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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祖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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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头左手边是一个碗橱。这个碗橱是用竹子做成的。青黄色的碗橱里放着一家所有的碗筷,关上橱门的时候会有吱呀的声响,橱门上还坠着两个小小的铜环,敲在竹子上的声音也很好听。有一年夏天大概是因为碗橱里有蟑螂蚊虫,姆妈把它放到门口的场上用清水洗刷了很久。清洗完的碗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现在想起来真是一件特别美的全竹工艺品。
左右边的墙壁上挂着很多农具,大多是竹制的,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只又大又圆的匾,它似乎孤零零的在上面挂连很久很久。
墙壁是夯土墙,时间久了难免会坍塌。有段时间靠近阁楼的那面墙裸露出一米见方的窟窿。隔壁人家走来走去看得一清二楚。其实我特别喜欢这样的一面墙,因为我的表妹兼闺蜜阿波经常来她外婆家,透过墙上的窟窿见面似乎特别有趣些。
厨房间的地板当然也是泥土,不过比厅里的要更加的不平整一些,除了下雨天漏雨滴出来的坑洼之外,还有一些空洞是我和小伙伴们的功劳。我们经常在灶台旁边的泥地上玩玻璃弹珠——起步的时候挑平稳的地方,然后指定某一处当终点,放在终点的弹珠是不能滚动的,因此就需要一个小棍在泥地上掘出一个坑来。是了,打弹珠也能消磨连我不少童年时光。鸽子蛋大小的里面是五彩的玻璃弹珠是所有小伙伴的终极梦想。这样的终极梦想我的生锈的饼干铁皮盒子里有且仅有过一颗。
再往前走是一架木楼梯,沿着楼梯往上就是小时候我住的阁楼。楼梯下的角落里大抵堆放着许多农村人家常见的农具:镰刀、铁锨、竹篮子、簸箕、扁担……好像很多不用的东西也堆放在这里,比如被我厌弃的玩具。在所有的玩具中我印象最深的是一条绿色的充气塑料大蛇。蛇极粗,反正我的两只手是围不住它的身体的,它通体翠绿中夹杂着黑色的花纹,雪白的蛇腹上有一个可以往里面充气的凸起,盘旋着,蛇头昂起,吐着鲜红的信子。这样恐怖的玩具也不知是谁送给我的,也不知幼时的我拿着它玩了多久,大约后来哪里漏了气,便被丢弃在楼梯下阴暗的角落里。每次我走上楼梯,或者经过这个角落总是小心翼翼,幻想黑暗里那条大蛇会随时吐着信子探出脑袋龇着牙齿扑上来。
冬天的时候我特别喜欢走通往阁楼的木楼梯。走上去吱呀作响,而且透过阳光你能清晰的看到每走一个台阶落下的灰尘。细小的粉尘在金色的阳光里飞舞,让我的身体和心里都充满了温暖。
阁楼里的摆设特别简单,一张床一个五斗橱一个衣橱,连张长凳也是没有的。墙上糊了白色的石灰,窗子有四扇,是木质的,每一扇都可以打开,木窗当然也是雕花的,是通过底部的插销开关的。窗子的右侧墙壁上贴了《柳毅传》的宣传画,画里面的龙女极其美貌:衣带当风,长眉凤目,雪肌桃腮,完全是我想象中仙女的模样,因此画纸虽然已经泛黄,每次我总央求大人们将它留下。每晚我都看着龙女入睡,幻想着有一天也能去龙宫里看看。
透过窗子往外看,可以看到前面屋子的顶。黑青色的瓦片中间总是会长出绿色的杂草来。这里一棵,那里两簇,大大小小,错落有致。瓦松、垂盆草,我还曾经在外婆家的屋顶上看到一颗长的很大的宝石花。我不清楚它的学名叫什么,反正是一种很漂亮的多肉,我曾经试过掰下宝石花的花瓣养在花盆里,却都没有屋顶上的那株长得好。夏天的午后我能很轻松地从窗口翻出去走到屋顶上,然后翻到隔壁邻居家里去,当然阿波也能从她外婆家的窗子翻出来踩着瓦片翻到我家。踩在屋顶上的感觉无与伦比,总感觉自己已经是武功盖世的少侠,飞檐走壁不在话下。然后我们会躺在凉席上一起看小人书(连环画),至于睡午觉,纯粹就是为了和小伙伴一起玩找的借口。说起小人书,现在也不多见了,都是手掌大的一本,而且一本难有完结的,多是一套。但手里有完整一套的不多,都是你那有两本,我这有三本的,谁家有储量丰富的小人书,那家就是我们这群细佬小经常光顾的地方。我小叔叔那时候手里有完整的好几套连环画:《三国演义》,《智取威虎山》,《西游记》……他是家中的老么,娘娘最疼他,不过他小气的很,三次有两次不肯借,现在这些书不知还在不在。
五斗橱里面装些什么我记得不是很清楚里,但五斗橱的桌面上盖着一块玻璃,玻璃地下夹着很多照片,基本都是黑白的。有些时间太长已经泛黄,爸爸姆妈的结婚照,我的满月照,一家三口去上海的照片……都在玻璃下,后来大约是照片粘在玻璃上里,很难撕下来,也就很遗憾地没有保存下来。因此,我童年的照片现在都看不到了。现在留存的年纪最小一张照片上的我已经十六七岁了吧。
旁边的衣橱是是老式的双门衣橱,分为上下两层,作为分层用的抽屉里放着爸妈的结婚证。那时的结婚证件就是一张纸,我从泛黄的纸上的时间推算出了父母当时的年龄。姆妈比爸爸小了一岁,也知道了大概是有了我,父母才领的证。
阁楼是木地板,没有上油,时间长了有些凹进去的地方呈黑灰色,凸起的部分是特有的包浆色。木板与木板之间间隙很大,能透过缝隙看到下面灶间来来往往的人。现在想起来在这样的地板上蹦蹦跳跳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指不定一不小心哪一块木板会破裂,但小时候的我们哪里会考虑这些,从床上跳到床下又从床下跳回床上,乐此不疲。
阁楼后面是个天井,姆妈在里面养过鸡鸭,爸爸养过虎皮鹦鹉。虎皮鹦鹉是吃小米的,鹦鹉吃食的时候特别有意思,它们会飞速地啄米吐壳,小米壳四下飞溅,比人嗑瓜子的速度可快多了。大概是有些‘漏网之鱼’遗落在天井里。第二年在养鹦鹉的附近竟然长出里一簇小米,还抽穗成熟了。天井里长得最多的是蕨类植物,东南角有一簇长得特别茂盛,几乎有半人高,在墙上青苔的掩映下充满生机和盛夏的凉意。西面我种了一些凤仙花,听说蛇是害怕凤仙花的,哪里有凤仙花蛇就不敢来——在种凤仙花之前,姆妈在天井里捉到过一条风蛸蛇,学名乌蛸蛇,很粗很长,煮了满满一锅,味道鲜美,据说营养价值也高,吃了能皮肤白嫩,不长痘。我是不晓得蛇怕凤仙花这个说法有没有科学依据,我种凤仙花是因为它可以染指甲。红色的花瓣挤出汁,抹在指甲上,包上桑叶过一晚,指甲就能变成粉红色,不艳丽但是很自然。我单单知道凤仙花可以染指甲,却不知道蝴蝶最喜欢在凤仙花植株上产卵,大概是因为凤仙花不管茎叶还是花朵都幼嫩多汁,如果不喷药水,你会在绿色的叶片上看到黑色的颗粒状的粪便,在叶片反面总是爬着一条或大或小的绿色的青虫。如果出现一条青虫,那么意味着整片凤仙花都受灾了,里面藏了不知多少条虫子。凤仙花上的虫子一般个头都很大,快结茧的时候身上还会长出黑色花纹,让人瞧了毛骨悚然。
听说我不记事的时候是不怕无脊椎生物的,住我家后面一排的婆婆家养蚕,据说那时我最喜欢把蚕宝宝放在手心里看,判断它是不是透光可以上“龙”了。“龙”是用稻草扎的,中间是扎的紧实的粗粗一根长绳,长绳上再扎细细的稻草,侧面呈放射状,方便蚕结茧。
但不知为什么有一天我突然害怕起青虫来。凤仙花上的青虫让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那时候大人才不会管孩子种的植物,更不会想到买杀虫剂什么的,所以除虫任务基本靠手捉。我只能在烧火的时候,用火钳偶尔消灭一两只,因此后来凤仙花慢慢变成了光杆司令——是真正的光杆,叶子都被吃光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叶子好歹喂出的是蝴蝶不是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