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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想得有点多 ...

  •   浴桶里的水凉得很快。冻得我直哆嗦。加油!给自己打气。死是自己下不了手,只能想些笨办法。目测我这小身板是扛不了这份寒凉的。开始打喷嚏。清鼻涕止不住流。好征兆。来吧,发烧已经在路上了。至少要烧到39度吧?不然对不起我此刻的坚持。

      “你这是在干什么?!”被小研发现了。
      看到我返青的脸色,她瞬间红了眼睛。
      我哆嗦着,幸好谨慎,没大脱,“你不敲门的吗?别人洗澡,你就好意思这么闯进来?”咱俩是已经熟到可以赤诚相见了吗?这门栓真是不行,明明是插好的,这么容易就破门而入的。
      一把搂过我,眼泪大颗大颗掉,“你心里怎么想的,你不说,我都明白。你是怕石大人是个喜新厌旧的主,你最终躲不过被始乱终弃的命。你这个傻子,你总是怕连累别人,你能不能就自私点儿,当时要是跑了,还用现在这么伤自己?!”
      别,你这文本精神境界可拔太高了。我不无私,我从头到脚想的都是我自己。要是逃跑这么容易,早就跑了,我还用得着这样吗?我的湿衣衫打湿了她的衣裙。“离我远点。别给我添乱。”看她小鹿似得眼睛,终究还是不忍心,“行了。别瞎操心,石崇对我情深义重着呢。他这后半辈子就差不多交待给我了。别哭了,你是水龙头做的吗?哪来这么多眼泪?”
      她用尽全力抱住我,爱惜的。心里一丝暖。可再这么温暖传递,我就前功尽弃了。“我是怕他爱我太深,陷得太深,容易伤到他自己。他好色,我柏拉图。我俩价值观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为了避免他伤得太深,最好提前做个物理隔离。”想挣脱开她,“看你这眼泪加鼻涕。都蹭我身上了。”
      她咬着后牙槽,放开了我。
      “乖,这就对了。你快去换衣服,别着凉了。我病了,还指望你照顾我呢......”话没说完,一桶冷水,从天而降,真的是穿心凉。抹开脸上的水和湿碎发,“小研!”咬着直打架的牙关,低声吼。
      她拎着桶,决绝地,“你别怕,我帮你。”

      病了,如愿以偿。
      剩下的就是唯愿病去如抽丝。
      大夫来瞧过,“无大碍。”他那不容置疑的表情,真想从床上爬起来掐死他。都这么烫了,怎么也该是重度伤寒。难道我现在身体素质都这么好了吗?
      “需要静养的吧?”眼巴巴地提醒他。
      他认真地看着我,“姑娘,太阳好的时候,要多出去走动走动,总躺着,对身体恢复无益。”
      忍着,咽下,“伤寒,传染给别人,就不好了吧?”
      “不传染不传染,放心。只是稍感风寒。忌吃辛辣油腻。哦,不要饮酒。”
      小研指着他开的药方,只给我开了几副药,气道“就这?”您怎么招也得给我开个十天八天的药量吧?

      他看看小研,看看我,忽然恍然大悟,看他眼神闪闪,我也舒了一口气,他可算是明白了。他正色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地位,在我眼里都是一条人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对病人,我自当尽心尽力。我说你无大碍,你就老老实实吃药,信我。医者仁心!”
      拂袖而去。
      “这...”小研气得直跺脚。这阅读理解能力,我真的会谢。烧得浑身酸痛,翻着白眼,懒得骂人,躺下了。

      千算万算,哪里想到遇到这么个榆木脑袋的认真负责的好大夫。
      小研坐在我床边,盯着我灌药,“你这也好得太快了。郑百道太不上道了。”
      别跟我提他,这个郑大夫太尽职尽责了。看看他给我的VIP待遇。不让我在屋里躺着就算了,还拉我练百禽戏。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我要的是静养!想混个大夫开的假条,怎么这么费劲?!
      “你病都快好了,其实他也没来看过你。唉......说起来这些大人物,可能真的是好色固然重要,但自己的命更重要。倒也是,毕竟身边美女无数。到是夫人来看你,嘘寒问暖的,还差人来问过几次你的情况。你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咱是不是多虑了?他可能真的是买艺不买身,单纯就是欣赏你的技术?我打探过了,府上的乐班确实是卧虎藏龙。据说各个是精挑细选。这些年,倒是也没听说一个乐师从技师变小妾的。”她仔细想想,摇摇头,“也不对,睡了,你又能怎么办?也可能被欺负了,连个名分也没给。更惨。不至于吧?偌大的石府,被宠幸的婢女,不会连个低等名分都不给吧?那是夫人善妒?看着也不像悍妇?”
      能不能不这么叨叨?听得我有点闹。这不是我关心的重点。“你对外有说我这病传染的吧?”
      “这不是长久之计啊。要不......”
      难道要rollingdown吗?天可是越来越凉了。我也直皱眉头。
      “要不,这药你别喝了,你身体底子是不是太好了,好得太快了。”

      夜深更重。人影晃动,猛然惊醒。惊得我直接坐了起来,手第一时间伸到枕下,冰凉,还好,剪刀还在。用它捅自己,我是没有这个勇气。捅别人,我还是可以试试的。瞪大双眼,怒喊,“救命啊!”也不知道是郑百道的药力凶猛,还是最近的百禽戏练得经脉畅通,我这睡眠质量还真是过分得好了。耳朵居然都暂时关闭了。这人进了门,掌了灯,居然都没有察觉。

      石崇坐在床边,抚了我的额头,然后甩了甩自己潮湿的手,嫌弃地笑了。对,你笑吧,我是吓得一身冷汗。
      “吼这么大声,看来是恢复得不错。怎么忽然就病倒了,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所以,我想我还是过来看看。”我是那么容易被戳穿的吗?是因为他的眼睛长得太好看,才觉得他眼神特诚恳?
      “是不是上次把你吓坏了?其实,我也不喜欢打打杀杀。我没那么没有人性,只是身在局中,有些事身不由己。”
      哦,你想的是这个。嗯嗯嗯。我点头。老板,您说的对,我怕,我怕得要死。我伸手示意他跟我保持距离,假装咳嗽,“别靠近我,小心,传染。”
      他对着我笑,是嘲笑。什么情况?他嘲笑我。
      “绿珠啊,”他正直了上身,“说谎时,眼神要跟着配合,不然就浮于表面。你看你这点头动作这么浮夸,眼珠完全不动,眼里哪有一丝惊恐和难受?你这骗人的手法,太拙劣了。”
      小子,你懂不懂什么叫社会人?给你个台阶你就下。打人不打脸,非得拆穿了,咱俩都难看。

      “我也不是非得拆穿你不可。能这么折腾自己,说明你对我也是用了心的。我只是有点担心,你再这么调理下去,身体就太硬朗了。总得来说,我还是喜欢柔柔弱弱的姑娘,能激发我的保护欲,太彪悍了,就......”他打量着我,“你这么想强身健体,不会是想保护我吧?嗯,也不是不可以,你给我点时间,我心态上再调整调整。”看他眼波流动,写满了诚恳。当真高下立现。

      “不逗你了。绿珠,我的承诺,都会跟你一一兑现。请你相信我。”尽管忽然的严肃认真,让我感觉他是如此坚定可信可靠,但大哥,你是不是恋爱脑,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是。这话没分量。“你就健康的,开心的,好好想想如何承着我对你的好吧。”
      打住,真也不用。“我这人崇尚半糖主义。一点分寸距离,一点独立空间,挺好。一上来,就搞热辣滚烫,不行,太浓,受不了。”
      “哦,原来是想跟我长久走下去的。这么有心,是在开始布局跟我的未来。”你还真是会抓听话听音哈?您开心就好,怎么说随便你。他收回调侃,正色道,“我,会好好对你。”
      “那咱们订个契约。”挣扎着要爬起来去拿纸笔。趁着大人您心情好,快给我写个文书,签字盖章。从此以后,咱俩你情我愿,相敬如宾。仅限于字面意思理解。

      他脸色忽得一沉,斜起眼睛,“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还用问吗?您就没一点自知之明?“刚刚才说过会好好对我,这一转眼就要变卦?”
      他拿过我的石府腰牌,摸索着,沉默着。
      我这人主打一个,你不尴尬,我就不尴尬。咱就耗着吧。
      果然,他先开口。“我要女人,什么女人找不到?十斛珍珠买你,是因为我最近沉迷丝竹之乐。你若是整日装病,偷懒不做事,我就转手把你卖了。我从不做亏本买卖。我损失不大,不过折损几个银子。你可就惨了,你到哪里能找到我这么通情达理、君子之风的家主?”
      “你要是这么说话,我觉得咱俩就能聊了。”

      双边友好共处协议,利索地拟好签好。
      “去休息吧。”
      “您回吧。”
      契约,我安心地拿在手里,美美地重新躺回床上。哥们,您爱咋咋地,我连应酬都懒得应酬一下了。

      很久。昏昏沉沉之间。
      “半糖主义?还是怕失去啊。你从小是有多缺爱。”
      石崇俯身帮我整理好被子,听到他小声嘟囔。要不是多日来卧病在床,体力不支,眼皮撑不起来,否则我高低要爬起来跟他再互掐一轮,咱俩到底谁缺爱。我需要你同情我?!

      怕了郑百道每日清晨抓我练百禽戏。我终日在金谷园里晃荡。一想到他瑜伽老师般的准时和他独有的刻板,头皮就发麻。“郑大夫,我好了,您真的不用来了。您医术高超,远近闻名。您怎么忍心放下那么多需要您的病人,您时间宝贵,不要浪费在我这里了......”
      “无妨,不碍事。我一个人习得是习得,带着你一起,也是习得。你是有天资的。”
      “我不想......”
      “你是不是很难入眠?是不是经常半夜惊醒?食素无味?易感疲惫?时常眼花幻听?时不时心悸?气血两亏,经脉不畅,肝胆郁结,这是顽疾。”
      让你给我开病假条的时候,你不管我,现在我不用假条了,你整天跑来给我添堵。“相信我,我没事。您快回吧。您这一套拳打下来,怎么也得半个时辰。我家底薄,没银子请您。”
      “我不收你钱。”就怕老实人讲认真的话,“说实话,你也请不起我。既然咱俩有幸遇上了,你就相信我,有我在,我一定能治好你。健健康康活长久。”
      “我要活那么久干什么?!”
      他严肃道,“绿珠,贱籍就注定是贱命吗?努力比出身更重要!你不能这么自暴自弃。要振作。”
      我也惊了,没想到,时间倒流回到这里,居然还有心灵鸡汤给我喝,“提升思维层次,比努力更重要。小研,送客!把这个唐僧送走!趁我还没有飙出脏话前。”
      “唐僧是谁?”
      “你的1.0版。”

      他摇摇头,边走边对小研交待,“你家姑娘,现在这个症状,典型的肝火盛。她就是肝胆郁结的太久了,拖不得.....她最近是不是一点就炸?一言不合就开骂?那不是她本心,她控制不了的。你要多体谅她,多顺着她。让她平静平静,明日我再来。”
      拿起手边的竹简,向着他的背影砸去。
      就你,大明白!

      对着樱花树,深呼吸,气顺后,转身走过去把竹简捡起来,吹掉上面沾染的灰尘,世界终于安静了。
      一抬眼,忍不住哀嚎,大叫,“你又回来干什么?!阴魂不散吗?!”
      郑百道左右看看无人,低声道,“姑娘,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大概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你从白州来,这里的情况,你不了解。在这里,绝对不能对外说你得了伤寒。得了伤寒的下等人,是会被拖去东市郊外喂狗的。”
      “正合我意,快把我拖去喂狗......”我下意识回嘴,然后忽得闭上了嘴。

      三人行,必有食物。两个士族,一个下等人,碰到荒年断粮,“譬如蒸一猩猩,煮一鹦鹉耳。”下等人跟猩猩和鹦鹉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会说话而已。
      倚着回廊,看着郑百道的背影,想着他一板一眼的讲解,有助于我看清自己的定位。

      此刻的我,下等人。

      郑百道走时,迎面碰上石崇,“听说王大人近日遭弹劾,石大人您被殃及池鱼了。这怎么看着还有点高兴?妥善解决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
      “鸩鸟,百姓见一只杀一只。它的毒性来自于它的食物,它最喜欢吃毒蛇。这鸟连羽毛都沾不得,毒性太大,比砒霜更阴毒。”
      “鸟已被当众烧死,老郑,你放宽心。”

      吕不韦被秦始皇刺死,所用的就是鸩毒。汉书中,皇室内部很多权贵死于鸩酒,比如刘邦之子刘如意。西晋律例“鸩鸟不得过江”,如果见到一律格杀。司隶校尉傅咸得知此事,毫不犹豫上奏弹劾后将军王恺。
      皇上司马衷质询,为什么明知故犯?
      鸩毒之毒,一个京官,私藏鸩鸟很难不让人产生其他的联想。王恺一身冷汗,面对百官,总不能说,为了好玩儿吧。
      有些事,坐在宝座上的人,可以允许你胡闹,哪怕闹出花来,也一笑而过。有些事,是绝对不允许你染指。

      石崇挺身而出,当场承认鸟是他送给王恺的,并言之凿凿解释,“臣跟王将军最近沉迷道家。听闻鸩鸟的步法非常奇特。这套步法很像道家的禹步,禹步是道士们配合施法时脚下所踏固定方位的一种步法,这一步法可以召唤神灵,驱邪避魔,是万术之根源,玄机之要旨。当年大禹治水时,就是目睹了鸩鸟以奇特步法崩裂巨石,心有所悟,才创出了禹步。步法威力奇大。弄这鸟来,是为了每日观察,研习道家步法。臣罪该万死,一心扑在道法上,未曾有过别的心思。”
      司马衷示意将堂下跪着的两人扶起,“朕,素来知晓季伦贪玩的心性,舅爷爷可不能再陪着他贪玩胡闹了。”

      傅咸气得在太极殿前铜钟那里站着不肯走。王恺是武帝司马炎的亲舅舅,资格老、辈分高,傅咸的弹劾最终不了了之。皇上司马衷只是需要一个理由,顺着这个台阶,各家平顺。至于理由的合理性,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兄弟,今日幸亏有你。说来惭愧,这鸟还是我从你那里讨来的。都怪我府上走漏风声,给咱俩惹了这么大的祸。”王恺郑重向石崇行礼,感激他的仗义执言,“你这个忘年交,我交得好。关键时候,还是兄弟你靠得住。”
      啥是好兄弟?要一起喝过酒,一起打过架,一起干过坏事连过庄。
      “想什么呢?”也算劫后余生的王恺搂着石崇。
      “我只是在想,不过是养只怪鸟玩玩,傅校尉为什么非要至我俩于死地。”石崇道。
      王恺撇嘴狠狠道,“老弟,你这还没想明白?谁提拔的傅校尉?这鸟,在你府上养着,无事,刚来我府上几日,皇上立刻就知道了。这不是盯上我了,是什么?你老哥我,堂堂皇上的亲舅爷,除了那一位,还能碍着谁了?!走,咱俩先喝酒,然后清理门户,你且看我怎么报今日之仇。那个老匹夫杨......”石崇一把捂住他的嘴,打断他的话,做了然于胸状,“不说不开心的事儿。走,喝酒去。”

      “她怎么样了?”石崇问。
      “没事,你也放宽心。五石散的配方是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服用后全身燥热,本是治疗伤寒的药。所以一开始,她一口咬定她是伤寒,我以为她是想骗我要五石散。”郑百道仔细盯着石崇的脸,噗嗤,忍不住笑了。“我是一直纳闷,白州来的姑娘,一来怎么就知道这玩意。”
      石崇随即伸手一拳。
      郑百道捂着胸口碰瓷喊疼,“头脑简单,是个挺单纯的姑娘。听我一句,她不适合石府,不适合你。你若真想对她好,不如放她回去。”
      “这世上,除了我,谁还能给她圆满。”石崇嘴硬道。
      “你权当积德吧。”
      “老郑,说起来很奇怪。她什么也没做,但却好像治愈了我的不快乐。”
      “嗯,她确实是嘴有点碎。”

      原来治疗伤寒的药配方与五石散一样,原来郑百道当着我的面一副耿直刻板的面孔,内心里一直怀疑我吸毒。这是我当时的想法。后来,等我知道何晏用它来壮阳的时候,才知道当年他俩在笑什么。
      我单纯,是因为我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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