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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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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林玉树,荆州刺史,安阳乡侯。
石崇,字季伦。
看惯霓虹灯照亮的夜晚,过惯了舒服便利的生活,眼前这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冰箱没有空调的日子,过不下去。既然时光可以倒退,那我是不是可以自我终结这一段落,自动开启下一程?这恐怕是我目前这个处境的最优解。
把锦被拆掉,编成绳索,蹦跳半天挂不上房梁。搬过桌椅,刚爬上去,就一屁股跌落下来。摔得生疼。到处翻东西,翻出一把剪刀,对准胸口,尝试了几次,心里建设了几次,还是狠不下心。悄悄爬上屋顶,看着月光下的青石板,有个声音很诱惑,跳下去吧,一了百了。这个高度,要是摔下去,完全没有在空中把自己吓死的缓冲,真是直接摔在青石板上,闹僵崩裂。心里开始哆嗦,脚也开始哆嗦。
泥马,视死如归,真的,很难。
唉,人太挫。在轮回里等死,还可以勉强装个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毕竟之后太阳依然升起。自我了断,下不去手。
我怕疼,下不去手。
抬头看看朗月高悬,今晚夜色真美。
如果是姐姐,她会怎么选?
折腾得累了,迷迷糊糊睡着。
天亮时分,被叮叮铛铛的声音吵醒。刚开始隐隐约约,而后越来越近。是什么这么清脆?没有规律,若有似无。以为它停了,却又忽然响起。太倦了,本不想起,翻个身,确定是人身上的环佩碰撞声之后,就觉得格外刺耳。
干脆起来看看。
推门,廊厅上,有人开始忙碌了。天亮了,看得更清楚些。金碧辉煌。仆人们衣着光鲜,材质、剪裁、绣工无可挑剔,看衣服分不出谁是主子谁是姬妾谁是丫鬟。吃穿用度的非比寻常,抵得过对人身安全的提心吊胆吗?大家繁忙而有序,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眼认出昨晚抱着我哭的那个姑娘,小研。
“姑娘…”
轻轻拥抱了她。“开心点,朋友。”
她像看幽灵那样看着我。
不用跟着我,迎着朝阳,随意走走。
九曲回廊,向着阳光,温暖地走走。
“早啊。”荷塘边,那女人好似身披朝霞,彩衣翻飞。她带着太阳的味道。我盯着这个身影,愣在原地。因为,那是我熟悉的味道。她转过身,仔细打量我。我盯着她,走近她,含情杏眼,清冷干净,这似曾相识的眼神。
“阳光下的姑娘,多好啊。”是在羡慕我吗?你才是阳光下的姑娘啊。反倒被她盯得不自在,“在干嘛?”看她自在随心的姿态,想来不是正主也必是宠妾。我就一新来的。认清定位,主动缓解一下尴尬。第一印象很重要,且不能随便得罪女人。千古不变的真理。
“收晨露,泡茶呀。”她笑眼弯弯,“来帮我。”这女人有种魅力,你不能说不。也可以理解为她在命令我。
我顺从地接过杯子,学着她的模样,接荷叶露水。这种无意义的精益求精,不符合我喜好。这要搞到什么时候才能攒够一杯的量。这水与水能有啥差别?走过现代的人已经不可能理解古代人的瞎讲究。“不如,等冬天,存雪水,泡茶也清香。”
“我有存,择日请你吃。嫌我无聊?”她看穿了我,伸个懒腰,“一生很长,总要找点乐子是不是。”
其实,你的一生也不是很长了啦。
我这是碰到社交牛逼症了?你长得处处都在我的审美上,你说了算。
“绿珠,是吧?”这么开门见山,是要宣誓主权地位?永世轮回,周而复始,无望而无用。你说的,我很认同,总要找点乐子。来吧,美女,请开始你的表演。
她整理了自己的衣袖,正色道,“我呢,琅琊王氏的女儿,出身命定。你呢,半生漂泊,也由不得你选。咱们都是万般不由己。我和季伦是士族联姻,互相扶持,彼此深度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族使命,不可能挣脱。那怎么办呢?挣脱不了的,就接受它。季伦人挺好,我命也不错。别跟我搞小动作。你得你的宠爱,我享我的主母荣光。大家都在这棋盘之上,觊觎对方拥有的,就大可不必。不必要的痴念,你若毁了我,毁了我,也就毁了他,毁了他,也就毁了你。你可明白这其中道理?所以,只要你不搞事情,咱们就好相与。听懂了吗?”
“甚好。”不躲闪,求之不得。山东妹子,自古爽辣。
“嗯,是个眼底清澈的。我喜欢。”她走了几步,回头望向我,“哎,没吃早饭吧?一起去母亲那蹭个饭?顺便带你请个安。该有的规矩是必须要有的。”
快步跟上。同样是说规矩,身体力行、因势利导,让我觉得舒服。我愿意听从。这女人有意思。保持半身位的距离。既然亮明身份,为了愉快的工作氛围,我怎么都应该谨慎。
室宇宏丽。后房白数。皆曳執绣,珥金翠。
正房。正堂。一室沉水香,味道,绵细,悠长。
一年长妇人独坐。听到我俩进门的声音。“衍月,你可来了。再不来,我就不等了。”温柔和善。必应对慈眉善目,展眉舒怀。能有这副脸庞和笑容的女人,想必此生幸福,被照顾地很好,才能优雅恬淡地老去。
“我笃定您会等我。”叫衍月的女人愉快地坐下,跟旁边丫头吩咐,“照例,红汤面。母亲,我顺路把新媳妇儿带来了。”
“给老夫人请安。”新媳妇?
“你请安,只是口头说说的?”衍月爽朗大笑,“母亲,她这规矩且得从头好好学。”
老夫人正眼都没看我,自顾说,“你一个琅琊女,爱什么红汤面?江南闺女投胎来的?”
不理我?给正妻的脸面?还是瞧不起江湖儿女?这些都是表象。内里,介绍我以新媳妇儿称谓,能到老夫人这里吃饭,这个规格,不论是对一个新入府的吹笛艺人或者姬妾都有些过分抬爱了。
衍月使眼色要我坐下,低声跟老夫人耳语道,“母亲,刚刚,规矩我可是已经立过了。瞧,我这正房儿媳厉害吧。算了,季伦难得看得上个谁,随他吧。他舒心就好。母亲,看我这胸怀。”
低下头。难得看上谁?心里一顿讥笑。你们且说说,我就且听听。开心就好。再抬头,见她也笑着半挑衅望着我。
是挑衅?还是逗开心?
老夫人目光才移向我。我把脸迎上去,给个大全脸,无死角,看吧。“这姿色也就这样吧。”
“确实没我俊。可人家是混音乐圈的。现在像我这种靠真凭实学立足,靠兢兢业业持家的,可不怎么吃香啊。”衍月边吃边讲,“母亲,我可提醒您啊,我可是要脸面的。咱家大业大,我里里外外操持,可不容易。母亲,您必须偏爱我。”
“这个家里方方面面哪里都离不开你。你永远是我的女中豪杰,我的家中女诸葛,我的主心骨,这谁人能比”,老夫人一勺汤头入她的碗,“先吃饱,再来说咱家的脸面。”
三人相视一笑。这画面竟然有几分温馨。错觉?心里有跟弦,被弹拨了一下。家人。分开得太久,有时候我真的也有动摇,在茫茫宇宙中,我们是不是真实的存在过。
为什么,感受到的竟然是善意。宅门斗法,道行都升级了?不可能吧,人心向外,其大无物。人心向内,其小无内。自古人心要坏,也就那么点儿事儿。故事前面有多甜后面就得有多苦。磕CP,走哪个路线?这剧本要我写,我就磕绿珠和衍月,总得另辟蹊径才有趣是不是。
给我添第二碗粥的时候,环佩声又响起。环顾四周,是的,其实它一直都在,若有似无。开心说笑中,你注意不到它,稍微留神,它就会钻到耳朵里来。每个丫鬟的身上,都有。样式大同小异,但材质各异。这是家徽?
“有点吵?慢慢你就习惯了。”老夫人像有读心术,“人老了,怕静。”
“还是好听的吧。有好事儿的人,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恒舞。”衍月一副鄙视我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这穿堂入室,袅袅款款,多好。你当它是风铃。”
看不出哪里好。
终究是我欣赏不了。
“母亲,晚饭,我就不过来了。二哥和二嫂回来了,肯定有很多体己话给您讲。我就不来凑热闹了。”
“老二这次回来,身子应该养好了吧。”
“我看二哥气色不错。”
“这人老了,最大的贪心,不过是孩子都在身旁。” 老夫人若有所思。
衍月大口嚼着面,不经意地说,“这副掌家的担子,我也可以放一放了。等她安顿好......”
“还是维持现状吧。”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