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世界》suixinsuiyuan

1、序章

　　“房款已经付清，本来不应该请您亲自过来，非常抱歉……本着对业主负责的态度，我们想再次确认一下户主身份。”
　　“没问题，我就是户主本人，穆，这里有全部证件，请过目。”
　　“连历年的账单都保存得这么完整，您真细心。”
　　“谢谢，我的朋友们嫌整理票据太麻烦，才会集体选举我做户主，抗议无效。”
　　“您真幽默！”

　　公路旁就是海滨入口，十三年前，这里没有围栏，石砌的花圃不到半米高，年纪稍长的孩子可以轻易跨过。或者踩着宽边的花圃一直走，下台阶，23阶，常来海边的人会在最后一阶停下，脱了鞋袜拎在手中，赤脚踩上沙滩，这片沙地沙质细软，沙子进到鞋里就再也倒不干净。
　　海边照例有一条窄窄的防护林带，昔日稀疏羸弱的树木如今也没有枝繁叶茂，树下的杂草野花一如当年，凌乱而有生气，春日的风暖洋洋的，几只鸟在叫。远远传来渔民和买家讨价还价的声音。

　　“先生您是东方人吧？您的口音很地道，这样一栋别墅能在十三年付清，真不容易。”
　　“我生在东方，但在这个城市住了很多年，这栋别墅不是我一个人支付，朋友们一起努力，终于付清了。”
　　“您和朋友关系真好。”
　　“嗯，是这样。”

　　沿着蜿蜒的海岸线一直走，十分钟左右路程，会看到一片暗黑色的礁石，转个弯，就到了别墅区。这里的沙滩更加平整干净，开发商拓出一条街，左右两边是式样相似的双层独栋别墅，这些别墅一直空置，经年累月，以白色与蓝色为基调的建筑多了一层晦暗，落地窗的玻璃不断被灰尘覆盖、被雨水冲刷，成了房屋的天然隔离层，挡住了阳光。
　　在尚算干净的街道上行走，海浪和海鸟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细听并不单调。每栋别墅都自带小花园，花园里的秋千晃得让人忘了时间。

　　“抱歉耽误这么久，先生，请在这三张合同上签上您的名字。”
　　“好。”
　　“先生，我可以多嘴问一句吗？这个住宅区的房子早在十三年前建成的时候就因违规而没有人入住，为什么您和您的朋友还要买下它？也许过段时间它就会拆迁。”
　　“因为，买下这栋公寓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心愿。”
　　“原来是这样，恭喜。”
　　“谢谢。”

　　街道的尽头就是万有世界，这栋白色公寓前门对着街道，后门对着沙滩，十三年前，负责看管这条街道的人养了几只黑壮狼犬，万有世界的居民被几只狗咬怕了，只能走后门。后门的沙滩离公路足有二十五分钟，这路程剥削着住户们所剩无几的睡眠时间，幸好后来他们有了自行车。
　　几辆自行车果然停在花园中，买来时就是二手货，此时看来锈迹斑斑，活生生的历史。花园里有一口水井，本是开发商打出来的装饰品，但这井连着淡水层，在多数时间能解决住户们的日常生活需要，功德无量。花园里的木质桌椅是当年住户们捡木条拼成的，角落里一个空画架，正对秋千。房子后面的花园圈了一小块沙地，别有风趣。万有世界有一个大厅和十七个大大小小的房间，是这条街面积最大的一栋公寓，当初买下来的人本打算开个小型纪念馆。后来，这里住进十二个男人。

　　“先生慢走，嗯，您一个人来的吗？没有和朋友一起来？”
　　“一个人，我的朋友们都很忙，派我做代表。”
　　“上了年纪，想聚一次就不容易了。”
　　“是啊，我有好几年没回来了，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和他们团聚。”
　　“您现在就要去公寓吗？”
　　“对。”

　　抬起手，敲着公寓厚重陈旧的蓝色木门，声音呼应心跳，大门上的每一道花纹都是熟悉的，有温度的，即使它们不复当年的新鲜颜色。

　　那一天，穆回到了万有世界，他觉得自己已经在里边生活了一辈子，从不曾离开。