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凶猛》fiveseven

15、失意

　　牧马人停在麦当劳附近，徐澍年照例掰着后视镜扫了一眼四周，这才推车门下车。这个点麦当劳已经没什么顾客，倒是有不少穿着校服的中学生在写作业，放眼望去是青苹果一样的脸。徐澍年一进门就看到小匀坐在角落里，睫毛低垂，对着面前的一杯红茶出神，他穿一件奶油白连帽衫，看起来也像是高中生。
　　徐澍年看了眼腕表，他们约好的时间是八点，但小匀竟然提前半个小时就过来了。他从风衣口袋里拿出钱包点餐，等餐的过程中，小匀一直保持那个姿势不动。
　　小匀今天看起来有点奇怪，脸上也多了一道划痕，他的表情虽然很平静，但即使是在暖黄色的灯光里，徐澍年也觉得他脸上的阴影有些落寞。
　　徐澍年点了两杯热巧克力，坐在小匀对面，试了试他面前的红茶杯子，果然凉透了。小匀抬眼看他，徐澍年道：“怎么来这么早？”
　　小匀心不在焉地摆弄吸管，没有说话，身上还有点孩子气似的，徐澍年的注意力放在他白净的腕子上。身后的说话声有些吵，徐澍年扭头看不远处的高中生，他们正在讨论一道函数题。
　　在这种时候才会想起，小匀本来也是高中生。
　　“昨晚的事，你是不是在场？”
　　小匀看他一眼，道：“你的消息很快。”
　　徐澍年上下打量他，确认他没有别的地方受伤，这才放了心，说：“动静那么大，市局一早就知道了。”
　　“那为什么酒吧没被查封？”
　　“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对外的说法是有人半夜放鞭炮，只做扰民处理。”
　　公安局长袁会彬一早就召集各队开会，如果有人敢向上面和外头泄露半个字，以后别想在市局里待，没人敢说这是欺上瞒下，只有副局长郭忠兴有两句异议，被袁会彬不痛不痒地堵了回去。
　　“你逃了出去，还是一直在那？”
　　小匀知道徐澍年会问，也没打算瞒他，道：“开枪的是五个越南人，他们的目标是周砚，可能是买凶杀人。”
　　徐澍年没想到小匀在现场，更没想到周砚出现在了红磨坊，他不明白那些越南人怎么敢动手，除非周砚是独自一个人，身边没带打手。
　　“你昨晚去了哪儿？”
　　小匀看着他的眼睛，道：“我跟周砚在一起。”
　　桌子上的氛围一时变得诡异而沉寂，两个高中生站起来离开，打闹着从他们身边经过，于是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徐澍年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他怔怔地瞧着小匀，几乎脱口而出，为什么你会跟他在一起。
　　徐澍年想起上一次在夜总会，小匀为了帮他窃听跟周砚有过一面之缘，也许周砚就是在那时对小匀留了心。
　　徐澍年道：“他对你——”
　　看着小匀的脸，徐澍年问不出来，他努力不让自己不往阴暗污秽的事情上想，在他眼里小匀还是个孩子。
　　徐澍年压抑着声音：“他威胁你了吗，还是强迫你了？”
　　“没有。”
　　热巧克力都喝不下去，徐澍年觉得自己喉咙里是苦的，他沉着脸，很明显在生气，还有比生气更多的愤怒、怀疑、不解，以及一种酸涩的东西。是嫉妒吗。
　　徐澍年扭脸看向别处，好一会儿没说话，小匀看着他的眉眼，道：“他没有碰我，我也没有答应什么。”
　　这样的解释让徐澍年觉得难堪，他从来没喜欢过男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小匀提起周砚，他下意识往那方面想。
　　徐澍年道：“你以后还要去红磨坊？”
　　小匀说是。
　　“不辞职吗？”
　　“辞职了谁养我？”
　　“我可以收养你。”
　　小匀以为徐澍年开玩笑，但徐澍年没有笑，于是小匀脸上的微哂也慢慢消失。他一面觉得徐澍年的话很荒唐，一面又知晓他是真心的。
　　“徐警官，你是在可怜我吗？”徐澍年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匀道：“我还以为，你希望我接近周砚。”
　　徐澍年怔了一下，随即沉默。
　　“当时你接近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徐澍年无法反驳，一开始是徐澍年先救了小匀，小匀也帮他了一次，到这里本可以将恩情一笔勾销，后来两人的联络就掺了私心。小匀聪明，应变能力强，徐澍年希望培养他做警方的线人，小匀看得出徐澍年的心思。
　　如果周砚对小匀上心，对于徐澍年来说，这其实是可以利用的机会。第一次见面小匀给周砚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徐澍年并不是一点儿预感都没有，但是他没办法这样卑劣地利用小匀，把小匀卷进来。
　　“我更希望你过普通人的生活。”
　　小匀喝完热巧克力，定定地看徐澍年，心想，徐澍年可以收养他，但是阿宁呢，徐澍年不可能连阿宁也一起收养。
　　“我有需要照顾的人。”
　　徐澍年看着小匀的眼睛，读懂了他的意思。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往下没什么好说的了，两个人沉默地喝完热巧克力，徐澍年步行送小匀回家。一路上无星无月，分手之前两人站在黑漆漆的树影里，谁都没有先说再见，树叶在头顶轻声作响，徐澍年终于说：“我是认真的。”
　　小匀停了一会儿，说：“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
　　小匀抬头看他，道：“我是杀人犯。”
　　徐澍年以为他是因为进过看守所这么说，沉声道：“你不是。”
　　只有一点灯光倒映在他们眼里，徐澍年看不清小匀的脸，但是能感觉到他身上一闪而过的失落，于是他抓住小匀的手，像是要给他一些力气，小匀无声望他的眼睛，徐澍年感到一种难言的惆怅。
　　可能是今晚的风冷，小匀的手也是冷的。

　　曼妮因为生理期没有上班，这几天都在家休息，小匀打开门就看到她在沙发上抽烟，客厅多了一个行李箱，小匀向曼妮投去询问的目光，曼妮示意他坐过来说话，道：“唐烨的。”
　　小匀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隔着门可以听到唐烨在打电话。
　　“过来闹了？”
　　曼妮摇头：“来避风头的，今晚他要住在这儿，不知道要住多久。”
　　这似乎印证了小匀跟徐澍年之前的猜测，唐烨身上果然有鬼。小匀道：“久久有没有说避什么风头？”
　　久久在曼妮面前藏不住话，有什么事都会跟她说，曼妮轻声道：“贩毒。”
　　小匀目光一凝，曼妮又道：“来的时候鼻青脸肿，在火车站被人堵了，听说很多人在找他，现在楼都不敢下。”
　　“久久呢？”
　　“哭了一晚上，现在跟阿宁在一起。”
　　小匀思索片刻，隐隐约约觉得可能是周砚的人在找唐烨，他哪里来的门路贩毒，极有可能是偷了化工厂货仓里的毒品出去卖。
　　“这事不会跟昨晚的红磨坊有关吧？外面都在传，昨天有人在酒吧开枪。”
　　“不是说放鞭炮吗？”
　　“这种话也只有久久会信。你昨晚跟客人出去了吗？”
　　小匀没有说话。
　　曼妮看他换了一身没见过的衣服，脸上还多了一处伤，以为自己猜对了，幽幽道：“小匀，保护好自己。”

　　晚上冯治祥陪周砚去见袁会彬，阿浚负责开车，他们回来已经很晚了，冯治卿却还连同易准等人在吸烟室搓麻将。房间里烟雾缭绕，周砚臂弯里搭着西装外套，路过门口停下来，问他们怎么不去睡，冯治卿说：“当然是等着哥回来，一起吃夜宵。”
　　周砚知道他们哪里是等自己，肯定是玩上瘾了，于是径直往楼上走。等周砚消失在楼梯上，一桌人这才热热闹闹地玩开了，麻将搓得噼啪作响。冯治祥站在桌旁看牌，冯治卿问他要不要也来一把，冯治祥站着不动弹，冯治卿便说：“见哥跟袁会彬谈得怎么样？”
　　“你觉得呢？”
　　看周砚没什么兴致的样子，冯治卿猜到谈得不甚愉快，不过结果应该是好的，这件事估计就这么翻过去了。
　　冯治卿招呼冯治祥坐下一起玩，冯治祥看他们在赌钱，不太想玩，但还是被弟弟拽着加入了。冯治祥玩了三局，跟易准说，周砚最近想在西桥区找一处公寓，要交给他去办，冯治卿插嘴说：“见哥不会是想金屋藏娇吧？”
　　“藏谁？”易准问。
　　“这你都看不出来，那个姓潘的。”
　　“见哥喜欢他，为什么不带到这里来住？”
　　“事情还没成呢。”
　　易准琢磨了一下，才意识到冯治卿说的事情没成是什么意思。
　　“你是怎么知道的？”冯治祥问。
　　“氛围啊，你看他俩的氛围像是上过床吗？”
　　一直没吭声的老马瞥了冯治卿一眼，易准没说话，冯治祥摸牌的动作一顿。
　　“不如我给潘小匀下药，绑到见哥的床上，这不就顺理成章了。”
　　“你这么熟练，是不是自己干过这样的混账事？”老马问。
　　冯治祥瞪了弟弟一眼，嫌他说话这么讨打，冯治祥很少这么瞪他，冯治卿乖觉地住嘴不再说话，默默给哥哥喂牌，冯治祥正眼都不看他，打完一局就说要去睡。冯治卿看出他生气了，撇下牌局跟着冯治祥出了吸烟室，结果一抬头看到周砚站在楼梯上。
　　周砚洗过澡，身上穿着浴袍，冯治祥说自己去睡了，周砚点头，走下楼梯走到冯治卿面前。
　　冯治卿问周砚被他们吵到了吗，周砚说：“别惹你哥生气了。”走了一步，又说，“也不准去绑潘小匀。”
　　冯治卿没想到周砚听到了，笑嘻嘻道：“那哥为什么睡不着？”周砚瞥他一眼，冯治卿立刻转移话题，问他要不要玩牌。
　　反正也睡不着，周砚坐下跟他们玩了一会儿。易准问化工厂的事有什么进展，冯治卿说袁会彬那个老贼终于肯说话了，给了他们举报人的名字，本来今晚在火车站抓人，结果给他跑了，听说那小子有女朋友，明天他们就去逮人。
　　一整个晚上周砚都在赢钱，到了后面冯治卿沉不住气了，这一局看自己牌还不错，周砚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得意道：“俗话可都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
　　周砚看他一眼，继续摸牌看牌。
　　不多时，周砚将手中牌往前一推，推倒在明晃晃的吊灯下，冯治卿看他清一色胡了，脱口一句：“操！”
　　周砚漫不经心说：“怎么你这赌场照样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