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世界》suixinsuiyuan

2、第一章 欢迎来到万有世界

　　“活在自己的梦想中，或者活在别人的期望中，哪个更幸福？我看差不多，真正在乎你幸福的人，总是期望你梦想成真。”（摘自万有世界记事本 P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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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第一次进入万有世界也是一个初春的午后，那时海边的阳光很刺眼，他把衬衫的袖子卷至臂肘，拿着制服外套和那张写了地址的广告单到处询问，不一会儿额头便浸了汗。
　　广告是他在同学手中抢来的，上面写着以下内容：

　　“海边别墅——万有世界，寻找合租者，条件：
　　1、男，18——25岁。
　　2、无女友、无宠物、无超标性取向。
　　3、欢迎有钱人。
　　4、房租：XX元/月，单间。
　　5、离海5分钟，治安好，条件好，很自由。
　　地址：XXXXXXXXX”

　　价格便宜得不像真的，条件好到像是编的，如果不是离四月还有段时间，穆一定会将这张广告当做愚人节的恶作剧。
　　现在的他，把“天上的馅饼”、“运气”、“天无绝人之路”“天道酬勤”这一类词语当做“自欺欺人”的同义词，需要自我安慰的时候，他不会再去想“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有失必有得”“否极泰来”，只是听凭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盯着一个方向，然后活动一下麻木的四肢，然后他就像拧了发条的八音盒，又能叮叮咚咚地运作，他的东方祖先崇尚一种消极的辩证思维，以致后代能够习惯苦难，有了坚韧的生存能力。
　　穆的情况有点特殊，不大的时候他就被带到这座欧洲城市，都说在思维夹缝生存的人能够多一种看世界的眼光，穆感觉得到这眼光，不过被看的对象是他。他从小就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心理，他总是想要躲避他人的目光，过一种隐士似的生活。小学时第一次些作文，《我的愿望》，在不懂掩饰的年龄，他写下了“我希望当一个隐形人”这样的大实话。这篇文字流畅，使用了几个成语、几句名言的作文被老师当做范文贴在后黑板上，从此一向不爱说话的穆有了新的绰号：隐形人。之前，他因为天生的淡黄色头发被叫做“黄毛”。
　　隐形人到了欧洲后依然名不副实，这座城市的东方人很少，他到哪里都会遇到探询的目光。不爱和人交流，语言问题久久不能解决，在班上成了异类。高中后，他不必再为与人相处烦恼，他的全部课余时间都交给了打工，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大学，持续到拿着广告走在海滩上的今天。
　　在一个高消费城市，廉价公寓如濒临灭绝的生物一样稀少，就连大学提供的学生公寓，也以各种名义收取额外的费用。穆住在狭小的房间，里边只有简陋的浴室、床、桌椅，和同系的五个学生共用一个客厅，每天跑完课堂、实验室、家教的小区、打工的商店，回到宿舍已经过了十二点，而同住的人还在客厅里开PARTY，吵闹到天明。不开PARTY的时候，这些男生会带着女朋友窝在房间，声音透过单薄的墙壁，一样让穆无法休息。穆提了几次抗议，但西方人是民主的，一对五，他的意见无法被多数人接受，PARTY照旧，室内恋爱照旧，穆的失眠照旧。
　　第二学期穆搬出了学生宿舍，开始寻找合适的房子，穆做事仔细，经常发现租房合同中的夹带的陷阱，客气地提醒对方，往往得到气急败坏的谩骂，租到的房子也总是出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比如这一次，房东养了一只蟒蛇，经常抽空去房客们的屋子游荡，房客们被大白蟒吓了几次，还能忍受，可房东对蟒蛇的爱一发不可收拾，又弄来第二只白蟒，想象着不久就会有第三只、第四只，房客们纷纷退租，穆住在一个隔板间，他知道薄薄一层隔音板挡不住蟒蛇，为了不在睡梦中被勒死，他只能去找另一所房子。
　　万有世界的广告就在这种情况下到了他的手中，他没来由地喜欢了公寓的名字，万有，什么都有的世界，直触到他心中的某个角落。一路询问，结果让他更加好奇。
　　“你要去万有世界？”一个渔民听了，上下打量他几眼，“那地方不是你能住的……你还是回去吧。”
　　“万有世界？？”一个小孩子说：“那里有鬼！不能去！”
　　“什么？”一个和蔼的老人说：“半年来已经有几十个人想进去住，都在三天之内消失了……不要去……不要去……你还年轻……”
　　“如果你真的想去，前面有个别墅区，你不要走正门，直接走海滩到最靠边的那一栋，就是万有世界。不过，不建议住在那里。”一个有礼貌的女士。
　　转过一片礁石，海滩空无一人，远处有一排排崭新的蓝白相间的别墅，穆恍惚地想起他第一次看见海，也是这样站在空无一人的沙滩上，蓝天、海洋、阳光同样干净而明亮，像是突然走到世界尽头。
　　万有世界就在别墅区的尽头，穆第一眼看到它就喜欢，这是一栋二层建筑，雪白的墙壁搭配湛蓝的门窗，就连门前的石阶也是洁白无垢的，这栋公寓立在那，像是为了迎合他的喜好，结实而干净，厚重的蓝色木门紧闭着，穆拍了拍裤脚的沙子，开始敲门。沉钝的闷响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去空无一人的外星球，或当任何人都看不到的隐形人，这些久远的愿望再次浮上心头。没有人应答，却也让他产生了难以置信的平静感和归属感。
　　“你是新来的吗？”身后传来的声音让穆慌忙转过身，向他走来的人和他穿同样的白衬衫、浅咖色的裤子，左手臂搭着浅咖色的制服外套，不同的是那个人背着红色的吉他。
　　后来穆曾反复回味他遇到沙加的一幕，就像他反复回味和万有世界的每个人第一次见面那样。向他走来的沙加俊美的脸上，表情是微笑的，但这微笑并不是因为看到他，也许是因为看到这栋叫做万有世界的建筑；湛蓝的眼睛是安静的，但纯金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过分耀眼的光；沙加不穿耳洞，身上没有任何配饰，就像一个最规矩的学生，穿最整齐的制服，但身后的鲜红的吉他又昭示着他的跳脱与热情。沙加向他走来，就像他们早就认识一般，眼神专注温和，声音却有些生硬，“你是新来的？这里的人从不敲门。”说着抬起脚，轻轻踢那扇木门。
　　“轰！”
　　蓝色的木门直直朝房内倒下，原来已经坏了。
　　“然后，还要把它扶好。”沙加示意穆进去，抬起那门板，安在原处，“进去吧，你见过房东了吗？”
　　“我刚来。”穆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话指代不明，又加了一句：“今天才看到广告。”一面说，一面打量别墅内部的陈设。
　　和华丽的外部轮廓相比，内部没有任何装饰，水泥地面，没有铺地板，只有一条破旧却干净的地毯，大厅是宽阔的，有两个橘黄色的布艺沙发，沙发后就是一扇扇房门。露着木纹的楼梯是镂空式的，两面都可以上楼。沙加将吉他放到沙发上，大声叫道：“撒加！有新房客！”
　　二楼的一扇门被推开，一个金色卷发的青年走了出来，他站在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穆，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走了几步坐到楼梯栏杆上，“嗖”地一声滑了下来。
　　“米罗，撒加呢？”
　　“撒加今天不会来，他说有住户的话先让他们自己挑房间住。”叫米罗的青年打量着有些拘谨的穆，露出一颗虎牙笑道：“沙加，他和你一样是东方人！”
　　“显而易见。”
　　“看这衣服，好像和你是同个学校的。”
　　“显而易见。”
　　“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
　　“喂，你叫什么？”这回米罗说话的对象是穆，穆同样打量着他。米罗与沙加不同，谈不上精致俊美，卷曲的金头发有些凌乱，身上有一种粗糙的帅气，细看很有味道。
　　“穆。”被米罗那双纯蓝的眼睛盯住，穆想起他还没回答别人的问题。
　　“米罗。”米罗指指自己，又指了下沙加，“沙加。”穆注意到米罗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袖口也同样干净。
　　沙加坐在沙发上，为穆介绍说：“这间公寓叫做‘万有世界’，实际上什么也没有，你看到了，此外这里没有电，前面有井，水免费。住在这里的都是穷光蛋。”
　　“啊？”穆有些惊讶，连电都没有的房子，他从没听说过。
　　“你一路走过来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吗？”米罗一屁股坐上沙发，沙加眼疾手快地在他的屁股落下前抽出了自己的吉他。米罗说：“别墅区入口是锁着着，你想进来只能走后门。这个别墅区没有别人，只有一个管理员和几只狗，还有万有世界的人。”
　　“我发现了，这些房子还没有售出？”
　　“刚售出这一间，这个小区就因建筑违规被政府勒令停售。开发商卖不了房，也不能拆了重建，这片别墅就被撂在这里。万有世界的屋主叫撒加，就是我们的房东，他的父母意外死亡，留下还没装修的别墅和分期付款的买房合同。”
　　沙加打断米罗说：“不用说那么详细。”米罗反驳：“难得来一个看着顺眼的，如果再招不到住客，撒加会提高房租！”又对穆微笑说：“万有世界的规矩是有一周的试住期，要入住的人必须得到所有住户的一致同意才能正式搬进来。这里已经住了十个人。”
　　“十个人？”
　　“没错，这里的空房间你可以随便选，二楼快满了，一楼有几间空的。没有家具，你要自己想办法。这几天你可以搬一张沙发进去当床。”
　　“谢谢，可以介绍一下这里的住客吗？”
　　“不可以。”沙加接口，“如果有兴趣，你自己去认识吧。”
　　穆点点头，也不觉得自己被冒犯，自顾自地去看空房间。房间还算宽敞，其中一间的落地窗正对大海，窗外的景致令穆怦然心动，沙加和米罗帮他将沙发抬进屋子，沙加突然说：“能借我50元吗？”
　　“没问题。”穆没想到沙加会这么说，但他立刻把自己身上所有硬币拿了出来——刚好50元。
　　沙加有些意外，却爽快地接到手中说：“谢了，过几天还你。”说着竟然转进自己房间，“砰”地关了门。
　　“……”一旁的米罗看了穆几眼，憋住笑的样子，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他每次都这样敲诈新房客，如果你想要他还钱，首先要在这里住下。”
　　“谢谢。”穆低下头，米罗大笑道：“你可真老实，我不会为难你的，不过万有世界有很多不好相处的人，他们的意见就难说了。你下午还要上课吧？午休吧，晚上见。”说着出了房间，又嘱咐：“出去的时候别忘了关门！”
　　“谢谢。”穆对着被米罗随手带上的房门道了谢，随即倒在沙发上，他不知道一周之后，自己是否能成为万有世界的一员。
　　只是，柔软的沙发和干净空荡的房间，让他突然萌生了这样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