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流沙》生而倔强

3、人闲桂花落

　　夜特别安静，风垂落桂花树的声音，都听得到。
　　确定是桂花树。进房间时，我闻到那甜腻的味道。
　　怎么会是无脑爱情剧呢。霸道总裁爱上我？我的天。

　　“吓到你了吧？我不能跟你保证，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发生。但我可以跟你承诺，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
　　“刚到洛阳来，会有点不习惯。慢慢适应。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尽可能说与我听，我都会照办。我会好好待你。你别担心，家里人也会好好待你。”

　　装什么谦谦君子+无敌小叮当。说与你听，你可以照办？那你可以滚远点儿吗？我一打工仔，不用认识你家里人。

　　“你今日明明有机会，却没逃走，我很高兴。你最后还是选择相信我。”
　　不用太高兴。不逃，不是因为你。性格使然，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想去死。”一个人在人世间独来独往，习惯了。我终究还是喜欢现代人与人之间的分寸感。听得一个男人借着酒劲儿絮絮叨叨，烦躁。中间的过程都省略掉好吗？直接奔着bad ending去，是不是也不错。

　　“你会慢慢了解我的。”

　　石崇，相信我，我对你很了解。也许比你自己都更了解你。你父石苞因对司马家有佐命之功，晋升为最高统治阶层的大人物之一。绿珠，是你的宠妾。可，宠？天下哪有无缘无故的宠？不计回报的宠？所有命运的恩赐都是明码标价。这代价就是最后在你倒台失势之时，她被你道德绑架，为你殉情，成全了你从里到外的体面。当然，你也没啥好下场，死后荣享后世千秋万代唾骂。清代雍正年间有个画家，画了张《金谷园图》，很有名的。画像上的你，脸很大，臂枕矮几，酒精中毒纵欲过度的一糟老头。能被后世当做是你本人真像，你大概可以了解你自己在世人心中该是个如何奢华骄纵的形象。
　　好消息是历史人物浩如烟海，只要说起为富不仁暴敛贪财骄奢淫逸炫富第一人，就你。没别的标签，你也不用别的标签。
　　对动辄想要青史留名的古代名人，是不是很惊喜？也算是另外一种达成所愿？

　　深陷此中，想着这个结局，对我，也许不如平淡一生那么无聊，但绝对是一种煎熬。要用小半辈子的时光去等待那个注定的结局。我想去死。是我此时此刻的心声。

　　“来，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他道。
　　面纱斗笠被掀开的那一瞬。
　　一张笑脸。笑眼如月，嘴角弯弯。温柔且无辜的眼睛。
　　我的天。深邃的眼睛。高的鼻梁。盯着他的轮廓，竟然觉得镜头拉得不够近，给的特写不够长。目光舍不得移开。
　　是的。我怎么忘了。
　　晋，本就是个帅哥辈出的时代。
　　晋，果然是个男色当道的时代。

　　我本颜控，证据确凿。
　　然，清醒点儿，长得帅，有P用。
　　在经过了现代文明社会的法治教育和政治生态浸染之后，回到农耕时代，刚刚领教血腥场面，内心反应是不是应该痛斥作恶多端者残暴施虐者，再进一层，我是不是应该想想既然来了，我就是天选，可否以我绵薄之力做点什么，不然是不是对不起读过的书，教过我的人。别怕，我也就是想想，感动一下自我，偶尔刺激一下良心。我深知，在对我的这个惩罚事项中，不打扰，才是我对这个人间，最大的温柔。

　　外在表现形式上，我该做什么表情？吓得惊厥，抽泣，缩成一团小白兔状？或者，拔刀架在脖子上，喊，你不要过来啊？或者，干脆直接捅他，除暴安良？
　　盯着这双此刻望向我的无辜的温柔的眼睛，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考。

　　论一个演技不怎么样但内心确实有提升演技渴望的演员的自我修养。

　　三观跟着五官跑，我要这么明显吗？

　　烛光摇曳。不语。竟生出几分暧昧。果然，不管是什么年代，都是看脸的年代。脑子乱七八糟的想，目光却肆无忌惮，不自觉像X光一样从上到下扫描着他。造物弄人，堪称完美。这人怎么可以生得这么好看。

　　他羞涩了，我是眼花了吧？
　　“终于正眼看我了？我还是我。还没看够？你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看。” 从小就帅的人，见惯了女人臣服。
　　切，我这百年修行，敢问一见钟情是何物啊。强行挽尊。讲真，明明看见他眼底的羞涩，说出口的话这么油腻，瞬间无趣。

　　什么年代的男人都一样，明明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你知否，你这一世，唯一流传千古的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你对我的钟情。

　　也可能是目光过于嚣张了，我毕竟还是一个有自我反省能力的人，收敛一点儿。
　　他逼近，然后直接把我放在了桌上。这是个危险的距离。气息太近。是我刺激了他的征服欲？必须得承认，花样美男，眉眼弯弯，笑容灿烂，是有诱惑性的。可刚刚那血溅三尺，这人面兽心的冷血。很多变态都是人格分裂。

　　“终于找到你了。”他也在仔细观察我。
　　啊？我名气这么大的吗？

　　“石崇，我有个建议供参考哈。”
　　他来了兴致，“说说看。”
　　“不如，就这么把我放着，供起来。”我身体向后倾，跟他拉开一点距离，“当买个神婆，供着，可好？我很灵的，保你一世平安。当然，你也知道，欺负神婆，是要被灭三族的。”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也是半真半假透露玄机。很早以前，我就发现，人类这个品种，特别有趣，趋利避害，简直就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真诚相待，没用的，他们只相信他们自己愿意相信的。

　　这副小身板，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怎么搞呢。要不，就趁其不备，直接冲出去，爬上高楼，直接跳。加快进度吧。一次性，全剧终。

　　“你可知这府里没人敢当面直呼我大名。”
　　“我的重点，在神婆。”

　　“神婆？很灵？”他皱了皱眉，“这些年学的新本事？那先证明给我看。”
　　不能放过这个机会。“王敦，就刚刚那个跟你们比赛谁比谁更没人性的那个王敦......”后来投靠了司马家的王爷，后来自己起兵造反要当皇帝，当然，他最后也没搞成，病死在反叛的路上了。
　　看他脸色沉下来。
　　对这个人，他是不感兴趣？算了，换一个。说个王恺的故事？说个你可能会关心的，可历史书上讲最多的是王恺与你的斗富，我哪里知道他俩到底什么关系？自古爱看的都是帝王将相，谁关心这种肥头大耳的下场。说个什么先机呢？什么爆料能一下镇住他，就此拿下他？必须得说个跟他密切相关的。
　　审慎起见，我问了一个问题，“今年是哪一年？”
　　他放声大笑，“你连今年是哪一年都不知道，我信你？啊？神婆。”看他笑得那么开心，我真不知道做何表情。
　　普信男。

　　我也很懊恼，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就此，我已很难再立神婆通灵卜卦预知的人设了。问年份，我脑子进了多少水，居然问年份。搞得好像知道了我就可以更精准爆料似的。正常人读历史有几个不是看热闹，谁记年份啊。

　　“从白州到洛阳，为什么一路连句话也不肯跟我讲？”
　　绿珠本尊肯定是烦你，就你这絮絮叨叨的。看破不说破，懂不懂？
　　“这些年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我的白眼要翻出天际。大哥，您这自我攻略的功力，实在是愁人。绿珠是什么苦出身，要你救人于苦海？这都看不出来吗？人家海阔天空，被你抓回来当家雀养。你说开心不开心？

　　我是个冒牌的。时间线倒退侵占他人的人生，这种局面，我也是第一次见。

　　他笑容忽然收起，“嗯，不愿意跟我？”
　　深呼吸。您这翻脸犹如翻书。
　　“嗯，不愿意。”
　　咱俩岁月静好，时辰一到，各安天命。我死于非命，你也不得好死。互助友爱，彼此渡个劫吧。

　　“会愿意的。我不着急。”
　　我着急。这副皮囊，武力值太弱了。是亮个拳头踢一脚，还是靠指甲挠牙齿咬啊。别逗了。再靠近的时候，闻到他衣衫上的脂粉味。厌弃。我可能表情管理不到位了。他有些错愕，盯着我。
　　然后，笑了。轮到我有几分错愕。我拧着眉毛。思考今天要怎么收场。

　　他转身走了。
　　呦，竟是个心底有骄傲的人呢。

　　目送他背影。这么说，这尴尬的一幕，就这么结束了？

　　门口，他开门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我眼皮一跳。
　　“明天，差人给你弄点木樨粉来熏香。”
　　“啊？”
　　“这院子里满是新鲜玩儿意，不看一眼，进院子的时候，桂花树下，却稍许停留。想来，你还是喜欢这个。”

　　说啥都行，你喜欢就好。对我，这一幕早点落下就好。

　　很长时间以来，我就是这么纵容自己，内心戏十分丰富且张力十足。自己跟自己左右互搏，自己逗自己开心，碎渣子里找点乐子。不然，每一次的轮回，就像西西弗的滚石上山，在无尽头的无望和孤独中，我怎么能到今天还没有如他们所设想，没有崩溃掉，没有跪下来去承认错误，乞求原谅。

　　再坚持一下，没准我就从了呢。
　　想啥呢。
　　是灯光，太暧昧了。

　　桂花树下，稍许停留？有吗？我有下意识的多停留吗？
　　想不起来了。
　　摇摇头。
　　我这人，永远抓不住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