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刺太多》逆见风月

2、第二章 私塾

　　林家不差钱，住的虽是四进宅子没有五进阔气，可是胜在后花园极精致，林夫人喜欢水，所以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样不差，又置廊桥曲道，竞也有一丝文人雅士的味道。

　　当然...是把那些铺的到处都是的金银珠宝换成香草玉石的情况下。

　　其实本来宅子刚盘下来的时候，花园里置的的确是古董奇石的，不过林老爷不喜欢，觉得土里土气，所以下人就含泪换了。

　　林老爷和林夫人住第二进院子的主屋，林鑫住第三进院，穿过垂花门就是后花园隔出的一间单独小院，里头是私塾和两间厢房，是林老爷给沈昙准备的。

　　林舒眉住第四进院，穿过廊桥，可以直接从后花园到私塾，一盏茶的脚程而已。

　　可是今日卯时上课，她寅时就醒了，早起了半个时辰。

　　不是要提前去做机关。

　　天还未亮，她换了干净得体的一身白衣裙，又让小桃梳了个素雅的发髻，就点起灯火来背书。

　　黑色绸缎般的发丝垂在肩上，无意扫过书本，挡住了一半的嫩白小脸。

　　贫心而论，但看容貌，林舒眉凤眼樱桃唇的确是红香玉容。虽无倾国倾城的明艳，在京城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娇美动人。

　　若不是她的脾性太过深入人心，现在来提亲的年轻公子哥，定然早已踏破林家大门。

　　旁人不知，其实她天资聪颖，背书极快。而且闲来无事，也会去林鑫的书房翻一翻，只不过无人在意过罢了。

　　她料定私塾先生第一日会讲老掉牙的论语，便重新读了一遍，确认都背会了，便提着灯笼到了私塾，坐在最前面的位置。

　　不管怎么说，有关系好办事。她今日打算先摸摸先生的底，再因地制宜对症下药。

　　沈昙刚刚搬到林家住下，一大早听见响动，猜到该是有学生来得早，便也匆匆洗漱，进了私塾。

　　屋里只有一个看起来貌婉心娴的女子在温书，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闺秀的气度做派。

　　心旷神怡。

　　沈昙心情不错，暗忖如果所有学生都这样，那多轻松啊。

　　林舒眉抬头，冲着他莞尔一笑。

　　“先生，早。”

　　沈昙亦笑着点头回应，“早。”

　　不错不错，又守时又勤奋，还懂礼貌，真是好苗子！

　　显然，沈昙看不出林舒眉隐藏在笑容后的狼呲牙。

　　第二个到的竟然不是一向刻苦的林鑫，而是林舒眉姑母家的小姐柳绵儿。

　　柳绵儿今日穿了件新做的桃红百褶裙，进屋看了一圈，目的明确，坐在了林舒眉身边。

　　两个一般大的姑娘坐在一处，难免让人想要比较。

　　今日看起来，虽说柳绵儿容貌不及林舒眉，但是女儿气重，更容易人心生怜惜。相较之下，林舒眉倒是清冷了些，不及柳绵儿讨喜。

　　看见柳绵儿坐到自己身旁，林舒眉下意识将自己的蒲团往旁边挪了挪。

　　她不大喜欢柳绵儿。太矫情了，老是哭鼻子。而且她感觉，柳绵儿似乎很讨厌她。

　　女人的直觉是玄学，居然还真的莫名其妙的准。柳绵儿就是在心里很讨厌她。

　　又过了一会，人陆陆续续到齐了。林鑫和赵亭生坐在另一列第一排，后面是林舒眉舅家的孙朝孙阳。

　　柳育坐在柳绵儿身后，赵家小姐赵思思坐在林舒眉身后，偷偷给她递了一块枣泥糕。

　　赵思思怕林舒眉坐不住捣乱，会影响旁人，所以先哄着。可惜林舒眉最讨厌枣。

　　数着八人到齐了，时辰也到了，沈昙坐在最上位，清了清嗓子，开始上课。

　　他先介绍了自己的名姓，又讲了一番同窗间需要互相照拂的话，才开始正式讲课。

　　“今日，我们学对仗。”

　　对仗？屋里的人傻了。这些公子哥都是上过学堂的，第一节课从来都是论语孟子这些，哪有一上来就练对仗的？

　　柳棉和赵思思更是不知所措，她们深闺女眷，读书都不错了，何曾学过对诗？

　　就连林舒眉，也偷偷悬起了一颗心。她怕其他人都太笨，让先生能教的东西更多，直接导致在私塾的时间变长。

　　沈昙不动声色，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上句“摘上重霄星不落。”

　　他一上来就让对诗，其实是因为不了解这些学生的功底。等摸清了，日后好安排课程。

　　那张字迹俊逸的纸张立起，屋里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林鑫鼓起勇气，小声对道：“醉下银干月自升。”

　　“不错。”沈昙报之一笑，点头赞许。

　　功底不错，差些典故和胸怀。

　　林鑫开了头，赵亭生想了想，也接道：“立出群英宴长平。”

　　“好！”沈昙仍旧点头。气概倒是有了，就是文学造诣一般。

　　接着，柳育对出一句，并无不好，却也不大出众。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孙朝孙阳兄弟也各对出一句，不过对仗不工，文采也不大通。

　　“还有没有？”沈昙扫了一眼三姐妹的位置，给予了一个鼓励的目光。

　　林舒眉本意并非学习，此时便有些不大耐烦，小声嘀咕了一句“痴做软枕神却听。”

　　“痴做软枕神却听。”她的声音小，却被旁边的柳绵儿听见了，不由自主念了出来。

　　“什么？”沈昙微微一愣，对着柳绵儿道：“再对一遍，声音大些。”

　　柳绵儿垂着头，不经意红了脸，却坚定的大声重复了一遍，“痴做软枕神却听。”

　　“摘上重宵星不落，痴做软枕神却听。”沈昙细细品味一番，忽而笑了，“好！好！极好！”

　　出乎意料，这么好的诗句，居然出自一个娇滴滴的闺阁女子。

　　沈昙刮目相看，顿时对自己答应林老爷教书这个决定赞同万分。

　　其实不光沈昙，旁边的林鑫和赵亭生也惊了。

　　这样的诗句，他们就算想一日也是想不出的。触类旁通，角度新巧，用字深刻，哪里像是小姑娘能想到的？

　　林舒眉微微眯了眼，一只手撑着脑袋看柳绵儿。

　　柳绵儿心虚啊，她打死不接林舒眉的目光，垂头坐着，默认先生和其他人的赞许。

　　沈昙笔走龙蛇，飞快的又在纸上接出下句“七旭一合黑吞白。”

　　继而又望向柳绵儿，这次的眼神多了期许和支持。

　　柳绵儿余光扫过赵亭生，脸更红了，眼眶也红了。

　　对不出，要出丑了！她不想在赵亭生面前出丑。

　　这副眼泪将落未落的模样，在沈昙看来，就是小姑娘害怕紧张。

　　“你们尽管对，这只是寻常游戏，错了也无碍。”

　　公子哥们兴趣正起来了，都尝试着对了一个，比上一个好了些，只是都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僵持的空档，林舒眉直直盯着柳绵儿，低声念出：“九迁一聚水沉金。”

　　好像一根救命稻草从天而降，柳绵儿想也没想就重复出来了。

　　“好！”沈昙彻底服气了，脱口两句好诗，真当巾帼不让须眉！

　　“摘上重宵星不落，痴做软枕神却听。七旭一合黑吞白，九迁一聚水沉金。极好！极好！”

　　莫说在这学堂，就算是原先那么多同窗友人，沈昙也没有听见过与他如此志同道合的诗句。

　　“极好吗？”林舒眉意味深长最后看了一眼柳绵儿，轻描淡写道：“你觉得哪里好？”

　　柳绵儿不语，林舒眉笑了，纤手猛一拍桌，“几川几年成几山，几山几年做几平。接！”

　　学堂之上，和乐融融的气氛中。

　　柳绵儿哭了。珍珠断了线，啪嗒啪嗒就往桌上落。

　　林舒眉可没有什么同情心，更何况她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念了她的诗。

　　她可太希望现在有人站出来替柳绵儿说句话了，这样她就能理所应当的怼回去。

　　可惜...鸦雀无声。

　　沈昙沉浸在“几川几年成几山，几山几年做几平。”了了几字就将天地变更沧海桑田勾勒的淋漓尽致之中。

　　用字如此简单，却是他觉得今日最好的一句，以至于让他一时惊艳于一个小小的商家私塾居然能有卧龙凤雏这两大女中豪杰。

　　至于其他人...哪敢惹林舒眉啊...

　　惹急了，被报复以后上不了课是小，万一直接把私塾炸了...

　　除了...赵思思从案下偷偷拽了拽林舒眉的衣裙，小声道：“窈窈，咱们换个位置吧？绵儿会不会影响你啊？”

　　林舒眉会心一笑，没回眸，摇了摇头，将蒲团往后挪，靠在了赵思思的案边。垫腰！

　　“我来接。”沈昙打破僵局，“前稷后黍洗常图。”

　　林舒眉娥眉轻挑，晾着柳绵儿。

　　柳绵儿哭的更厉害了，甚至唤醒了陶醉在诗中的沈昙。

　　沈昙有些不解，她哭什么呢？

　　“古墙今破又树经。”林舒眉知道柳绵儿今日的哭是不会停了，懒得再管她，一口气接完。

　　“摘上重霄星不落，痴做软枕神却听。
　　七旭一合黑吞白，九迁一聚水沉金。
　　几川几年成几山，几山几年做几平。
　　前稷后黍洗常图，古墙今破又树经。”

　　沈昙将整首诗连起来，一品再品。

　　虽然不是什么惊世之作，可是这是两个小姑娘作出的啊！还是他第一次做先生教的小姑娘。

　　他准备回去把这首诗誊写下来，贴在床头，以示自己为师的美好开端。

　　“先有纣王置摘星楼贪淫享乐，终有神仙助周灭商。周尚金，秦尚水，周定国色为白，秦定国色为黑，后可叹大周终被秦覆，好一个黑吞白水沉金。”林舒眉神态自若，仿佛在接先生的话一般，眼睛却始终看着柳绵儿的方向，“柳绵儿，诗既然好，你可千万要记住。”

　　沈昙连连点头赞同，这么好的诗，的确应该记住。

　　不过听完林舒眉的一番解释，他得出结论，用功的果然底蕴还是更深厚些，典故也通，看来以后可以多同她探讨一番。

　　至于另一个...沈昙想了想，太爱哭了，果真还是个闺阁女子。

　　刚刚听用功的那个叫她柳绵儿？

　　沈昙会心一笑，取出先前就要好的名录，开始挨个点名。

　　一个一个名字过去，看见孙朝孙阳应了名，他才反应过来这哥俩为何不大出众。

　　孙家那是要上战场杀敌的男儿郎，恐怕原先多数时间都用来习武了，自然不大顾得诗书。

　　看来以后也要抽些功夫讲讲兵法才是，沈昙暗忖，继续往后唤名。

　　一切都那么的正常。

　　直到...

　　“林舒眉。”

　　“嗯。”林舒眉点头示意，这次，对着沈昙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