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凶猛》fiveseven

32、走险

　　他们打了八圈小牌，桌子上的酒杯、烟灰缸到处乱放，小匀喝了几杯酒，一看时间过了两个钟头。里头静悄悄的，不见人进去，也不见人出来。易准将烟拧灭，站起来说自己要去洗手间，等会儿再打。
　　易准去了几分钟，回来时小匀盯了他一眼，易准似乎没什么异样，轻松笑道：“你们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冯治卿看了一眼表：“再等等吧。”
　　他们又打了一圈，这一次还没分胜负，里头的门开了。周砚跟郑昆玉一前一后出来，两个人用广东话交谈，郑昆玉主动放低姿态，对周砚很客气。周砚跟他告别，随即冯治祥带人离开。
　　这一次，郑昆玉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小匀随意靠在椅背上，手里拈着一根烟，只觉得这人的目光极为锐利。
　　难道周砚把他们三个叫来，只是为了保护这个人？小匀目送郑昆玉离开，又去看周砚的表情，看不出是阴是晴。
　　“人不留下玩吗？”冯治卿问周砚。
　　“他说不用。”
　　“要不要再派个人跟着。”
　　“事情结束了，你们玩就行。”
　　冯治卿立刻叫服务生送果盘，又叫了隔壁会所的公主出台。小匀坐在沙发上唱歌，一群莺莺燕燕进来，进门先规规矩矩打招呼，冯治卿还想打麻将，扬言道：“今天谁赢了，我请谁吃宵夜。”
　　“小冯哥好久都不来了，请我们吃宵夜就能补偿吗。”
　　“过几天就去看你，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
　　“就是，就是！”
　　那边七嘴八舌正热闹，一堆美女围着冯治卿玩，也有人坐在易准和阿浚身边，给他们拿果盘、倒酒。
　　小匀只唱歌不理人，周砚将一根烟咬在嘴里，一个公主依偎在周砚身边给他点烟，周砚看向小匀，小匀也正好在看他，于是周砚拍了拍公主的手臂，示意她去找别人。小匀不再看他，周砚掐灭手里的烟，坐到他旁边。
　　小匀接连唱了两首，周砚靠着沙发听他唱，快到切歌了，将小匀手里的话筒拿走。小匀瞥他一眼，要把话筒拿回来，周砚随手搁在一旁。
　　周砚不让唱，小匀也不生气，拈起周砚酒杯上的一片柠檬放在嘴里吃。周砚看着他的嘴唇，道：“之前不知道你喜欢吃酸的。”
　　“怕你消受不起。”
　　周砚手放在他背上，把话筒重新递给他，小匀反而不唱了。周砚道：“你不好奇他是谁吗？”
　　“我应该问吗？”
　　“你可以问。”
　　“我要是猜得到，其他人也猜得到，要么是供货商，要么是给你洗钱的人。”
　　不管是枪火、毒品生意还是开赌场和夜总会，这种生意跟开小便利店的逻辑差不多，有人负责进货、管货，有人负责卖货，有需求和欲望的地方就有生意，一切都只是生意。
　　“猜对了一半。”
　　小匀正在想哪一半是对的，周砚道：“如果是你，你会冒风险亲手碰货吗？”
　　“不会。”
　　“你见我碰过吗？”
　　小匀想了想，周砚很谨慎，从来不会让这东西经自己的手。
　　“他是中间人。”
　　周砚这样说，小匀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说广东话，这个郑老板不碰货，他卖的是情报和人情，负责在周砚跟广东供货商之间牵线搭桥，并给周砚洗钱。
　　冯治卿在牌桌上隐约透露姓郑的开影视公司，这就都说得通了，地下赌场、餐饮业根本洗不了太多钱，在国内，就是这一行最容易让钱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就跟变魔法一样。化工厂爆炸之后，郑昆玉要来确认周砚还是“安全”的。
　　“如果是一个月之前，我会考虑把你送给他。”
　　“你舍得吗？”
　　“可惜他不喜欢你这种。”
　　“哪种？”
　　“心志坚定，锋芒太过。”
　　小匀不动声色挑了一下眉，周砚低头吻他，说：“他们管不住你，你是个小疯子。”
　　这个吻带着微醺的温柔，旁边的冯治卿发出起哄的声音，但不敢闹得太大，小匀在嘘声中慢慢回应周砚。流转不定的灯光下，抹金似的一点光斑落在小匀额间，如同为飞天仙女点睛的最后一笔，就此勾魂敛魄，袅袅驰天。
　　易准远远看着他们，手一直抓着酒杯，公主问他点什么歌，他也像是没听见。冯治卿用力唱“为什么你不懂，只要有爱就有痛”，他跑调严重，将一个“痛”字拖得缠缠绵绵无穷无尽，旁边一圈人还鼓掌叫好。
　　周砚听不下去了，松开小匀看他，小匀嗤地一笑。

　　这次出差郑昆玉是一个人来的，冯治祥本来想亲自开车送他回酒店，郑昆玉说不用。冯治祥陪他站在街边等出租车，道：“虽然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但郑总还是谨慎一些好，有任何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郑昆玉并不看他，只点一点头，两个人看起来像是在随便搭话。出租车来了，冯治祥看着郑昆玉离开，确认车子安稳开走。
　　上车之后郑昆玉报了酒店名字，出租车司机不是多话的人，车中一时寂静。过了一会，司机开始频频往后视镜看，郑昆玉察觉到不对劲，司机并不是在看他，而是看跟在他们身后的车。
　　郑昆玉望着后视镜，发现那是一辆警车，出租车司机有点慌乱，道：“跟着我们十分钟了。”
　　“继续开。”
　　后座的客人虽然年轻，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信服力。司机把着方向盘慢慢开，后面的警车也跟着慢下来，到了一条僻静的路，警车绕到他们前面，将出租车逼停在树荫里。警车下来两个人，敲车门说例行检查。
　　出租车司机松了一口气，一个警察请郑昆玉下车，另一个警察搜查车厢，将后备箱和座位全都翻了一遍。警察对郑昆玉上下打量一遍，想要把手伸向他的西装，郑昆玉攥住他的手腕，说：“够了吗？”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回到警车，开车离开。
　　过了十分钟，出租车停在酒店前面，郑昆玉给司机小费，司机不敢跟他说话，很快把车开走。郑昆玉转身走上台阶，结果这里还有人在等他，一个中年男人拦住他，彬彬有礼道：“郑总，我们老板想见你一面。”
　　郑昆玉看了一眼停在路边的奔驰车，道：“你们江老板有够大胆的，在周砚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你们不怕我告诉周砚？”
　　对方看他一语道明他们的来历，有点惊讶，道：“我们老板说，郑总是生意人，做生意讲究的是利字当头。”
　　郑昆玉没说话，中年男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郑昆玉跟着他走了过去。后座车门打开，江永佳早就在等着他了，郑昆玉看了他几秒，坐进车里。江永佳年纪不过三十，笑起来和气无害，对郑昆玉伸手道：“郑总，久闻大名。”
　　郑昆玉没有跟他握。
　　江永佳并不介意，放下手笑道：“郑总是爽快人，我也开门见山，不绕圈子。你从北京来，不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一下跟周二的合作。”江永佳说着，将几份报纸递给郑昆玉，郑昆玉接过去，随意瞥了几眼，那是这三个月以来本市的几起重大案件，仿佛在向郑昆玉说明周砚的无能。
　　郑昆玉不置可否地合上报纸，道：“那两个警察是你们的人？”
　　江永佳讶异道：“什么警察？”
　　他不承认，郑昆玉也就不接着问，道：“我的消息没错的话，一直以来你都在给周砚做事。”
　　“如果我跟郑总合作，也不会妨碍周砚的生意。我只是想自立门户，跟他彼此之间相安无事，如果是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一定也不会屈居人下吧？”
　　郑昆玉淡淡道：“我不是你。”
　　江永佳脸上虽然还挂着笑，眼里的笑意却淡下去，道：“郑总的意思是，不考虑我的邀请。”
　　“我可以走了吗？”
　　江永佳不死心道：“那就期待以后还能再见。”
　　郑昆玉推门下车，临走前看他一眼，道：“江老板，有野心是件好事，但不要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到家之后，周砚约莫电话快到了，一个人坐在露台上抽烟醒酒，小匀先去洗澡。电话铃声远远响起，冯治卿接了电话，挂掉之后走到周砚身边。周砚抱着撒娇的小春花，低头摸它的耳朵，冯治卿道：“见哥，果然有人上钩了。”
　　“怎么样？”
　　“郑昆玉打电话来，让我们好好查查自己人。”
　　“就说了这个？”
　　冯治卿点一点头，道：“我们安排的那个出租车司机，说半路有两个警察拦了车例行检查。”
　　“查一查那两个警察。”
　　“郑昆玉那边，不管他跟江永佳见面的事了吗？”
　　“他还没那么拎不清。”
　　冯治卿凝神想了一下，道：“这一次我们做得很隐秘，知道消息的就那么几个人，他们拦车的事可一点都不明智。”
　　周砚慢慢抚摸小春花的脖子，仿佛对它极为宠溺，道：“你觉得是谁？”
　　“我说不上来。”
　　身边的人仿佛都有可能，冯治卿越看他们越觉得都可疑。
　　冯治卿道：“江永佳这算是浮出水面了，他知道郑昆玉是中间人，肯定不惜暴露自己想要拉拢他。这一次我们也不亏，通过姓郑的试探出了这个内奸。”
　　周砚似乎有点累了，手里的烟也不抽，只是望着露台上漆黑的夜空，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不去洗澡吗？”
　　小匀身上穿一件浴袍，趿着湿漉漉的拖鞋，靠在玻璃门旁看他们，他看起来刚过来，没听到他们的谈话。
　　周砚松开小春花，道：“等会儿就去。”
　　小春花跑到小匀身边，要他陪自己玩，小匀便转身离开露台，将小春花的玩偶随手丢给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