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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祖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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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后是一个隔间,说是隔间,其实也没有砌墙,可能是用来堆放农具的,但在夏天我们一家通常在这里洗澡。洗澡用的是一个红色的大塑料盆。澡盆很大,我和阿博可以坐在里面洗澡,大人也应该勉强能坐下。其实孩子们是不大乐意在澡盆里洗澡的,我更喜欢在旁边的小河里游泳,或者直接在盆里灌满了水往身上倒。我唯一一次被姆妈追着打起因就是不肯洗澡。夏天的洗浴问题直接一个澡盆解决,天气冷了之后,我们就去隔壁来来家洗澡。因为来来家有专门的澡房。这个澡房很小大概五个平方,起了一个灶,灶比烧饭的灶低很多,灶上是一口大锅——足以坐得下一成人的那种,又深又大。洗澡的时候,用的是干柴,只要水烧热了,放一根粗壮的柴火进去,可以让锅里的水保持温度不变。现在想起来这样的洗澡方式甚至有些恐怖——很像《西游记》里妖怪要把唐僧煮了。但那个时候这种洗澡方式能保证人在冬天洗澡不感冒,泡澡也泡得特别舒服。通常洗好出来,每个人都是汗涔涔的。灶膛是砌在澡房外面的,得有人在外面看着火。烧火的人和洗澡的人会隔着一堵墙互喊。通常烧火的人会喊“水热了吗?“需不需要添柴”洗澡的人会喊“太烫了”“水冷了”之类。因为是几个月才洗一次,每次洗澡身上总能擦出很多灰色“面条”,我们称之为“老墾”。而且洗澡的顺序似乎约定俗成:小孩比大人先洗,男人比女人先洗,所以我们家先洗的总是阿博,最后洗的肯定是姆妈。大概是觉得小孩比大人干净,男人比女人干净?一锅水要四个人洗,洗到最后水得脏成什么样——反正我从来没有见过清澈见底的洗澡水,一次也没有。
隔间后面是茅坑,不过上面用水泥砌了个椅子形状,中间挖了个圆形,还准备了木制的盖子。农村人的茅坑是极有用的——每隔一段时间,父母都会把里面的精肥用粪桶装了,到自家田里施肥,“肥水不流外人田”应该就是这么来的。这个卫生间旁边没有任何遮挡物,不管谁上厕所,只要大门开着,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实在是毫无隐私可言。茅坑后面是一个很大的猪圈,不过这个猪圈从来没有养过猪,后来被姆妈堆放了很多杂物。
农村的房子都很高,门都是定制的,门槛高,门框也高。估计有两米3到两米5.小的时候我灵活得像一只猴子。后门的门框也是我的玩具,双脚分开,踩在左右门框上,双手一边一只撑住,然后就能蹭蹭蹭往上爬,一只爬到门框顶部,动作及其娴熟,速度也奇快。姆妈常说难怪我生肖属猴。
沿着楼梯往上走有个转角,转角再往上十几个台阶就到二楼。楼梯是比较陡的。有一年,父母收割稻谷,那时候一家人收稻,离得近的亲戚都来帮忙,阿钢叔叔和来来的爷爷及我的爷爷是三兄弟,至于谁大谁小我是无从考究了,阿纲叔叔就住我家后面那一排房子,来来家更是就在隔壁。农忙的时候三户人家经常互相帮助。当然小叔也会跟着娘娘一起来。那天是打谷,打谷的时候有一台很可怕的机器,齿轮不住的旋转,大人们将稻谷捆成大腿粗细的一捆,然后把稻穗部分放到齿轮里,齿轮就会把稻谷打下来;打谷机旁边另有一台脱壳机和鼓风机,打下来的稻谷被放到畚箕里,往漏斗形的脱谷机里面倒,鼓风机在一旁“乌拉乌拉”地吹,风力大到足以把稻谷里夹杂的小段稻杆吹出去,这样一来我们家老宅前的场地上就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机器都是借来的,还有其他人等着用,因此打稻谷有时会忙到三更半夜。那天我睡的迷迷糊糊,听到楼梯上传来一阵哭声,揉着眼睛下楼才发现两三岁的弟弟半夜醒来不见姆妈,下楼梯找时一脚踩空从转弯处一直摔到底楼。第一个发现弟弟的是娘娘,娘娘心疼地抱着嚎啕大哭的弟弟,那一夜,嘈杂的人声,机器声,哭声,打谷场上纷飞的稻秆,明亮到刺眼的灯光,以及红色的光亮的楼梯,午夜梦回,总让我觉得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二楼有两个房间,右手边是爸妈的主卧当然后来也是阿博的房间,左手是我的房间。爸妈的房间足有我房间两倍,一进门右手边就是爸妈的床,那时候床都是棕邦的,还有人专门上门做,棕邦床算是富裕人家的标志了。左手边是一张布艺沙发,棕黄色的三人沙发。孩子们总喜欢坐最中间,时间长了,中间那块下面的弹簧就坏了,一坐下去,整个人就会陷进沙发里。这还是一张沙发床,每次有亲戚来就都睡沙发床上。后来阿博长大了些,大概七八岁吧,又在靠阳台的窗下添了一张单人床,窗前添了一张写字台。有一回也是夏天快要开学的时候,姆妈告诉我早上很早她还没有起床的时候听到阿博的哭声,睁眼一看阿博在一边哭一边赶暑假作业,觉得自己太苦了就哭出声了,这个笑话我们笑了很久。
地板上铺的并不是地板,也不是大理石,而是一层软软的塑料制品,那层东西上面绘制了地砖形状的图案,看起来就像铺了地砖一样。我不知道这种东西是怎么会流行起来的:毕竟不透气,而且很容易损坏——到后来那层东西那里一条裂缝这里两个香烟烫出的窟窿,总之有碍观瞻。
沙发对面是衣橱和五斗橱,五斗橱上放了个电视机,我记得有一个夏天的晚上,阿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则在看一套初中的图书馆里借来的《狄仁杰探案》,正看到桌子上探出一只鲜活的、骨肉匀停的纤纤玉手,手指慢慢地指向某一人时,一个响雷打下来,顿时火花四溅,屋子里漆黑一片,我们吓得大叫起来。原来是雷电把电线弄短路了,还好父母就在楼下打牌,那是记忆里最吓人的一个晚上。
阳台上没有铺那层“地板”,水泥地,方便我种花。我种的最多的是太阳花和月季。月季通常是从阿刚叔叔家顺来的——他家门前右侧花坛里种了很多,有一种我一直以为叫做剑兰的,叶端尖,植株大,开白色铃铛样小花,我直到现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花。月季每年要修枝,修剪下来的枝叶挑粗壮的扦插便能成活。但我扦插的月季总是刚冒出个新芽就枯黄了,不知是什么道理。因此我家的阳台上就只剩下最好养活的太阳花,太阳花的种子自也是小伙伴给的,撒下去不用管它自己便会发芽生长,甚至不怎么需要浇水,也不生虫害。每天太阳升起时开花,落山时花朵枯萎,花朵虽小,花色却多而艳丽,大大的废弃搪瓷脸盆里满满一盆,整个夏天都能开得非常热闹。
自7岁时我就有了自己的房间——那个时候觉得很高兴,现在想起来他们是一个房间的,我是另一个房间的,似乎冥冥中什么都有了注定。我的房间只有父母房间的一般大小,有一张床,一张八仙桌还有一套书桌,那套书桌应该是后来才有的,我记得最早是在八仙桌上写作业的。八仙桌有两个抽屉,抽屉里放着我的各种“宝贝”。多是一些小姑娘喜欢的小零小碎:集场上淘回来的民族风情的项链,好看的雨花石……还有一个外婆给我的木头匣子——小时候不懂事,我在木头匣子里还找到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估计是族谱之类的,还有一串银狮子头铃铛。铃铛是空心的,据说是阿舅小时候戴过的,狮子头雕刻得栩栩如生,十分呆萌可爱。一串有三五个,摇起来叮当作响。外婆送给了我,但后来都不知去哪里了。
床是架子床,应该是从阁楼上搬下来的,就是我从小睡到大的那一张。四周有四根床柱,估计是方便夏日搭蚊帐。朝南左侧的一根架子上缠着一根电线,电线上挂着一个光秃秃的灯泡。我的电灯是可以拉线控制的,床头垂下一根白色的线,一拉,灯就息了。因为7岁开始单独一人一个房间睡觉,那时害怕晚上不敢关灯,我的房间通常是彻夜开灯的,大概一年后我才逐渐适应,敢在入睡之前把灯关了。踩上八仙桌就可以看到很大的一个门框,对只有门框没有门,进去之后才能看到往阁楼的楼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设计——只有门框没有门。而且从我的房间到上阁楼的楼梯口有一米五左右高的距离。这样的设计导致阁楼上的老鼠会毫无阻碍地进入我的房间。床尾靠近楼梯口的那一端,经常能在床单上闻到鼠尿的骚臭味当然还有黑色的、米粒大小的老鼠屎。有时候半夜醒过来,能看到灰黑色的身影在房间里一闪而过,吱吱的声响更是寻常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