽然他觉得周砚不会结婚,可万一周砚有这个念头,那就不好办了。
      “婚姻除了让人互相折磨,毫无用处。”
      “看来你不喜欢孩子。”
      周砚看他一眼,没想到小匀会提这个话题,他俯身将手贴在小匀肚/皮上,问:“你能生吗?”
      “流氓。”
      周砚将他搂在怀里,用力吻他,他们俩都是疑心重的人,接个吻各自保留柔情,并不完全专心。过了一会儿周砚放开手,他们在床头依偎,周砚道:“我是捞偏门的,没必要耽误人。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那你就来耽误我,小匀在心里想,嘴上却道:“你信这个?”
      “不信。”
      小匀递给他一个眼神,意思是,那你还说。
      “你信吗?”
      “不信。”
      这就是他们最相似的地方,在死亡到来之前永远不信命。同床共枕在一定程度上会无限拉近两个人对彼此的了解。
      每一次小匀做噩梦,不小心暴露自己没有安全感,周砚打开台灯将人揽在怀中,吻他、陪着他,周砚很少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小匀讨厌他那种看穿自己的目光,讨厌被单方面压制的感觉。
      讨厌的同时,小匀又不得不承认,跟周砚的肌肤之亲给他一种满足感。当然这些他都不会告诉周砚。

      上个星期的一天晚上,小匀从噩梦中惊醒,周砚问他梦到了什么,可能实在是太疲倦,小匀难得卸下防备,低声说:“我梦到杀人。”
      周砚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灯光下握住他的手,轻轻吻他的掌心,吻他这双沾过鲜血的手掌。小匀看着他的眼睛,被这个滚烫的吻弄得掌心发痒,浑身一颤。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周砚的眼神是温柔的。
      “你不会做噩梦吗?”
      周砚答非所问,说:“该做噩梦的是他们,不是你。他们永远不长记性,不懂得尊重别人,也不懂得对生命有敬畏心。大多数人都没有主见,只会盲目轻信与崇拜,为了私利能肆无忌惮地做坏事。小匀,人就是这种蠢东西。”
      小匀靠在他身上,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并不是出于性的引诱,这不是性/爱会给他的感觉。那是一种野心勃勃的冲动,生来在血液里翻涌着的东西,他感到目眩神迷,也感到害怕。
      “你也是坏人。”
      “我是。”
      周砚坦诚地吻住他。
      (省略)
      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他终于不再反感这件事,或许是因为他开始享受其中的快感。
      那天之后,小匀没再梦到过杀人。

      周砚挂掉电话,回到座位上。
      易准的三明治差不多吃完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装作不经意地看向清晨阳光中的小匀,小匀偏头跟周砚说话,易准仔细听,原来小匀说的是:“不喜欢酸黄瓜片。”周砚拿走他手里的三明治,将自己的盘子换给他。
      晚上他们要去见一位北京来的客人,周砚没说这个客人是谁,只说他姓郑。易准私下里问过冯治卿,冯治卿含糊说,他也不知道。虽然一切看起来不过跟平常一样,但易准嗅到了一丝怪异的气息。
      周砚很少叫他们一起见什么人,这个客人应该是什么大人物。易准斟酌着如何开口,状若无意道:“见哥,你还没说要不要派人去接那位郑老板。”
      “小冯已经去了。”
      此小冯不是冯治卿,而是冯治祥,易准更觉得怪异。冯治祥的正经工作是律师,他是周砚的幕僚,从来不直接做脏活,这说明郑老板不是道上的人。易准不动声色地想,可能是周砚的“白手套”浮出水面了。
      小匀瞟了易准一眼,对他说:“给我蛋黄酱。”
      蛋黄酱摆在易准面前,易准伸臂递给小匀。周砚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这才垂下眼睫。

      见面的地方安排在东桥区,本市最奢靡铺张的皇宫酒店,小匀进出过很多次这种场合,但还是觉得这里华丽太过了,到处都金碧辉煌,窗帘是清一色的墨绿色天鹅绒。乘坐观光楼梯到达顶层,给人一种住在云端的错觉。
      周砚在宽阔的一个套间招待人,小匀跟易准他们在外间打麻将,没办法赌钱,他们都有点意兴阑珊。过了一会儿电梯门打开,里面站了一个穿西装的普通男人,他们一齐看过去,以为是郑老板到了,没想到只是两个服务生,推着小推车往里间走。
      易准的心思不在牌上,道:“不知道人什么时候来,看来见哥很重视他。”
      冯治卿不搭话,只嚷嚷着让他们快出牌,小匀接了一句:“让人送点香槟过来吧,我们赌酒。”
      “可以吗?”
      “这有什么,咱们就喝一点。”冯治卿喜欢这个主意。
      “那我叫服务生。”
      易准站起来离开,打完电话,很快回来坐下。没有多久,电梯上方的数字开始跳动,冯治卿说:“这么快就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像是拉开了什么帷幕一样,站在里面的是冯治祥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易准手里的牌顿了一下,小匀也将目光放在那人身上。小匀一直以为郑老板是个老头,没想到只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男人,他戴一副银丝框眼镜,给人一种矜高的距离感,冯治祥客客气气引着他去见周砚。
      郑昆玉不看任何人,目不斜视向前走。
      他们远远看清了郑昆玉的侧影,并没有看到他的正面,冯治卿笑吟吟扫了一圈桌上的小匀、易准,还有阿浚,让他们接着打牌。小匀一下子起了疑心,周砚是不是在借机试探他们三个?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游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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