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凶猛》fiveseven

29、遥遥

　　徐澍年好一会儿没说话，手掌贴着小匀的脸，低头靠近他轻轻安抚，小匀抬起眼睛，定定地瞧着他。徐澍年一看着他的眼睛就有点受不了，仅仅是对视，他都会被小匀眼中的情绪牵动。
　　意识到这点之后，徐澍年慢慢收回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这样看他，他会很容易想起小匀后颈的吻痕。
　　徐澍年道：“你不会跟我说范中宇的事，对吗？”
　　小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的建议是不要查下去了。你没有证据，你也找不到唐烨。”
　　徐澍年心里明白，小匀说得没错，这件案子的水太深，就算知道是谁杀了范中宇，也不会有结果。上头早就让他停止追查。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化工厂爆炸的真相。”
　　“你知道？”
　　“事情是范中宇做的，他的司机放的火。范中宇联合江永佳监守自盗，偷换毒品，事情败露了所以想毁灭证据，让警察盯上周砚。你之所以在监控中看到老马，是因为他当时盯着化工厂的动静，没想到晚了一步。”
　　“你告诉我这些，自己不会很危险吗？”
　　“有一些事我不能说，有一些事我可以帮你。”
　　如果徐澍年没听错的话，小匀说的是，会帮他。小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地图，那显然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徐澍年接过去打开看，发现这是一张市区地图，上面用红笔勾出了几个范围，徐澍年没看出这些是什么，向小匀投去疑问的目光。
　　“你不是一直想查马瑞远吗，这是他跟太太可能住的地方。”
　　徐澍年心中一震。
　　“你怎么……”
　　“之前他跟冯治卿说话时，不经意透露自己早上开车到别墅要三十分钟，住在离市中心很远的地方。冯治卿还说，他家附近的牛奶比超市的新鲜，所以他可能住在离牛奶场很近的地方。”
　　“你不该告诉我这些。”
　　“当初你让我窃听的时候，是让我以身犯险，刚才问我范中宇的事情，也是让我以身犯险，现在怎么怕了？”
　　徐澍年本来有点气恼，听了小匀的话，哑口无言。旁人眼里的小匀是身染污泥，自甘堕落，可小匀一直是心若琉璃，心思剔透。
　　“你到底在怕什么？”
　　徐澍年看着眼前的小匀，呼吸、语调轻微凝滞，但他的回答是诚实的，苦涩的，如梦初醒的。
　　“我怕喜欢你。”

　　小匀并没有很意外，但这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了。
　　桌子上的咖啡已经凉透，不再雾气氤氲。他们目光交缠在一起，仿佛在靠眼神试探彼此的真心。
　　“我不怕。”
　　徐澍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如果你怕，我会离你远点，跟我在一起的人都会不幸。”小匀的语气很平静。
　　“别这么说。”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你太小了，不应该承受这些事。”
　　“不要把我看成小孩子。”
　　徐澍年将手放在小匀的脖子上，温热的手指滑过吻痕，小匀意识到他在看什么，低头看自己的肩头。
　　这是昨晚周砚在他身上留下的。
　　（省略）
　　话是这么说，可是听起来并不低声下气，倒有点像恃宠而骄，小匀垂着眼睛看他，周砚反而觉得自己是出来卖的那一个。
　　“小匀，不应该是这样的。”徐澍年声音苦涩。
　　“你介意这个。”
　　“不，不是。他喜欢你吗？”
　　如果周砚真的喜欢小匀，而不是为了肉/欲跟他上床，徐澍年可以装作没看见。可周砚是那样心狠风流的一个人，说不定哪天就会抛弃小匀，伤害小匀。徐澍年没法眼睁睁看着小匀跟这种人在一起。
　　小匀没有回答，徐澍年道：“小匀……”
　　话音刚落，小匀抬头吻他的嘴唇。这个吻不同于之前那个青涩的吻，而是诱惑十足的，缠绵的。小匀轻轻撬开徐澍年的唇舌，把舌头抵进他的口腔，他感觉到徐澍年在逃避，于是将身体压在他身上，完全把自己交给他。
　　徐澍年本来要往后倒，这时突然醒了，一把推开小匀。
　　两个人对视片刻，小匀做了一个摸嘴唇的动作，流露出自嘲的神情，徐澍年忍不住重新靠近他，捏住他的下巴，低头主动吻住他。
　　很久没有过了，徐澍年完全记不起吻是什么滋味，拥抱是什么滋味，他压抑太久，孤独太久，小匀就像是一泓清甜的泉水，他越吻越不想放开，收紧双臂把小匀按在胸前，仿佛要把他按进自己胸腔里去。
　　这个吻是惶恐的，没有目的，也没有野心，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只是一个软绵绵的，相互安慰的吻。小匀本以为自己会更勇敢，更坏，但最终还是没伸出尖牙与利爪，他们只是温柔地舔舐彼此。
　　小匀放松下来，可是徐澍年越来越紧绷。他闻到了小匀身上的烟味，不是他跟小匀抽的便宜散花烟，是另一种猛烈的烟气，夹杂着淡淡的可可香。徐澍年刚好知道，那是一种美国烟“骆驼”，一般都是男人抽的，只会是周砚留下的味道。
　　徐澍年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小匀看出他情绪不对，将手指插在徐澍年的发间，停下来看他的眼睛。
　　徐澍年道：“你要离开他吗？”
　　小匀怔了一下，轻轻摇头。
　　徐澍年感觉心脏被刺了一下，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心头仿佛生出了杀意。他以为小匀吻他，是要留下来，留在他们的世界。
　　“我说过，会帮你。”
　　小匀揉着他的短发，徐澍年的头发很短，有些扎手。
　　徐澍年像是没听懂小匀的话，之后他慢慢懂了，表情也变得不好看，道：“我从来没要求你做我的线人。”
　　“我只帮你查彭宝亮的事，算不上你们的人。”
　　“为什么？”
　　“我只是我自己的。”
　　徐澍年沉默。
　　他从来没跟小匀提过彭宝亮这个名字，没想到小匀调查得这么清楚。小匀道：“你可以利用我了。”
　　徐澍年无法拒绝，也无法接受，如果他答应小匀，就相当于间接把他推进那个深渊。可这是最好的机会——徐澍年怔怔地看着小匀的脸，为了正义，永远是要有牺牲的。

　　当年彭宝亮被线人陷害，担上了贪赃枉法的罪名，彭宝亮没有如周砚所愿自杀，而是忍辱负重调查真相，周砚便派人杀了彭宝亮，把现场伪造成自杀，让彭宝亮的死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他可以相信这个送上门的，来自周砚身边的“线人”吗。徐澍年冷静下来，看小匀的目光渐渐多了一层审视的意味，小匀并不介意他这么看自己。如果徐澍年毫不怀疑地信任他，他会觉得徐澍年是个笨蛋。
　　或者，是一个喜欢他的笨蛋。
　　“不要骗我，小匀。”
　　小匀没有立刻说好。
　　“你可以不说话，但将来都不要骗我。”
　　好像不是特别过分，小匀思索片刻，点了一下头，徐澍年松了口气，头也跟着垂下。小匀道：“如果不信我，要不要把我铐起来审问？”
　　“你知道我不会的。”
　　“那你在想什么？”
　　徐澍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他大约知道小匀为什么要帮他，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因为彭宝亮的冤案让小匀想起了曾跃宁，想起了在他自己身上迟迟不来的正义。他不知道，他们这个吻又算什么。
　　“你想过未来做什么吗？我的意思是，你不会一辈子在那些人身边。”
　　小匀笑了一下，因为从没有人问他未来想做什么。曼妮跟久久问过他想去哪，他说自己想带阿宁去美国看病，想去大溪地看海，但他也没跟她们谈论过未来。小匀道：“你会做一辈子警察吧，或者你还会结婚，有自己的爱人，然后忘了我。”
　　徐澍年欲言又止，道：“我不会的——”徐澍年说不下去，他无法信誓旦旦说自己不结婚，也无法让小匀跟他在一起。
　　小匀脸上还是轻淡的微笑，让人看不出他有没有伤心，但徐澍年一直觉得他没有看起来那么无所谓。
　　徐澍年还要说什么，小匀重新吻住他，他只能将人接在臂弯里。到最后，小匀也没有说自己未来想做什么，可能他早就看清了自己的命运，比任何人都看清得更早，也可能他一点都看不清前路，索性就不再看。
　　往前看，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

　　高中时，小匀学文言文，老师点他起来背诵《归去来兮辞》，他看着黑板，背到“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时顿了一下，坐在前座的曾跃宁悄悄将课本竖起来，老师其实看到了，但是装没看到。
　　陈卓尔将书包背在一边肩膀上，手放在裤兜里，站在窗外等他。放学路上，陈卓尔故意装酷，故意对他摆脸色，小匀在他亲自己没有拒绝，陈卓尔这才肯笑一下。小匀靠着墙，看着窄窄的巷口外那点灿烂的夕阳，陈卓尔突然道：“你知道外国同性恋可以结婚吗？”
　　小匀瞥他一眼。
　　陈卓尔道：“你可真难哄，小匀，我们去英国怎么样？你不会真想做演员吧，你做演员也需要钱，需要我。”
　　做演员，赚大钱，再也不被任何人摆布。
　　“奶奶昨天生病了。”
　　陈卓尔了解他的意思，小匀很少主动问他要钱，如果要钱那一定是有急事。陈卓尔送他很多东西，但基本只在他需要时才给他钱，就算是小匀想要交几百块的资料费也得求他。陈卓尔最喜欢看他为了钱不得不开口的样子。
　　“今天来我家住吧，我们看电影。”
　　陈卓尔说他们在恋爱，说他是他男朋友，只有小匀知道不是。陈卓尔把红色的纸钞塞进他的夏季校服领口。（省略）
　　小匀慢慢将散落的纸钞抓在手里，卷起来，放在校服口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