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香尘 ...
-
廖府别院 书斋
秦罗衣睁开眼睛,已经是翌日上午了,银奴依在他的身旁,手中拿着一本书,呼吸声均匀的起伏着,看来刚睡不久,他起身,把枕头挪给了他,还有锦被.他看了看棋盘,没有动,银奴都破不了,那就不是自己不够聪明了.该去会会那家伙了!
千壶翁酒楼
陈霖海一早就来到了千壶翁,他从怀中掏出怀表,看了看,想必秦罗衣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料他那残局也破不了,因为北京城里能破段云棠残局的人还没出现。“我倒要看看,你这株两性花是真是假!”他已经得意的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小鲁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们家少爷,正在这个时候,秦罗衣挑帘进门,陈霖海起身相迎, “秦老板,还真是守时,我喜欢!请!”秦罗衣在桌旁就坐了下来,棋盘摆在了桌子的中央,陈霖海再次示意秦罗衣, “秦老板,请破局吧!”秦罗衣笑了笑说: “二少爷想必料也准备齐全了等着在下吧!” “还是那句话,和聪明的人打交道省口水!”陈霖海得意的说, “那秦老板算是认输了!”秦罗衣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二少爷想必也是有神护着,心里才这么有底!” “有底呢,这船才能行的更远!”陈霖海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喝了起来. “秦老板,准备好了!”他起身,秦罗衣扬手阻止,指了指桌上的残局,说: “先解了这残局!”陈霖海明白过来,只看见他在棋盘上动了一下, 黑棋弃双车马炮胜!秦罗衣不禁的拍手叫道: “弃双车马炮胜!妙!妙!”陈霖海笑着说: “接下来的事情,会更妙的!”
胭脂胡同 芙蓉阁
秦罗衣看着眼前华丽的楼台, 还有这“芙蓉阁”三个字,因为是白天,门庭显得有些安静,但是可以想象的出晚上必是车水马龙,莺燕迤俪. “秦老板,为何停步啊!”陈霖海问道.秦罗衣说: “是不是来的时间不对!”陈霖海笑着说: “有兴致了,什么时间都是对的!秦老板,您今年贵庚?”陈霖海上下的打量着秦罗衣,一本正经的接着说: “应该成年了吧!不过呢?还是个石孩子,这呢?有仙女姐姐,能让你这个石孩子变成真正的男人!”陈霖海暧昧的笑着.秦罗衣拾步跟着陈霖海跨进了“芙蓉阁”的门.他们来到一个挂着“香尘”两字的雅致房间,和芙蓉阁的风格有些不入,在胭脂味中渗出了水芙蓉的清香.秦罗衣看着这个用水芙蓉装饰的房间,先入眼帘的是绣有水芙蓉的屏风, “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荷花~清?石涛);墙上挂的是《秋色荷塘图》,“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秀色粉绝世,馨香谁为传?坐看飞霜满,凋此红芳年.结根未得所,愿托华池边。”(古风(其二十六)唐?李白);桌上青花瓷中插的是粉白双色莲, “最怜红粉几条痕,水外桥边小竹门。照影自惊还自惜,西施原住苎萝村” (芙蓉清?郑板桥);绣架上未完的并蒂莲,“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咏同心芙蓉隋?杜公瞻)。
屋主必是个爱莲人。秋风轻挠窗前铃,碧水粉痕船桨摇。丝丝琴音入耳帘,青涩伊人印画来。秦罗衣看着端坐在珠帘后的扶琴佳人,仿佛自己身置碧波之中,佳人扶琴船头,荷花娇语与妙音相应。只要是男人都难逃“芙蓉阁”凌波仙子印碧儿的浅笑和妙音.陈霖海看着已经如泥塑般的秦罗衣,是男人初见印碧儿共同的表情,不过脸上却没有一丝的邪念。最后一颗珍珠滑落玉盘,妙音渐渐消逝,浆停船靠岸,伊人挑帘如沐春风,倾身浅笑连百花都醉了。
“竹坞深深处,檀栾绕舍青。暑风成惨淡,寒月助清冷。客去空尘塌,诗来拓采棂。此君同一笑,午梦顿能醒。用竹来形容公子,最贴切不过了!”印碧儿直视着秦罗衣的眼睛,娓娓的说。
“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苹。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姑娘就是莲的化身!”秦罗衣同样目不转丁的注视着印碧儿,站在一旁的陈霖海,完全被真空了.他觉得喉咙一股甘涩,咳了起来,这才惊醒那对人儿。“二公子,不好意思,忘了招呼您了!失礼了!”印碧儿连忙对陈霖海道歉.陈霖海摇了摇手说: “我怎么会和碧姑娘见外呢!”他用手拥着秦罗衣的肩:“我的好兄弟还是第一次来,碧姑娘可得多照应照应!”秦罗衣转头看着陈霖海,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好兄弟了.他用眼神质问着陈霖海,陈霖海对印碧儿说道: “上回寄存在姑娘这的东西还在吧!”印碧儿点了点头,转身从内堂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摆在桌上, “上回送你的琉璃杯呢?”印碧儿又转身从壁柜中拿出一套琉璃杯.陈霖海打开锦盒,拿出了一瓶装有玫瑰色液体的琉璃瓶. “葡萄酒!”秦罗衣轻声的叫道.陈霖海拔开瓶塞,一边把酒到高脚琉璃杯中,一边说: “秦老板就是秦老板!”印碧儿一听陈霖海叫他秦老板,马上抬头问道: “你——是秦罗衣!《牡丹亭》里的杜丽娘!”秦罗衣点了点头,印碧儿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美少年竟然会上《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她笑了起来, “难怪……”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陈霖海笑着。
他们三人喝着葡萄酒,聊着风月,也聊着陈霖海在英国留洋的5年,时而印碧儿弹奏一曲;时而陈霖海发表他的高谈阔论;时而秦罗衣清声轻唱.陈霖海不时的给印碧儿使眼色,印碧儿只是浅笑,她拉过秦罗衣对陈霖海说: “我想听上回你用口琴吹的那首曲子!”陈霖海翻出了他的口琴吹了起来,是首英国乡村民谣,印碧儿教秦罗衣跳起了交谊舞.秦罗衣问: “是什么?”印碧儿说: “是洋人跳的舞蹈!”这个场景看起来很怪,两个身穿中式服饰的人相拥跳的却是西洋舞.曲毕,印碧儿拿起酒瓶要给秦罗衣到酒,一不小心却倒了个满怀.印碧儿连忙歉意的说: “对不起!”一边擦着,秦罗衣的胸口已经湿了一片,印碧儿说: “我这有干净的男子衣服,你要是不介意,换下来,我叫人洗了!”秦罗衣看着胸口一大片的红渍,点了点头,印碧儿拉着秦罗衣进内堂而去.陈霖海得意的笑着轻声的自言自语: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陈霖海无聊的趴在窗台上,看着街上的人.秦罗衣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和印碧儿一起出来,陈霖海转过身来,看着他们的神色,好像没有什么变化,怎么可能?陈霖海在心里叫道.秦罗衣看着桌上的洋钟,时间不早了,对印碧儿说: “碧姑娘,我得告辞了!”印碧儿也看了看洋钟,点头道: “我不留你了!我会去看你的戏!”秦罗衣看向陈霖海,陈霖海说: “我还得再待一会儿!”秦罗衣点了点头,印碧儿相送.陈霖海看着他们俩的身影,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小鲁看着他的少爷又看着远去的那两个人. “少爷在为小姐担心吗?如果为小姐担心,就不应该把秦老板带到芙蓉阁来,没有男人能抵挡住碧姑娘的诱惑的!”印碧儿一回来,陈霖海就拉着她问: “你确定吗?”印碧儿笑着说:“我印碧儿第一次看见男人吗?是不是男人,都分不清楚了!” “他真的是男人!”陈霖海再次确定.印碧儿笑着说: “还是瓶未开封的佳酿!”
廖府别院 书斋
秦罗衣一回廖府别院,就往书斋方向去.银奴不在书斋,不过榻上的残局却已经破了.银奴呢?他去哪了?秦罗衣走出书斋,正好碰到了安叔,问: “安叔,银奴呢?” “哦,段公馆派人来接走了,本来是想少爷和银奴一起的,可您不在,说是凌小姐请的.银奴说给您留字了.就在书斋的书桌上.”还没等安叔说完,秦罗衣已经回到书斋,在书桌上真的压着一张字条,又是那幅未完的画像,秦罗衣失落的看着窗外的竹子.
荒园
初静坐在那张梳妆台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摸着自己的脸,喃喃的说: “你长着怎样的一张脸?”她摸着自己的眼睛,“深情的眼睛,像杜丽娘,或许是柳梦梅?”她摸着鼻子,“比我还高挺的鼻子吗?”她摸着自己的嘴唇,“软软的,温温的,触碰到的地方,会绽开斐红的桃花。”她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却在镜中隐隐约约的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是杜丽娘?不,是柳梦梅?她回过头,身后什么都没有,可是看镜中,那影子确还在.初静说: “你在等他回来吗?你等了多久?一个时辰?一天?一年?还是十年?十年短的像一柱香,长的像一条河.他回来,你还能认出他来吗?或者他能认出你来吗?”银奴看着身穿单薄衣服的初静,听着她的喃喃自语,他轻轻的上前在初静的身旁蹲了下来,摸了摸她的手,冰凉的,他伸手摸了摸初静的额头,有些发烫,他一把抱过她,双手擦着初静冰凉的身体,用自己的温度温暖着她,初静继续说道: “能认出来吗?”银奴没有回答,一把抱起初静走出了这个屋子,走出了荒园.
段公馆
段云棠放下公文包,直接来到他的书房,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在书架中的一阁按了一下,挂着山水的画开了一道缝,他点亮了身旁的灯笼,推开那条缝,走了进去,一段狭窄的楼梯,灯光幽幽的照着他的身影,转过一道弯来到一个阁楼.阁楼的天顶是用流璃瓦盖的,一轮明月高挂着,他把灯笼放好,灯光月光照亮了这个阁楼.袖珍的水车滚动浇灌着阁楼里的生灵,段云棠从工具箱中拿出了剪刀,修剪着阁楼里的植物,用手清理着植物上面的灰尘,轻柔的就像在触摸自己心爱之人.他来到水车旁,一个用石头垒起的小水池边,撒了些食物,水池里的鱼儿聚了过来,他看着鱼儿出神了起来……
“鱼儿会是最忠实的朋友!没有人陪你的时候,它会在你的身旁,不能讲的话,你可以和它说,它绝对不会不耐烦的.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看它,有吃的就吃,每天只要在水里游就行了.”段云棠转过头来看着说话的人,脸上总是那最纯真的笑容, “就像你一样!”段云棠说,那人笑的更灿烂了,他点了点头: “嗯,站在戏台的中心,我就是一条在水中游的鱼儿!”段云棠笑了笑: “我还在担心把这个地方交给你,会不会出什么故障,因为你只会站在戏台的中心,看来,不站在戏台上,你可以做的事情还很多.”那人得意的笑着.鼻子上渗着些汗珠,段云棠伸手帮他擦去,说: “以后呢,这儿就是我们俩最秘密的地方!在这里你只要做你自己就行了!”那人兴奋的说: “真的吗?”段云棠宠爱的摸了摸他的头,可是手停在了空中,空空的,眼前的那张纯真的脸飘散了……
段云棠看着自己停在空中的手,苦涩的笑了起来.他来到茶具旁,点着了炉火,打开紫砂壶,放入了些大红袍. “大红袍和别的茶不一样,它会随着水的温度变化着它的芳香,刚开始高温时的热香,香味像一个傲视山河的君王,随着温度渐渐的冷却,最后的冷香又像一个风轻云淡的隐者.就像戏台上的人生一样!”声音环绕着,那个身影也散布在阁楼的每个角落.段云棠端着泡好的红袍来到阁楼中央的棋桌边,斟上了两杯,一杯自己的,一杯放在自己对面空空的位置上.对着空空的位置说: “你最爱的大红袍!”
棋盘上的棋寂寞的摆着,没有对手的棋该怎么下?突然他死死的盯着桌上的棋,棋局竟然破了,怎么可能,棋局怎么会破了呢?莫非?他起身在阁楼的每个角落里找寻着,眼眶里的泪水倾泄而下,他喃喃的说: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会回来的!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会回来的! ……”
廖府别院
银奴点上一柱檀香,檀香的香味开始弥漫着整个东厢房,看着初静惨白色的脸,他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竹海的风能吹散一却的!”这里离竹海千里,竹海的风还能吹的过来吗?他起身在初静的身旁躺了下来,初静像一个寻求母体的婴儿,向银奴靠去,银奴伸手撩拨着她额头上如春日细雨的刘海,他想起了当年窝在自己怀里的那个瘦弱孩子,在今夜突然又回来了.这段时间,自己的心是不是有些远离了.他歉意的拥紧她,用手轻拍着,安抚着那个不安的孩子.也许是那个孩子在安抚飘离的自己.
初静的呼吸开始变的均匀了起来,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他用手轻轻的触摸着初静的脸庞,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转眼这孩子都20了.他起身,初静的手紧紧的拽着他,他轻拍着,初静拽着他的手才缓缓的松开.他拿下煤油灯罩,调着灯芯,屋子随着火苗变小变得昏暗,他把灯罩放回,再次给初静拉了拉被子,确定她已经熟睡,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他来到书房,在书架的第六格摸着,摸出了一串钥匙,提着灯笼往廖府别院的深处走去,灯笼在廖府别院穿梭着,穿过一道道门,来到一座院门口,他用钥匙打开,借着光亮,几棵美人蕉映入眼帘,院中杂草丛生,他把灯笼高举,看清了挂在门上的匾额,颜色已经退去,但龙飞凤舞的字还清晰可辨--“添字采桑子”,那是李清照的词: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那是他学会的第一首词,他打开门推开,灰尘撒落了下来.屋中的物件被灰尘蒙盖着,他走到一幅画前,用衣袖轻掸着上面的灰尘,画显现了出来,是一幅丹青,一女子端坐美人蕉旁,旁边的题词正是李清照的《添字采桑子》。他用手轻摸着那女子的脸,手微微的颤抖着,许久才离开那幅丹青.他来到一个衣柜前打开,从里面搬出了一个精致的雕花衣箱,他用钥匙打开,箱子里罗列着各色大小不同的衣服,都是精致的女服,衣服还崭新如初,他拿了小巧的一件,从衣服的外形好像是襁褓中婴孩穿着的,精美的绣花,丝滑的面料,他把自己的脸贴在衣服上,隐隐约约还能闻到那股记忆中的香味,这股香味让自己还回如初,还回到入世的第一声啼哭……
城外一处民居
一个素衣女子坐在院中,仔细的绣着衣服,手一起一落,手腕上的镶银玉镯在这一身素色的着装中显出了颜色,绣了一会儿,她停了下来,把衣服抖开,仔细的看着这件未完的衣服,衣服应该是十岁孩童穿着的,她用手触摸着自己绣过的针脚,又拿起在自己的脸上触碰着,感觉着绣过的针脚,软软的,她满意的笑了笑,然后继续绣着,绣的那么专注。
站在院门口的修长少年看着眼前的人,眼睛湿润着,他转过身看着院外,远处的山连绵,他生生的把要流出来的眼泪给憋了回去,确定自己能够微笑,转身走进院子, “盈姐”他轻声的叫道,那女子是乎没有听见,他上前轻拍着那女子的左肩,那女子才回过神来,看清了来人说: “小戒,是你啊!”小戒笑着点了点头,把自己手中的粮食袋放了下来,盈姐放下手中的绣针,连忙起身回屋,从屋中拿出干净的擦脸巾递给小戒,衣袖滑落了下来,露出了手腕上的紫色清淤,小戒一把握住她的手,盈姐退缩着,小戒生气的说:“你怎么又去了!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养活你!我养活你!要受苦受难由我去做!”刚才被憋回去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盈姐用另外一只手擦拭着小戒脸上的泪水,轻声的说: “小戒,你今年该19了吧!”小戒点了点头。 “那孩子该20了!”盈姐脸上变的柔和, “该长的亭亭玉立了!”听着盈姐说那孩子,小戒的眼前浮现了那张暖暖的笑脸,自己都19了,她却还是10岁。盈姐继续说: “旭儿今年也10岁了!”她摸着那件衣服,就像在摸一个稀世珍宝。
小戒看着眼前的两座小土包,一座是新垒的,一座是旧时的.没有墓碑,仿佛在这个世界他们都不曾来过.他用手轻拍着那座新垒的土包说: “我会照顾你娘的!”转身看着那座旧时的土包,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