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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祖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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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院子里不仅是植物繁殖的好地方更是我们全家的宠物基地。前面说的虎皮鹦鹉后来从天井搬来了这里,爸爸在这里养过鸽子。鸽子是在右手隔壁来来家的侧面墙壁上抓到的。那时候他家屋子还没造好,梁还没上,鸽子倒是早早在砖石之间造好了窝。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黑色的鸽子——之前我一直以为鸽子只有白色的。然而看到黑鸽子的第一眼我就被迷住了:阳光下它们的羽毛竟然闪烁着七彩的光芒,那是一种类似珍珠色泽的光芒,它内敛而神秘,似乎是青碧色,它一侧头竟又变成了胭脂红,低头时又是妖紫色……那两四只鸽子简直成了我的心肝宝贝,梦里都想着去看它们一眼。不过,有孩子的家里宠物都是养不长的。虎皮鹦鹉大抵是被饿死的,鸽子么,是被爸爸放走的——他总觉得已经养了够长时间了,哪怕把它们放出去也会记得回家的路,结果可想而知。因为这件事姆妈抱怨了爸爸很久,家里再也没有热乎的鸽子蛋可以吃了。
我还养过金鱼,白红相间的鹤顶红,全身通红的红高头,没有那么漂亮的草金鱼,通体乌黑的黑龙睛,红白花龙睛……当然这些学名都是长大之后我才了解的,小时候统一叫金金鱼。金鱼基本都是撑死的,大约是我早上喂了一次中午又喂了一次,再加上姆妈、阿博,过来串门的小伙伴……几天下来,就剩下一条小黑。小黑很坚强地孤零零活了一周,善良的我实在不忍心,决定将它放生。可怕的是,我刚把小黑放进河水里,它才游出去没多久就被一群经过的鸭子发现了——后果可想而知。我哭了,觉得放生真是一种无比愚蠢的行为,还不如那些撑死的金鱼,好歹有个火柴盒当棺椁,还能入土为安。放生这件事情让幼时的我明白了善心不一定有好结果。
这个养了鸟,种了瓜果的院子不大,却承载了我童年的许多快乐时光。那个时候早上刷牙是在这里,傍晚跳橡皮筋,跳山羊是在这里,夏天傍晚吃晚饭也是在这里。
跨过水泥门槛就进入了我呆了十几年的屋子。屋子是狭长的一字形。最南面是客厅然后是楼梯,最后是卫生间兼杂物间。
客厅里正中央是一张八仙桌,这一套桌椅我记得特别清楚——是上了漆的,很漂亮的红色,不是正红,应该是绛红色。八仙桌后面是一条长几,上方挂了福禄寿年画,主管寿的仙人我印象最深,大概是他手里捧着个寿桃,头型也很特别的缘故,后来之前似乎还挂过和合二仙的年画:一仙举着荷叶,他有个圆滚滚的大肚子,慈眉善目,一仙手里托着的盒子开了一条缝,几只蝙蝠从里面飞了出来。这些年画都色彩艳丽,线条流畅,后来的年画远远达不到这个水准。
养金鱼的水缸就放在茶几上,大人们的零钱也是塞到茶几右侧的抽屉里的。有一回,爸爸早上起床不知怎的没有找到隔天放在抽屉里的钱——估计也有个几百块钱吧,他竟怀疑到了我头上,抽出了皮带说如果我老老实实把钱拿出来就要辣辣花花抽我一顿,我那天哭了很久,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还拼命说我绝对没有拿。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个好孩子,我也觉得在父母老师心目中我也绝对是信得过的好孩子,然而没有想到爸爸会第一时间怀疑我拿了钱。那一瞬间,我所有的笃定都崩塌了,还好爸爸后来大概在裤兜里找到了他“丢失”的钱,我清白了,然而我并不高兴,因为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爸爸质疑我品行的那一刻永远的失去了。那是我十一二岁发生的事情,将近三十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我想这辈子我都记得。
西面的那面墙后来都是贴我的奖状:三好生的,市三好生的,优秀团员的……渐渐的,这面墙就糊满了奖状。有一张奖状是八校联考的一等奖——初三的时候八个学校联考,那个时候每个学校人都不多,比如我的初中整个初三估计就一百多人,八校合起来估计也就千把人,一等奖是前三十名才能拿到的,我也不知怎么回事,那次考试发挥的不错,英语是全校唯一个满分,竟然正正好好拿了三十名,可见那时我的考运和成绩都还不错。
墙下堆放了很多木头,有段时间是钢筋,我认为是钢筋,不过后来姆妈告诉我那是银制的,不是百分百银,估计七八十吧,阿博出生时因为涉及到超生,这批银质钢筋就被送了人,所以我有时候想其实阿博不应该叫阿博的,应该叫阿银。
门厅的右侧是一个铁铸的架子,架子上搁着一个搪瓷脸盆,就是底部印着牡丹花的那种,一家人都在这个脸盆里洗脸,毛巾自然用的也是同一块。架子底部放的是洗脚盆。旁边自然是热水瓶。
那时候的热水是用电吊子烧的,其实这种吊子危险系数很高,因为它不防水,一旦水灌的比较满,水烧开的时候就会噗出来,碰到插电插头的地方就可能漏电。我那时是出了名的大胆,根本就没有想到会触电,当然我也没有触电,只是有一次灌水,大概是水壶比较重,也有可能是灌到热水瓶里的水噗里出来,总之刚烧开的水就这么浇在我的左脚脚面上。到现在我的脚面上靠近小腿的地方还有一个清晰可见的2厘米大小的伤疤。
记得有一回家里来客人,姆妈不在,我主动承担起了泡茶的重任。那时候哪里知道怎么泡茶呢?我先把热水灌到玻璃杯里,然后取出茶叶罐往开水里放茶叶。爸爸在旁边哈哈大笑,客人指导说应该先放茶叶再倒热水。小孩子的面子何其重要?我怎么可能承认自己不会泡茶呢?于是我狡辩说不知道客人要喝浓茶还是淡茶,这样先倒热水后放茶叶更加精准。长大后才知道原来真的有先倒开水的泡茶方法,叫做“绿茶上投法”,可以用来观赏绿叶上浮下沉的美景及茶汤颜色的变化。还真是无心插柳了。
市场上有了煤气灶之后,新厨房就不怎么用了。姆妈在客厅里靠窗的地方做了个铁架子专门放煤气灶。吸油烟机农村人是不买的,窗子打开就是了。时间长了,靠窗的那面墙上都是油腻,姆妈就想了个法子:在墙上贴一层塑料纸,过段时间再换一张——方法总是有的。姆妈就在这个简陋的煤气灶上烧出了美味的红烧肉、红烧素鸡、爆炒螺丝,大蒜猪肝……最有意思的是一种叫做苦草粉的食物。我后来在其他地方再也没有吃到过。大概是把某一种草药晒干磨成了粉末状,里面肯定也加入了糯米磨成的粉,还有花生、核桃一类的粉末,调和在一起。食用的时候,需要把粉炒熟,然后加点热水调成糊状。成品的颜色和形状都是不堪入目的,但入口却极香,绵软而润滑,还带着草药特有的苦味和清香,特别对我胃口。不过搬出祖宅之后,不知为什么姆妈再也没有做过。
上行的楼梯是需要转弯的,楼梯漆成了暗红色,楼梯上方的墙壁却是绿色的,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审美,而且因为楼梯两侧都有墙壁,因此哪怕白天上楼梯也需要开灯。楼梯下方有很大的空间,姆妈再里面放了两口很大的缸,每口缸里都酿了酒。我是一贯知道姆妈的神奇本领的,她似乎什么都会,能养鸡鸭,种桃树,栽葡萄,还能酿酒。将糯米蒸熟以后放到缸里,在米饭中间挖一个很大的窟窿眼,至于什么时候撒酒曲,米饭是不是要冷却,我是不记得了,只知道大概一个月过后窟窿眼里就会有水渗出来,那时候的酒是甜的,甜到发腻。度数也是很低的,小孩也能喝。我通常都能喝三碗,连碗底的酒酿也不会放过,喝完之后嘴巴上、手上都黏糊糊的。时间长了酒就开始变得更加清澈,度数也上升了,小孩就再也喝不得,时间太长的米酒会发酸,大人也无法下口了。姆妈总是会用甜酒酿加上核桃仁炖蛋,这样炖出来的蛋很香,而且极有营养,她也经常用酒糟烧螺丝,稍微放些红辣椒,味道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