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世界》suixinsuiyuan

3、第二章 恶犬出没请注意

　　有些人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却变本加厉地需要童话。最后他们都成了讲童话的“骗子”。
　　（摘自万有世界记事本 P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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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一直想要一个大一点的房间。
　　有个有名的心理测试，参加测试的人必须在一张白纸上画下自己想要的家，心理学家说多数女性会画一个房间，在里边精心布置每一个细节；而男性却会画房间之外的东西，比如道路、海洋、地球。穆在进入大学时也做过这个测试，他画了一个房间，房间的一面完全洞开，连着大地和远处的海洋。
　　现实中不能有这样的房间，穆也只能希望自己住的地方大点、再大点，他选择房子的标准不是装修或者地点，而是房子是否开阔。就像一个人的眼界会决定他的见识，穆固执地认为房子的面积能够决定人的生存状态，天天挤在逼仄的房间会变得琐碎又神经质，住在大房间的人却会心情开朗舒畅，更有活力。
　　一个像穆这样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无产者，说出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铁定要被嘲笑，好在穆身边没有说话的人，不，他连只说话的狗或一根说话的烟都没有。
　　可命运就是这么奇怪，快要放弃的时候，总会有点转机。睁开眼睛的穆看着白色的天花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昨天傍晚，他把自己的全部家当搬进了万有世界，米罗和沙加看得目瞪口呆，沙加说：“你是不是太有自信了？”米罗一直劝他说：“喂喂，在确定你能住进来之前不要搬东西——你的东西虽然不多——不过撒加那个人，吃人不吐骨头！没经过他同意随便搬东西进来，东西会被他卖掉的！”
　　“只要我能得到他、还有这里所有房客的同意就行了，不是吗？”
　　“理论上是这样，但这里的人脾气都怪，上个月有十几个人想住进来，都被他们打发走了，那些人拿来的东西也都被撒加卖掉了，所以你还是先不要搬东西——喂喂！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听到了，”正在摆书桌的穆回过头问：“你看桌子放在这边怎么样？”
　　“还成。”米罗点点头，又摇头说：“还有，你为什么要选这个房间？冬天怎么办？”
　　经他提醒，穆才发现这个问题。穆的房间位于公寓的角落，两面都有窗户，一面与后门一样对着海，一面对着花园，窗户还是半落地式的，房间又大，没有供暖设备，冬天大概不好熬。
　　“不过，住在这应该很舒服……吧？”话的结尾因米罗的表情而语调上调，成了问句。
　　“那也要看你能不能住下。”站在门外的沙加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米罗用沙加刚好能听到的声音偷偷对穆说：“他会因不想还钱投反对票的，你要小心。”“没事，他如果还想借钱就会投赞同票。”
　　米罗和沙加再一次目瞪口呆，穆笑了笑，继续收拾房间。
　　如果非要找一个词形容穆对万有世界的感觉，只能是“一见钟情”，穆觉得人一辈子总会有那么几次，看到一个东西或一个人，脑子里像敲鼓一样大叫：“就是它！”这感觉能让拘谨的人抛开矜持、冷漠的人释放热情、理智的人忘掉算计，排除万难地想要抓住眼前的东西。在旁人看来，也许是一种半疯癫状态。
　　人在不清醒的时候总要做错点事，当晚穆足足晚了半个钟头才到打工的商店，老板说：“再迟到一次，你就不用进来了！”穆低声下气地做了检讨，并没改变自己的好心情。
　　半夜回到万有世界的时候，他推开事先打开的窗子翻进房间，没有吵到已经入睡的人。一觉醒来，阳光暖洋洋地照到身上，一扇窗子里有蓝天碧海，一扇窗子里有花园，树木，秋千和画架，这是他在万有世界看到的第一个清晨。
　　在简易的盥洗室里用有点浑浊的井水刷牙洗脸，穆考虑着一个脸盆恐怕不够用，需要一个大一些的水桶，客厅里传来一个大嗓门的声音：“沙发少了，是不是有新来的？”
　　“没错，而且他把所有行李都搬进来了！我和沙加封他为勇士！”
　　接着，穆听到一阵爽朗的大笑，这笑声同样让他舒服，他快速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想要见见笑声的主人，推门的时候，模糊地想到自己一向不喜欢与别人接触，今天为什么这样积极呢？
　　“你醒了！”米罗站在二楼探身张望，穆道了早安，打量客厅，客厅里有两个人，一个灰头发的青年坐在沙发上看书，一个红头发青年坐在楼梯上，低头摆弄一架黑色的相机。两个人身形偏瘦，都不像是能发出粗犷笑声的人，只听米罗问：
　　“卡妙，你手里的难道是相机？”
　　“是。”红头发的青年回答，他一直低着头，穆看不到他的脸。
　　“哪儿来的？”
　　“阿布罗狄房间里的。”
　　米罗捂住脸，看上去有点崩溃，他又问沙发上坐着的人：“迪斯，你今天不打工？”
　　伴随着这句话的不是灰发青年的回答，而是穆的惨叫，他忘了今天一早仍然要去商店打工，老板说得明明白白，再迟到一次，饭碗就丢了。他一边看表一边大叫：“米罗，去车站有没有近路？”按照昨天绕海滩的走法，他铁定要迟到。
　　“从前门走最近，过了小区就到车站。”米罗话音刚落，穆就冲向前门，正撞到一个刚从房间出来、正在刷牙的人，穆跳起来顺手抓起被他撞倒的人说了句“抱歉”就迈出大门，叫迪斯的青年抬起头，自言自语地说：“前门？”
　　还在发呆的米罗如遭电击，大叫：“糟了！快拦住他！他要走前门！”咬着牙刷的青年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抓住正在系鞋带的穆，穆只好解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撞你的，如果我迟到会丢工作！”刷牙刷到一半的人没法说话，只能拼命抓住他，这时米罗也冲了出来，抓住穆说：“不行，你从后门走！”“不行！迟到的话我会丢工作！房租怎么办！”“你还没住进来呢！”“我会住进来的！”
　　“好吧好吧，你听着，你要一口气跑到小区大门然后翻过去，这里有狗！”米罗交代，看到穆似懂非懂的表情，他狠狠地吐了一口气，看了还咬着牙刷的青年一眼，这青年浅褐色的头发，看上去纯良正直，他们无奈地点点头，米罗说：“算了，我们带你出去，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紧紧跟着我！听到没？”
　　“啊？”穆还没回过神，只见米罗弯腰系了系鞋带，对他下令：“拿出你最快的速度，跑！”
　　穆下意识地跟着米罗二人开跑，从万有世界到小区门口的路足有一千米，米罗却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前狂奔，穆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米罗，为什么跑这么——”
　　“快”字还没说出来，只见路旁的一个花园里冲出一只肥壮的大黑狗，露着白森森的牙齿扑向他们，米罗大叫：“不要看！跑！”话音刚落，另一边又冲出一只黑狗，两只狗一路追着他们狂吠，穆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逃命，前面横亘着一道铁门，米罗和褐色头发的青年三下两下翻了上去，一齐对他伸出手，“抓住，上来！”
　　穆不习惯翻墙，姿势有点狼狈，幸好有米罗他们抓着才没跌下去，回头看时，追赶他们的狗已经变成三只，张着血盆大口凶狠地冲他们叫。
　　穆觉得全身都软了，米罗惊魂未定，拍拍胸脯说：“你看，过了海滩就是公路，最多三分钟就到车站，对了，你把鞋和袜子脱了，到公路上再穿——”米罗盯着穆的脸皱起眉头问：“你笑什么？很好笑吗？你是不是有病？”
　　“不……”穆有些不好意思，揉揉头说：“谢谢你们。”
　　“你怎么这么肉麻！受不了！”褐色头发的青年终于拿出嘴里的牙刷，瞪怪物一样瞪了他一眼，米罗拍着穆的肩头说：“我了解你的心情，你一定是爱上我了，可是，我不是同性恋，请你原谅我吧！”一旁的褐发青年做出呕吐的表情：“你少恶心！”又问穆：“你怎么还不快走！”米罗介绍说：“这是艾欧利亚，你回来再慢慢和他认识吧。”艾欧里亚连忙转过身走向海滩，从他的动作看得出，他还在继续刷牙，米罗和穆忍不住同时笑出声来。
　　那个时候，穆几乎毫不犹豫地喜欢上了米罗和艾欧利亚，就如同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喜欢上了万有世界的每一个人。
　　当天晚上，回到公寓的穆和米罗、艾欧利亚商量要去找管理员，“他应该把狗拴好。”“不行，”米罗一口否决，“管理员是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幸好有狗这个小区才安全，他是不会每天拴着那些狗的！”
　　穆无奈，只能用白纸写了十几张纸条，拿着胶带准备出门，米罗怪叫：“你怎么又走前门！还有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艾欧利亚一把抢了过来，紧接着，拍着墙发出疯狂的笑声，蜷在沙发上睡觉的迪斯被笑声吵醒，不明所以地坐了起来，沙加背着红色吉他，卡妙背着绿色画夹一齐从外面进来，看到揉肚子的艾欧里亚，同时问：“怎么了？”
　　“你们看看！”艾欧里亚拿起穆的纸条，上面写着：恶犬出没请注意。
　　米罗不客气地批评说：“写这么长，别人看的时候已经被狗咬死了！”
　　“还加个‘请’，你肉麻不肉麻！”艾欧利亚补充。
　　“多此一举！这个小区除了我们没人进来。”两个人同时下了结论。
　　“要是别人不小心进来怎么办？”穆坚持说，米罗把那叠纸在穆面前拼命晃：“你以为这几个字就能提醒别人吗？”“如果你有更好的方法请说出来，否则还是贴纸条吧。”
　　“我知道！”艾欧利亚抢下卡妙的画夹，从里面拿出一张纸，大笔一挥，得意洋洋地对众人说：“这个怎么样？写实派恶犬！”
　　白纸上用简单线条画了个四不像生物，沙加说：“这是一只抽象派的猫。”米罗一把夺过白纸，在背面涂抹，然后举了起来，“看好，这才是狗！”
　　“这是一只野兽派的猪。”坐在沙发上的迪斯说，穆注意到迪斯的气质很独特，他有罕见的灰头发和灰眼睛，长相不难看，却让人觉得危险。年龄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却怎么看都不像学生，身上穿的衣服是半旧不旧的衬衫和牛仔裤，这普通的服装让他一穿，却像有了多年历史的古董，强烈的违和感让穆不由多看了迪斯几眼，迪斯锐利的目光与他对视，穆想低头，但又觉得没礼貌，还好米罗把卡妙按在沙发上说：“卡妙！快！画只狗！”
　　这回穆终于可以看到卡妙，卡妙红头发，红眼睛，刘海很长，容貌端庄俊美，看起来像个出身富裕的青年，不过，他身上穿了件洗得褪色的米色风衣，经济情况大概也不乐观，只见他拿出两支彩笔，在画纸上勾几笔，涂几下，用手指蹭了蹭，随即双手将画举了起来，从画的后面露出脸微笑着说：“狗。”
　　白纸上果然有一只金毛蓝眼的大狗，穆越看越觉得那狗眼熟，艾欧里亚再次发出疯狂的大笑，就连沙加也转过头笑得很诡异，米罗气急败坏地抢过那张画，“重画！”
　　“挺像的。”迪斯看了眼画，又看了眼米罗，重复一遍，“真挺像。”穆这才发现，画面上的狗，气呼呼的表情和米罗如出一辙。米罗正在敲卡妙的头，边敲边叫：“画黑狗！快点！”
　　那一天，卡妙一共画了十二只惟妙惟肖的凶恶黑狗，米罗说：“最好先给管理员打个电话，让他暂时把狗栓起来我们才能贴。”穆立刻拿出电话问：“号码？”米罗也拿出了手机说：“我来吧。”半分钟后他说：“还是你来吧，号码是XXXXXXXX。”
　　穆拨了号码，话筒里传来了礼貌的声音：“对不起，您的电话已欠费，请尽快缴纳。”他讷讷地说：“不好意思，我的手机停了……”米罗嗤笑说：“原来你的也停了？”卡妙放下电话，摇摇头，“不好意思，我的也……”
　　“受不了！一群穷鬼！看本大爷的！”艾欧利亚大模大样地拿出手机，半分钟后，他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放进衣袋说：“迪斯，你为什么还不买手机？你知不知道没有手机就没有更多的工作机会。”迪斯装作没听见，继续低头看书，米罗捂着脸说：“转移话题掩饰不了你穷鬼的本质！我真想知道撒加怎么给这个公寓起了个这样的名字，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有啊，”沙加放下吉他，从外套里拿出手机递给苦恼的穆，“托你的福，它现在能用。”
　　那一天，穆将画了黑狗、写了提示的纸张牢牢地粘在小区内显眼的墙壁上，为了防雨，他还在画上覆了一层塑料膜，不过，管理员老大爷太能唠叨，在电话里唠叨了足有半个钟头，当穆终于将电话还给沙加时，沙加面无表情地随手拨了一个号码，然后慢条斯理地对穆说：“我认为，一个理想主义的老好人不适合住在万有世界，你觉得呢？”米罗严肃地说：“沙加，想哭就哭吧，别硬撑。”
　　“我为什么哭？”沙加皱起眉头。米罗抹抹眼角，哀声说：“你停机了对吗？”
　　沙加没说话，但大家都发现，他上楼的脚步有点踉跄，米罗拍着穆的肩膀说：“恭喜，沙加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的前提是不能让你跑掉，你通过沙加那关了。”
　　“你又笑了！”艾欧利亚瞪着穆说：“你为什么总是偷着笑！你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笑？我觉得你不适合搬进来！”
　　“边刷牙边回家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何况他又没看到，”米罗在旁边说起了风凉话：“忘了这件事吧？”
　　“闭嘴！不许再提这件事！”艾欧利亚怒吼，“还有你！不许偷笑！我不会同意你搬进来的！决不会！”
　　那一天，艾欧利亚的怒吼一直在公寓回荡，呼应着小区内黑狗们此起彼伏的叫声，据说那一天管理员打电话抗议，但所有人都是停机状态，这让穆第一次意识到，贫穷也是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